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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黛筠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一晃眼,竟快到临盆之际。
本以为这九个多月会难熬得很,本以为这一胎势必成为皇后心尖上的刺,本以为怕是生不下来了。而现在,竟是胜利在望!
自打知晓米丞相有意助自己复位之后,米黛筠便格外小心。对说孕妇要多吃补身子,可她在饮食上却格外小心,除了自己亲眼看着做出来的吃食,其余一口不尝。
是以怀孕一场,一点肉不见长,反而更为清瘦了些。连从前戴的戒指都松了一分。
可她一点也不忧心瘦了不好看。只要能生出个儿子,哪怕将全身肉皆瘦干!
她听妹妹提起,米丞相将雨成田调去了文字外库司。从前她就听说,那是个好地方。雨成田虽未来亲看过她,但托米紫篁送了好些东西来,又传话道:“丞相说了,目下要警醒些,忍过这些日子,平平安安生了皇子,便有享不尽的后福。”
皇子!这一胎必须是个皇子!
数月以来,米黛筠早已养成习惯,一起床,先梳洗,然后便去静室礼佛参拜。今日亦不例外。
碧烟搀着她进入室内。因为身体沉重跪不得,她照例陈说一番请观音谅解,然后吩咐碧烟上香。到底是冷宫,陈设简陋。她虽有心礼佛,也只设了一尊小小地鎏金观音像。佛像前一只铜炉。香火是一时都不敢断的。
她心中默念:若能平安产下皇子,必在宫外修建佛寺,为观音娘娘大修金身。
也不知怎的,今日这身子格外不舒服些。才刚默念毕,就觉着站不动。腹中似隐隐作痛。她一手抚上肚腹,不禁呻*吟出声:“嘶……唉……”
碧烟吓了一跳,赶忙插了香烛,回身跑来:“娘子怎么了?”
米黛筠的脸色已经泛白,紧皱着眉头,咬牙道:“怕是……怕是要生了……”
话刚完,已是一脑门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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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未下,米湛卢仍是响当当的当朝宰相。
他自华阳门入,一路到勤政殿,称要面圣。
宫中风向瞬息万变。众人皆知米丞相不比当初,无人敢善做主张去禀报。唯有雨成田深受其恩,况且还念着要同米丞相一起助米氏复位,打击宋后,以享那泼天富贵。遂心一横,便往如水苑陈美人处将蔺枚请了来。
米湛卢一见了蔺枚,顾不上年纪大,须发皆白,哭得涕泪横流,拉着蔺枚的胳膊就不松手。
“陛下,陛下,老臣真是冤枉啊……”
“此去西京,山高水长,鞭长莫及,西京禁军*,老臣如何管得住?若说失职,孟昱身为禁军统帅,岂不更为失职?!再则,那西京兆尹徇私舞弊,包庇西京禁军将领,老臣一得知可就写下了奏本,要弹劾他的呀……”
蔺枚见他哭得不像样,只得道:“有话好好说,这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米湛卢一手拍着胸前,仍是哭道:“老臣这心,屈得很呐……”他一边哭一边挠,像是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一样。
蔺枚叹口气,转至一边,道:“孟昱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若不是召了那么多流民……”
“哎……啊啊……”米湛卢听闻此言索性嚎啕大哭起来。他虽然哭得厉害,倒也没有哭昏了头。当日分明是陛下赞同自己征召流民入伍的,如今这政令出了错,黑锅全得自己一个人背!他心中如此想,却未照实说出来。
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当日先帝在时,时常说起陛下和二皇子。老臣从来都是不偏不倚。”那时,立储情势不明朗,他却是从未曾表露过要站蔺楠一方。
蔺枚想起那时,朝臣都看好皇兄,根本无人顾及自己。米丞相,对朕,还是有礼的。
米湛卢又哭:“更有德妃,宽厚谦逊,贞静温婉。德妃那时同老臣提起陛下,慈母之情令老臣至今难忘。”
提起母亲,蔺枚的心全软了下来。从父皇在位时,米丞相便是丞相,若是在自己手上被罢免,想想,还真是惭愧。况且一把年纪的老人了,哭成这样也确实叫人心酸。
他又叹口气:“唉,你这回,这篓子捅得太大……”
米湛卢分明听出蔺枚眼中动摇之意,又道:“老臣自知有错,辜负了陛下信任。但老臣辅佐先帝多年,又有幸继而辅佐陛下,若真遭罢免,这一辈子的脸面、名声,也只得求陛下垂怜了……”
彼时,相权与皇权是一条绳上博弈的两边。当年,蔺常乃一代雄主,用米湛卢为相便是看准其性格柔软,从不生事,以便令行禁止,一展抱负。而蔺枚向来荒于政事,米湛卢身为宰相亦是尸位素餐只求安稳,才让宋扬灵有机会插手朝政。
米湛卢今日所行莫说大失宰相风骨,便是连一个士大夫操守都顾不上了。
正啼哭间,忽有内侍来报:“皇后到!”
米湛卢还不及擦去面上涕泪,宋扬灵已脚下生风地到了。
“柳桥,拿锦帕,赐宰相,擦干了眼泪好好生说话。”
叫一个妇人明指擦眼泪,饶是米湛卢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自然不肯接柳桥递来的帕子,只哽咽着道:“老臣今日叫皇后看笑话了,可老臣,这心里,实在是委屈得慌啊!”
宋扬灵在蔺枚身侧坐下,并不问米湛卢委屈何在,只敛眉肃容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米大人。西京禁军,上下军士,一共多少人?”
这……米湛卢一时语塞,一来实在不知,二来也摸不透宋扬灵文此话意思,便道:“禁军向由孟将军统帅,老臣并不知其底里。”
“西京禁军二十万。”宋扬灵又问:“你又可知二十万中多少是两年前征召流民所得?”
米湛卢略一迟疑,答道:“有五、六万罢,征兵是兵部职责,老臣亦是知之不详。”
“十二万!”
宋扬灵声音一紧,莫说米湛卢突然心头一跳。就是蔺枚亦是胸中一凉。不由侧头望向宋扬灵,只见飞眉凤目,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在一旁,竟是连话都插不进去。
米湛卢亦是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又哭道:“征召流民入伍一事,老臣确实莽撞了。但流民既已入伍,就由禁军管辖,孟昱他身为统帅,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怎能叫老臣一人担责?陛下,皇后,老臣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一片忠心啊!当日陛下登基,老臣率众相迎,忠心天地可鉴!”
这便是提起他当年的从龙之功了。确实米湛卢为相多年,在文武百官中自有一定号召力。若不是他率先一跪,口呼陛下万岁,彼时李家势力未清,蔺枚不一定能顺顺当当登上这个皇位。
蔺枚心一软,便道:“你的功劳……”
宋扬灵陡然插话:“你为相多年,经手朝政,自是比我更明白就事论事之理。昔日之功与今日之过并不矛盾。征召流民入伍时,孟将军曾极力劝阻,但你执意不听,与兵部合力推行此策。如今两年已过,果然酿出大祸,你有何借口推脱?!”
“宰相一言,关涉百姓一生!那西京城中,妇人触墙,军士投河,他们的命,谁来负责?!他们,向何处伸冤?我且问你一句,若是那受冤百姓去阎王案上递下诉状,米丞相!你夜里可阖得上眼!”
几句话已是问得米湛卢哑口无言。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米丞相,你为宰执,掌一国事务,天子之倚靠,国家之栋梁。流民四起时,你不能出治国良策;酿下祸端时,不能担表率之责!”
她字字紧逼:“知错不能担责。今日面圣,哭哭啼啼,不成体统。宰相之风何在?文臣傲骨何在?”
米湛卢已是低下头去,发不出一言。
宋扬灵一顿,陡然加重语气:
“你如何敢称宰相!”
米湛卢只觉背上一垮,情知往昔种种已如流水逝去,再难挽回。这一下,才正真绝望。大恸袭来,直催心肝。而却是一声来哭不出来。
宋扬灵一侧身,向蔺枚道:“请陛下即刻下旨,罢免米相!”
事已至此,宋扬灵字字句句难以挽回,蔺枚长叹一声:“拿纸笔,传旨。”
一旁侍立的内侍捧上笔墨纸砚。蔺枚拿起毛笔,蘸了朱墨,忽而回头低声向宋扬灵道:“米卿到底年老功高,罢免之后,就赐他回归故里罢?”
宋扬灵忽然一愣。她看着蔺枚,一时说不出话来。禁军之祸,说起来,真正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
不当是眼前的天子蔺枚么?!
流民四起,是蔺枚严令米湛卢解决此患。米湛卢遵旨提出征召入伍之法。自己个孟昱都曾立即劝阻。而最后真正执意推行此法的不正是天子么?若无蔺枚支持,米湛卢之法如何行得?
朝政大误,宰相可以换。那天子呢?一旦天子犯错该如何担责?就一道无关痛痒的罪己诏么?!
“皇后?”蔺枚又问了一句。
宋扬灵才道:“但凭陛下裁处。”
罢相旨意传出,米湛卢早已浑身瘫软。四个黄门内侍才将他抬了出去。
宋扬灵立起,眼看米湛卢皱缩的背影渐渐消失。
又一个对手倒下了。
她正要同蔺枚说话,余光瞥见魏松带着一个宫女行色匆匆地过来了。那宫女她记得,是放在黛筠身边伺候的。
片刻之间,魏松带着那宫女已到了殿内。屈膝行礼,便一连声道:“恭喜陛下,米氏诞下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