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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夫人丝毫未曾想到宋扬灵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一手往上紧紧拽住胸口前襟。翠色折枝纹在她的手掌下扭曲变形,像被扯断的青虫。而宋扬灵的声音落在耳里,比地府的催命绳索还让人心惊胆寒。
“德妃生前茹素,酷爱太后小厨房里一个厨娘所做的素点。那点心我也尝过,确实好吃。奇怪的是,做这样一手好点心的厨娘,怎么太后说大发就打发了?”宋扬灵清明的目光落在曾夫人脸上,和软语调说着杀伐之事。
曾夫人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微微颤动,只勉强挤出一句:“皇后到底什么意思!”
“中毒而死的人,尸体是看得出来的。哪怕百年千年。你猜,如果我拼着鱼死网破,陛下又为查明生母死因,最后会不会开棺?”
曾夫人只觉浑身如遭电击,却仍负隅顽抗一般矢口否认:“我不懂皇后的意思。”
宋扬灵的语调越发清脆爽快:“今日宣你来,也不是为了打哑谜。厨娘生死未知,但中毒迹象仍在尸骨之上。你不用矫词掩饰,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拿这件事来试探。我不向陛下揭发,而同你在此费唇舌,夫人可千万莫辜负了我的苦心。”
殿外已是黑沉沉的夜。风从右手边留的一扇窗户中灌进来,吹动烛火,摇晃一室暗影。
曾夫人垂首,竹青长裙覆住了绣花鞋。头上花冠重得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是几时,她让殿上那个年轻的女子成为刀俎,而己为鱼肉?!
她的声音低沉得几乎没入地底:“皇后想要什么?”
宋扬灵的嘴角迅速掠过一丝笑意。她已经成功击溃面前这个赢了一辈子的女人。她缓缓道:“你放心,我会保曾家不倒。太后在后宫备受尊崇,曾大将军安享晚年,而曾将军亦能衣食无忧。磁州弊案将只到林长禄。”
曾夫人听着宋扬灵允诺的条件一个一个被说出,只觉周身被一种深重的悲凉包裹。她的一生,站上过不胜寒的高位,经历过旁人想也想不到的跌宕起伏。她无数次化险为夷,想不到最终竟是跟无数被她打败的人一样,一败涂地。
她不同于寻常世家大族的妇人,只以□□为重,反而如同男人一般,深陷朝堂权力争斗之中。然而一直以来,她从不觉得她同那些男人一样,怀抱着可笑的理想与酸腐的抱负。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为人母,就要给子女这世上最好的。所以她机关算尽,送女儿上后位,为儿子、为曾家后人谋百年不倒的基业。操碎了的心,今夜怕是最后一回心力交瘁。
她声音干涩:“所以,皇后是打算要我的命么?”
宋扬灵轻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死后哀荣,不会有丝毫简薄。”
曾夫人嘴角扯起讥诮笑容。她伸手向前,撩起裙角,上前一步,突然跪倒在地,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成王败寇,既然输了,就得放软身段,低到尘埃里。乞求战胜者给予最后的恩赏。
宋扬灵却突然闪身避过了这三个叩拜,道:“不必如此。你亏欠的,不是我。我留曾家活路亦不是为你的人情。”若不是因为曾巩薇贵为太后,若不是曾纪武劳苦功高动不得,她不会选择私下交易,将眼前的老妇人活活逼上绝路。
“我们是一样的人,皇后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濒死的绝望在曾夫人眼中映出寒光。
宋扬灵否认得十分利落:“我们不一样。我手上没有无辜之人的血。你应当庆幸,无需亲眼见到你在磁州犯下何等罪孽。”她看着曾夫人的脸再无一点血色,冷酷道:“明日曾将军若来早朝,后日我们便一齐去康陵祭祀。”
曾夫人再无一句话可说,木然地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去。脚步累赘,拖地而过。眼前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白茫茫的空虚。这一辈子的事情,竟一件也再想不起。
她这一身血肉,一世良心,尽皆陪葬给曾家。当年未曾嫁人时,她姓袁,单名一个慈字。认识她的人都叫她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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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眼看曾夫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像远送一个将死之人步入深渊。她未发话,守在外面的宫人皆不敢进殿。
她猛然发觉双手已经凉得透骨。赶紧捂在披帛之中。锦绣下露出一块瓷白的皮肤。因她而死的人,蔺常是第一个,曾夫人是第二个。若说她和蔺常之间,是恩仇难解,唯有不死不休。那么她和曾夫人之间,只为权力之争。而一旦开始争夺宫廷豢养的权力,只能你死我活。今日,她逼死曾夫人,尚能以她多行不义为借口。他日,若有别人只因政见不同而起纷争,是否还要痛下杀手?
她盯着自己的手背,好像渐渐浮起两块红斑。她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有更多这去不掉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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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曾巩贤果然未曾早朝。请假理由是母亲暴毙。曾巩薇即刻打点车马随从,带着蔺桢,出宫门直奔曾府。有宫人看见太后满面泪痕,浑身颤抖,慌张得似稚童。
再过后,流言渐渐布满京城。曾家夫人是举剑自刎的,血流了满满一屋子。
曾夫人逝世,曾纪武受打击太过,一病不起。曾巩贤一则丁忧,二则侍奉父亲,辞官回家。
不久,林长禄被捕,在狱中供出榷铁弊案一应事情。曾家却再无人有心力打点疏通。
磁州官场震动。从知州、仓司、刑司,再到顺良府知府、子长知县,十余个朝廷命官,更有数十个官吏、门客、豪仆,尽皆下狱。后来更牵扯到户部、兵部,就连前番备受蔺枚赏识的祁修文亦遭拘捕。
传言愈演愈烈,就在人人都道曾大将军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怕是难得善终时,蔺枚依礼接太后入宫,并去曾夫人灵前吊唁。
最后,刑部、大理寺主审此事,称奉圣旨,曾纪武虽放纵家仆扰乱官场,但念在年事已高,又已卸甲,不予追究。
而曾家势力在朝中已是荡然无存。
曾巩贤既然辞官,殿前司无人统帅,蔺枚在早朝上下旨着孟昱升殿前司指挥使。
经此一事,朝中再无可以左右局面的权臣。自蔺枚登基以来,方可谓君权终定。
当然,没有人相信这样重大案件背后无人暗中推进。亦无人相信这推进之人会是早朝时都心不在焉的陛下。满朝文武虽不点破,却都心知肚明,宣庆殿外,后宫内,还有一位“影子君王”——皇后宋扬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