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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雨成田一事,米黛筠自觉无脸见人,只推生病,日日在长乐宫中闭门不出。
蔺枚也觉得不好意思见她,去听雨阁歇了几夜。后来实在心痒难耐,一日用过晚膳,便命人点灯摆驾长乐宫。
米黛筠本来正跟米紫篁饮酒消愁,听见陛下来了。立时卸去浓妆钗环,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揉得双眼通红。
蔺枚听见宫女们说黛筠身体不适,就快步进了寝殿。他在床边坐下,看见黛筠也不妆扮,脸色发黄,裹在被子里,便有些心疼,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看过太医了么?”
织云在一旁添油加醋:“娘子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偏生还不叫看太医。”
米黛筠故意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就病死我了?”说完,侧过头去,两行清泪滑落。
蔺枚知道她心结所在,叹口气:“雨成田那事,皇后说的字字在理。”
“她是皇后,她当然有理。我是个什么人?皇后哪怕把我踩在脚底下,我也不敢吱声。可是,陛下,您不一样,您是天子。她当着众人的面,那样抖威风,是不给我脸么?分明是不给陛下脸!”
“好了!”蔺枚不悦,出声喝止。“皇后主理后宫,滴水不漏,又为朕分忧,也是有条不紊。朕在后宫嬉游,专宠于你,皇后未曾道过你半个不字!”
蔺枚蓦地起身:“朕改日再来看你。”说完,拂袖而走。
丢下米黛筠,愣在当场。
连一旁的米紫篁都愣住了,两只手反复搓来搓去,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一时室内沉寂得叫人发寒。
半晌,米紫篁才哭着道:“姐,往后就安安分分的罢。”
米黛筠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登时柳眉倒竖,一双眼中射出寒光:“安分!你以为安分就能在这宫里活下去?她宋扬灵要是安分,到得了今天这位置?!你以为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说起来,还不如你我。当初因罪罚入掖庭,就是个奴才!你我至少是清清白白的良人家女儿。当初,便是陛下,眼中心里也只得我一个人。几曾看过她一回?!她当得了皇后,我就当不了么?说甚么为君分忧,不过是后宫干政。满朝文武惧她威势,陛下又顺她的心,才没人敢放一个屁!她做得了的,我必然也不差!”
米紫篁还待说话,听见门响。她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宫女进来报说:“娘子,雨供奉求见。”
米黛筠诧异道:“他身上伤好了?这就跑来?”
米紫篁急得赶紧道:“姐,就不要见了他了罢,省得再起事端。”
“见,当然要见!”米黛筠冲宫女吩咐:“宣他在外殿候着,给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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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成田一见米黛筠款款从内殿出来,一瘸一拐,抹着眼泪就迎了上去:“娘子……”
米黛筠见他行走不便,登时吩咐:“都是瞎的?拿张软凳来。”又转头对雨成田说:“伤没大好,就别急着跑动。”
“小人放心不下,特意来瞧瞧。都是小人的错,为着我倒把娘子给连累了。”雨成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也不关你的事。皇后她,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这对皇后的不满再明显不过,雨成田立即顺着话道:“皇后作践小人也就罢了,怎能连娘子、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话。偏偏陛下还……由着她!”
“我真是替娘子不值,论样貌,论讨陛下欢心,娘子哪一点输于皇后?必是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不然怎能叫陛下这般俯首帖耳?但凡陛下不这么顺着她,皇后也嚣张不起来。”
“哼,陛下恨不能将她捧到天上去。”
雨成田眼珠滴溜溜转一圈:“放眼后宫,娘子贵为昭容,除了皇后,还有谁大似您?陛下还夜夜宿在长乐宫,论起宠幸,您倒比皇后恩宠更盛。”
米黛筠不忿道:“有什么用?我稍稍说句陛下待皇后太过,陛下就不乐意。”
雨成田舔着嘴唇道:“依小人愚见,娘子还是不懂男人心意。哪怕陛下心中再喜欢皇后,只要皇后风评不雅,陛下只怕也会寒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后难道……?”米黛筠立即压低了声音询问。
“昭容在后宫,不知外面的事情。不知皇后在推行个什么法度,把满朝老臣都得罪了。偏偏孟将军竭力支持。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外头都知道孟将军跟皇后一个鼻孔出气。”
“孟昱跟皇后有旧交,陛下也是知晓的。再则皇后当权,他曲意逢迎不过是为了升官儿罢了。”
雨成田啧道:“娘子可知孟将军今年多大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不停晃:“三十出头了!到现在未曾婚配!听说从来不近女色,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有证据不成?”
“自古流言蜚语哪里还有要证据的?又不是要捉奸成双。哪怕是有人指指点点呢。说孟将军为了皇后不娶,陛下心里能痛快?”
米黛筠不语,惟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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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来得比潮水更汹涌。
连整日在后宫带孩子的蔺桢亦听闻了此事。自从李家灭门,她便一直带着一双儿女同太后一道住在射阳宫。
照理她是该出宫住公主府的,一来曾巩薇舍不得,二来她经历大变心灰意懒,也愿意留在她母后身边。后来她外祖母曾夫人意外去世,曾家树倒猢狲散,曾巩薇为此大受打击,她就更要留在宫中照管了。
她在后宫,好几回曾遥遥望见孟昱的背影。想着他是当红的朝臣,时常进出宫廷也不奇怪。
她从未与孟昱深交,关于孟昱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有时心想,自己丈夫惨死于他刀下。可他一直未曾婚娶,孤身一人。自己与他,一孤一寡,倒是这锦绣宫廷中难得的两个失意之人。
起初听见传言,她只当宫里闲人多,上下嘴皮一碰,说好说歹的都有。她想,孟昱即便有个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当是那个宫女——周婉琴,几时又同皇后扯上关系?
岂料后来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大有三人成虎之势。仔细想想,若果然是放不下那个宫女,怎需要守身至此?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开口讨要这个宫女并不是难事。
她心中越发疑惑。想起蔺枚从前便与宋扬灵、孟昱等交好,索性直接跑去找蔺枚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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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流言汹汹,可哪敢有人在蔺枚跟前提起只字片语?
也就蔺桢无所顾忌——因她自小得蔺常宠爱非常,养成了一副不管不顾的骄纵脾气。曾巩薇几番涉及争斗,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丝毫。是以蔺桢对曾李两家背后你死我活的争斗,后来曾家又与宋扬灵争权之事,竟是一点不知。不过她也不傻,隐约感觉到其中有问题,却丝毫想不到背后之血腥残酷。尽管这后宫于他人而言步步惊心,凶险异常,对蔺桢而言,却是个锦绣的笼子,养着她不知世事的天真。
她直来直去惯了,进了勤政殿,略微行个礼,兜头就问:“皇兄听过这些日子的传言么?”
“什么传言?”
“说孟昱是放不下皇后才一直不娶!”
蔺枚一愣,一手撑在书案上,脸色极为难看:“胡说些什么!”
“外头都这么说。你们几人从前就时常一处,你到底发现过不妥没有?”
“真是无稽之谈!”蔺枚气得一甩袖子,骂道:“都是些黑心的下流种子,一日不编排是非就皮痒。你听谁说的?一个个都给朕揪出来,全部拔舌!”一贯温和的他涨红了脸,骂骂咧咧不止。
蔺桢看蔺枚真的动怒,赶紧道:“左不过是些谣言,皇兄别忘心里去。”
“哼……哼……不给个厉害,他们是不知道好歹的。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从哪儿听来的?”
“这……”蔺桢正为难间,王继恩来通报:“孟将军求见。”
蔺枚和蔺桢都没想到孟昱竟在这时候来了,两人对视一眼,蔺桢赶紧道:“那我先行告退。”
她走侧殿出去,隔着窗棂往内望了一眼——正见孟昱随着王继恩往里走。
孟昱穿藏蓝服色,未裹巾,只用玉冠将头发绾起。露出来的玉笄看不清纹理。
眼见他上前向蔺枚拱手行礼。即便站在帝王身侧,亦毫不逊色。他的五官不若蔺枚那般精致好看,却更有昂藏之气。明明是沙场征战过来的人,手上不知几多人命。也不知是因为眼睛太过清亮,还是其他,一笑倒似少年般天真。
蔺桢黯然,收回目光。举步欲行,却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再低垂目光,终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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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枚此时见孟昱,不知怎的只觉心中有刺,不舒服得很。不由暗自打量孟昱。
孟昱却不察有他,只奏报事情:“今年巴州一带干旱,颗粒无收。已有流民四处乞讨,如米丞相所奏,征召流民入伍,虽能缓解一时困难。但依末将看来,绝非长久之计。军队乃保家卫国的脊梁,自当以精锐充之。流民良莠不齐,混入军中,长此以往,只怕扰乱军心,败坏风气,若至军备废弛,岂不国之大难?况且军费一直居高不下,若再大肆征召流民入伍,届时税赋难以支撑,亦是一大隐患。还望陛下三思。”
巴州流民渐多,乞讨不成便四处抢掠,已成隐患。蔺枚忧心不已,责令米丞相势必想出办法解决。米丞相便想出将流民征召入伍的法子,兵部那边也同意。只有孟昱反对。朝堂上已经争论过一番,蔺枚沉吟未定。是以孟昱又进宫面圣再陈厉害。
蔺枚却像未曾听见一般,目光还落在孟昱身上。
孟昱被看得奇怪,只觉今日陛下目光似格外凶险,又提高声音道:“陛下?”
“嗯?”蔺枚这才回过神来。
“此事不妨问问皇后意见?”
“皇后”两字像一道惊雷打在蔺枚脑中,他陡然间目光如剑,厉声重复了一句:“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