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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京都大街小巷繁华不减。朱雀大街上一溜的酒楼,人声鼎沸,美食飘香。回廊上站满了身披彩帛的小姐,等食客相招前去陪酒。
二楼上有个独坐的客人,许是喝得多了,一张脸通红,说起话来满嘴酒气:“给老子请瑶娘来。”顺手就拍了一块银子在店小二身上。
小二却躬了身,为难地笑笑:“大官人,不是小人不肯跑腿。瑶娘今儿被米府给请去了。”
“什么米府汤府的,快去给老子请来!”
旁边就有多事的笑道:“咱们都去看看这位大官人怎么从米相公府上请瑶娘出来。”
那人一听才知米府便是当朝宰相之府,一时下不来台,借酒盖脸,粗声粗气道:“噢,我倒忘了。米相公难得宴客,我今日本也要去的……”
四周早是爆笑一片。
那人自觉脸上挂不住,一面说:“现在去也不知还来得及来不及……”一面急急忙忙朝外走。
早先接话那人在后头大声笑道到:“夜黑路远,叫相公府的人来接接呀……”
那人早去得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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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府今日的饮宴比逢年过节还热闹。
宴席设在荣朝堂。灯火莹莹,照得如同白昼。正是间歇时分,六七个歌妓在绣墩旁,或立或坐,皆收拾手中琵琶。旁边还站了一个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屏风后转来一个人:“教坊使,《绿腰》得准备上了罢?”
“行,行,马上就过来。”
正屋另一侧的人却完全没把心思放在歌舞上。
米湛卢身旁站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裹玄巾,穿暗纹朱红圆领长袍,束玉带,福贵公子气象不言自明。
他叉手行李,客客气气,略有些拘禁:“杜大人提携之恩,晚生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
杜青哈哈一笑,拍了米宵的肩头两把:“什么恩不恩的,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太见外了。我今儿在衙门里说了,众人都知晓你明日过来,要给你接风,定在遇仙正店。”
“是,是。但岂能让众兄弟破费,明日小弟做东。”
“哎,这是众人心意。再说了,都是,”杜青微微一笑:“都是有来历的出身,谁家也不缺吃少穿的。你有心,还一席就是了。”
米湛卢在一旁笑道:“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这孙儿未经历练,但性子沉稳,人也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米宵还是头一回听他祖父如此盛赞他,有点不好意思。
“虎父无犬子,我看米兄,相貌堂堂,比相公当年风采不差分毫。明日去衙门就算正式走上仕途了,以后莫说接我这京兆尹的位置,就是如相公这般,出将入相,亦指日可待。”
杜青是开国县公杜之仰的嫡子,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已坐上京兆尹的位置,在京城世家子弟中可谓是第一得意之人。
米湛卢一张圆脸笑得皱起来:“小小人儿不知轻重,你我说些玩笑话,他就当真了。”
米宵在一旁连连拱手:“大人错爱。”
杜青话头一转道:“潘大人去哪儿了?方才见着他,还说有话要同相公商议。”
“老夫也正有话要同他说。”
米宵闻言,立即道:“我这就去找找看。”
不过一时三刻,米宵就躬身领着潘洪度过来了。
潘洪度今年五十出头,年纪虽然不小,却精神矍铄,尤其腰背挺直,头发、胡须皆一丝不苟。神情也颇为严肃。走路仪态一看就是严格教养出来的。
米湛卢从前与潘洪度的交情平平,但这番将米宵弄进京兆尹府还多得潘洪度助力,因此待他格外客气。上前携过他的手,便凑在一处低声说话。
潘洪度先拱了拱手,才说:“米宵得去京兆尹衙门,他日必定高升,下官先行恭喜相公。”声音低沉,十分悦耳。
米湛卢亦还了一礼——他与潘洪度本是一辈人,又同朝为官数十载,自然不像在杜青面前那般摆架子,道:“多得潘大人相助。”
寒暄毕,他又道:“昨日陛下召我入宫,说起米氏一事。”
“陛下如何说?”
“米氏虽然有孕,但毕竟尚未诞下皇嗣,待生产之后,再议复位不迟。”
潘洪度想了想,又问:“陛下可曾提到皇后的意思?”
“我看陛下的神情,应是同皇后商议过才如此回我。”
潘洪度脸上便有不悦:“牝鸡司晨,国之祸焉。后宫无人,使宋后权势滔天,百年之后,必为后人不齿。米氏有子,若能复位,必使宋后权势受损。相公乃当朝宰相,百官表率,下官听同侪们说起相公义举,皆心向往之。”
“谬赞谬赞,你我皆为臣子,自当尽心竭力为社稷苍生免除祸患。只是,宋后浸淫朝政多年,老夫担心他不是好相与的。”
潘洪度甚是不忿:“区区一介女流,还想和整个朝廷对着干不成!”
米湛卢其实真正有苦说不出。他也知道宋后把持朝政引起非议满天,尤其是开科取士更是动了世家大族根本。但他不愿开罪宋后,便夹在中间两头安抚。不料眼看着他自己的孙子都没了前程,文武百官对他亦是指指点点。为挽回官声,才不得不上奏请将米氏复位。这下,倒站到了宋后对立面。这些人,都只会说老夫怎不同宋后抵抗到底!一个个却都龟缩在后,无人敢上前!
他叹口气,颇为忧虑:“朝中孟昱握有军权,对宋后忠心不二。士林又多推崇宋后。更有封疆大吏曾得其提拔,只怕难动其根本。”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宋后身边能有我们的人,必能刺其弱点,一击毙命。”
“噢?”米湛卢颇有些诧异地望向潘洪度。说实话,潘洪度这些年只任观文殿大学士,品级虽高,并无实权。纵有些体面,不过是早些年的功劳,加上门庭高,别人给面子罢了。现在听来,倒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潘洪度笑笑:“具体事宜自然还须相公率领百官,徐徐图之。对了,今日下官还带来一人,陈玉才。”
“可是韩国公之子?”
“正是。陈府近日出了件事。”
“何事?”
“玉才此人,不知相公可熟悉否?”
“久仰大名,却无缘深交。”
“说起来我与玉才倒是自小相熟。他年轻时很是风流,后来娶了他的姨表妹。夫人嘛,治理后宅井井有条,只是娇妻含酸,无容人雅量。玉才偏偏又同夫人的陪嫁丫鬟有了首尾,还闹出了孩子。夫人大怒之下将丫鬟逐出府外,一并连孩子都打发了。”
“这事情倒像恍惚听过。”
“无名无分的女子流落在外也就算了,但孩子,还是个儿子,到底是陈府血脉,说起来,将来也是要孝敬夫人的。他近日为了让儿子认祖归宗一事正夫人打饥荒,适才请他过来散散闷。”
他们这里还在说话,杜青过来请道:“《绿腰》开始了,这可是教坊使的得意之作。”
“走,走,一同去观赏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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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散朝,宋扬灵吩咐人备了早膳,等着蔺枚。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魏松来报说陛下驾到。
宋扬灵走至宫门迎接。二人一同走入偏殿。蔺枚看见乳母抱了小公主在一旁等候,高兴得上去将蔺泠一把抱入怀里,逗她玩笑不已。他见泠儿在宋扬灵看护之下,养得白白嫩嫩,直如粉妆玉琢的瓷娃娃一般,心中更为高兴。
宋扬灵在一旁道:“泠儿昨晚便吵着要见父皇,适才我一早派人要请你过来用早膳。不然她怕是连早饭都吃不下了。”
蔺枚捏着女儿的脸,笑道:“要早说,我昨晚就过来了。”
宋扬灵一笑,叫他二人过来一同用膳。
蔺枚才将孩子递给乳母,自己转身坐下。
二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宋扬灵便说:“米氏虽在冷宫,毕竟有孕,陛下若一直不闻不问,只怕她心中郁结,于身体不好。再则她到底是泠儿生母,数月未见,想必亦是思念得紧。臣妾想着不如吃过饭,你我带着泠儿去看看她,如何?”
蔺枚心中一颤,想起前番种种,只觉宋扬灵大度宽厚,而米氏心肠歹毒,又不识好歹。忽的放下筷子,一把抓住宋扬灵的手:“我其实也觉得应当去看看,但,绝不是因为旧情难忘。真的只是看在泠儿份上。哪怕将来她诞下皇子,恢复分位,在我心中,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宋扬灵笑着抽回手,轻声道:“黛筠是迷失了本性,我为此痛心。但与陛下一样,并不想为难她。”
蔺枚一时只觉得骄傲,真想叫天下人都看看朕的皇后是何等雍容大度,宽厚仁慈。
宋扬灵话头一转,又说:“西京送来的奏折上说提点刑狱公事陈绍礼要辞官,中书省已经准了。我却看着奇怪。”
“有何奇怪?”
“一则不是为父母丁忧;二则不是病痛缠身。陈绍礼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好端端的怎会自请辞官?况且西京提点刑狱公事,也是能有所作为的位置。”
“也许家中有事,也许与同僚相处不善。”蔺枚倒是不以为意。
宋扬灵微微眯着眼,并不进食,只拿着筷子在碗中慢慢地画圈:“我看了他的履历,办过几件大案,官声也不错。”
“中书省都准了,你还想如何处置?”
“我想召他进京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