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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再一次派出去寻访孟昱的人依然毫无音信。蔺枚再顶不住朝臣压力,放话孟昱若十日不归,便要将其负责事项转交他人。
宋扬灵心急如焚,却在深宫之中,除了等候,唯有等候。
越五日,魏松忽然匆匆忙忙自勤政殿飞奔向凤銮宫,风撩起袍角,仪态全无。他等不及内侍通传,一口气跑到凤銮宫正殿门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扒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孟大哥……回来了……”一时着急,从前叫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宋扬灵手里的绣品哗啦啦顺着桌案往下泄了一地。她没有立即站起来,右手放在紧紧握成拳,左手轻轻抚上去,忽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眼里却似有光芒万丈。
他和她一样,披荆斩棘,浴血一路过来的。他们,不会倒下。
魏松见宋扬灵的样子冷静得出奇,不觉愣了一愣,半晌才中怀中掏出一封信:“孟将军要先面圣,怕是不方便过来。托我转交一封信。”
宋扬灵接过来,一眼扫见熟悉不过的字体,只觉一阵奇异的安宁。
“我还得回勤政殿。”
“我知道,你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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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枚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从龙椅上站起,绕着圈连声道:“不可能!照你这样说,他们从父皇在位时就互相勾结了,可是,父皇!他怎可能坐视此事发生?”
“从顺良府知府到磁州知州,整个磁州官场沆瀣一气,互相遮掩,又有曾大将军在朝中接应,从上至下,一手遮天。先帝也许知,但可能知之不深。况且早几年他们还不像现在这般猖狂。若不是烂到了根子里,遮都遮不住了,末将又如何能在京中听到风声?”
蔺枚想一想,确实有理。难以置信退去,暴怒袭来:“好个为国尽忠的大将军,好个皇亲国戚!朕……朕这帝位都给了他算了!”怒气之下,已是口不择言。
“陛下息怒。”孟昱肃容道。
蔺枚咆哮:“即刻着禁卫捉拿曾纪武,查封曾府!还有,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觐见!”
孟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立即出言阻拦:“陛下请三思。在末将回京之前,顺良府通判范诒徽已经无故横死于衙门之中。如今重要人证已失,物证又不齐全。而曾大将军在朝中势重,背后更有太后,轻举妄动只怕引得局势不稳,人心惶惶。”
蔺枚更气:“他犯了事,自然应该捉拿审问,难道算了不成!”
孟昱道“自当徐徐图之。请先捉拿林长禄,此人乃曾府中的大管家,一应铁矿开采、户部交涉之事都由他负责。抓了他,便扼住了关节。”
蔺枚拖着下巴想了一想,眼珠滴溜溜在孟昱身上转一圈,才道:“卿果然心思缜密。那就由你带人前去捉拿。”
孟昱却上前一揖道:“末将不能去!”
“为何?”蔺枚的声调都不禁上扬了。
“曾大将军虽已解甲归田,但在军中威望卓著,曾将军手上又握有重病,万一……万一狗急跳墙,京中局势只怕不稳。”
蔺枚听到此处才觉耸然一惊。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父皇蔺常为削曾纪武的军权如何费尽心机。面色陡然沉重,声音滴下来,似乎在喃喃自语:“对,你不能动。”
“不过,末将可以推荐一人。末将的家将范图南,此次随我一同去了磁州。他性格沉稳,又身手过人,定当不负所托。”
蔺枚挥挥手:“由你去安排得了。”
“末将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未免打草惊蛇,请陛下千万莫同太后说起此事。”
“这个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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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展信观看,才知孟昱这一趟行程的具体情况。其中深知关节的范诒徽已死,焦瑞、范夫人不过略知皮毛。而范诒徽生前提过的证据却翻遍了范府上下亦未曾找到。因情势紧急,当夜,孟昱才在孟府放了一把火,趁乱逃走。
她将信笺倒覆在桌面上,一手抚额,盯着被轻风吹动的纸角,只管出神。
事情还有太多变数。人证物证皆已失去,而其他与此相关的人必定不肯轻易开口。或者曾夫人到时候安排一个替死鬼出来担了所有罪名,岂不是前功尽弃?
曾夫人……曾夫人……
宋扬灵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手指慢慢画起来。在整个曾氏集团中,唯有曾夫人,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手段厉害,意志坚决。其实她,才是这个利益集团的核心。若除掉她,则曾氏不攻自破。
“楚歌!”宋扬灵突然呼唤一声。
只听一阵极为微小的脚步声:“皇后?”
“传旨,宣秦国太夫人进宫。”
楚歌正要领命而去,只听宋扬灵又嘱咐:“你亲自去,不要让宫内任何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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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日暮时分,宋扬灵估摸着应该快到了。她叫人点亮了所有宫灯。烛油受热,一道道往下滚落。她理了理裙边,又拉了拉袖口。神情紧绷,仿佛满了弦的弓。
门外,太阳尚未完全落下,露着一点血红的边。黑云却已经压来。远远望去,就像无尽深渊里的血盆大口。
眼看了黑云渐渐吞没红光,便有小黄门进来通报:“秦国太夫人到。”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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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夫人一进来,身后便有小黄门将所有门都关上了。殿中只有皇后一人,戴凤冠,着锦袍,坐于殿上。满室烛火,沉默而耀眼。不知为何,她觉得后背一凉。仿佛有千钧压力,透骨而来。
她趋步上前,两手轻轻一按,屈身行礼。
“请起。”宋扬灵的声音听上去清越,甚至有点欢快。仿佛经年未见的故人重聚。
曾夫人抬起头,潮尚一网。二人对视一眼,带着心照不宣的深意。竟不约而同泛出了点笑意。
宋扬灵是陛下皇权背后的主导力量,而曾夫人是曾氏集团背后的核心。从未有人点破,而她们心知肚明。
宋扬灵并未唤人上茶,也未请坐。曾夫人亦丝毫不觉得有问题。这些虚礼已是不值得丝毫注意的细枝末节。
因为正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殿中无人,却丝毫不空。因为满布拉锯与博弈的心思。
宋扬灵先开口:“孟将军回来了。”
曾夫人事先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她摆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轻轻“噢”一声,才道:“那就好。老身在家中,时常听巩贤说起,孟将军不在,军中诸事混乱。有他回来,才好共同为陛下分忧。”
宋扬灵轻描淡写地扫了曾夫人一眼,并不搭茬,只说:“带着顺良府通判范诒徽手上的一本账本。”
一丝慌乱迅速爬过曾夫人的眼角,可她却很快镇定下来,没说话,只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宋扬灵。似乎不懂其中意思。
宋扬灵继续说:“李氏铁场、锻坊垄断子长铁矿。去岁盐铁部榷铁收入两千万贯,磁州占三分之一。而磁州铁几乎全部来自顺良一府。顺良府中,单子长县又占去三分之二。也就是说这李氏铁场左右了五百至六百万贯的榷铁收入。而这李氏铁场实际上并不在李氏手中,其幕后主人叫林长禄。”
曾夫人思忖孟昱既然见过范诒徽,知晓这些不足为奇。自是不知道到底还知晓多少!她接过话头:“林长禄是曾府下人。”然后往外一推:“只是,老身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他在外面有诺大产业,往日里真是小看了他。”
宋扬灵笑笑:“子长但凡想开矿场的,只要巴结了林长禄,便能拿到户部资格。兵部去子长收兵器,非李氏锻坊所出而不纳,导致子长大大小小的锻坊一夜之间破产。”
曾夫人正欲说话,不料宋扬灵却不容她插言,直接道:“太夫人亦是顺两人。听闻孟将军所言,顺良如今一片混乱。城中尽是富户,一座宅院能占去一条街。而顺良有几条街?想必夫人还记得罢?一座城,竟沦为几个人的销金窟。而顺良上万的平民百姓只在破屋陋檐之下。因此城中盗匪四起,妓馆林立。故乡变成这样,不知太夫人可有丝毫心疼?”她手中并无账本,所以丝毫不知具体数字,只能以故乡之情先乱曾夫人的思绪。
“太夫人离乡早,我记得是十五岁罢。可还有一些老人记得你,他们知道你嫁给了曾将军,知道你的长女乃当朝太后。他们以你为荣。可是他们又如何得知顺良如今的乱局是你一手造成?”
曾夫人的神思却还清明,并不钻进这个套中,立时澄清:“林长禄在外横行,我作为主母,自然有过。但若说是我为祸顺良,实是冤枉。”她上前一步,昂然道:“我知晓,孟将军此次去磁州是得皇后授意。我夫君沙场征战,于国有功。即便约束下人不严,难道陛下就全不念往日军功么?岂不是叫天下朝臣寒心?!”
宋扬灵嗤然一笑——若轻易认输也就不是曾夫人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换桩旧事来说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