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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报传到京城,孟昱几成传奇。以万人对抗罗摩十万大军而以少胜多,是大睿同罗摩交战以来从未有过的险胜。
孟昱二字在京城在罗摩皆家喻户晓。
罗摩人说他眼如铜铃,口如血盆,打胜以后食人肉,饮人血。议论者皆谈之色变。他在京城的风评也没有好太多。奶妈吓唬哭闹的小孩时,便说:“再哭,孟将军就要把你抓走了。”
而这些,孟昱都不知道。
罗摩扎尕部被灭,其余小部落不足为患。又接连打了几仗之后,李长景下令班师回朝。算起来,离京已经一年有余。
大部队行军慢,孟昱等得心焦。他看过李长景请军功的奏折,将他单列出来,称无人可匹敌。他本就是陛下特意安插进来的人,又立下如此军功,自然会博得龙心大悦。他等不及要找八王爷商议,如何求娶宋扬灵。
进了玉池关,部队在重明镇一带休息。孟昱向李长景告了假,称家中有急事,便带了几个人先行回京。
一路晓行夜宿,只一月便回到京城。本想先去看看宋扬灵,但又拿不准她在宫里还是家中。思来想去,还是先回家换了干净衣裳,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上八王府拜谒。
平日里为避免嫌疑,二人来往不多。但孟昱感念八王爷恩情,逢年过节皆命人以厚礼相赠。八王爷待他也自是不同。
拜帖呈上之后,没等多久,里面便命快请。
他随小厮进去,一直到一处竹林掩映的精舍旁,小厮才说:“王爷就在里面。”又看见几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陆续从精舍里出来,见了他只作揖一笑。想是府里门客了。
他才上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快步来到精舍前。一掀帘便闻到一阵异香。飘飘渺渺,似隔花相望。又见案上摆着一只古琴,旁边散落着几本琴谱。
孟昱便行礼参拜。
八王爷立刻上前扶他起来:“你是世交之后,无需如此多礼。没听见大军回来的消息,你倒先进京了。我也没敢请人相陪,便你我二人说说话罢。”
孟昱先是说了征战情况,又说及秦立误报军情之事,道:“大将军下令斩首于军前。”继而一笑,道:“若没有他误报,也成不了这番功劳。只可惜……”他叹口气:“我手下之人,折损过半。便是我自己,也差点葬身草原。”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你有何打算?可还要招募新兵?”
孟昱点点头:“还要招一些。更重要的是抚恤阵亡了的,出生入死跟我一场,我不能让他们死后家人无依。过些时日打算走一趟洞遥。今次来,是有一事,要请王爷帮忙。”说着,又行了一礼。
八王爷笑起来:“什么事,这等郑重?说来听听。”他知道孟昱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强人所难,因此并不担心其所请过分。
“小侄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孑然一身。人说成家立业,只因父母双亡,也无人可托,思来想去,小侄的终身大事还得请王爷做主。”
八王爷听了大喜,哈哈笑道:“我都替你急了好些时了,可从不见你提起,倒不好问的。前日孟昂过来,我还问他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家。他小孩子也都不知道。如此说来,你心中必是有所属了罢?”
孟昱微微一笑,剑眉星目顷刻温柔:“不瞒王爷,我属意勤政殿的宋扬灵宋较书已久。”
八王爷一听,立刻道:“是宋昭明的女儿?和你一道罚没入宫的?”
“正是。同是沦落之人,在宫中时,曾互相照料。”
“你不知道她已经被指给三殿下,成亲在即了么?”
孟昱脸色一僵,上下唇一颤,尤不相信:“宋扬灵?勤政殿任较书的?”每吐出一个字,神色就灰败一分。
八王爷长叹一口气,起身走至孟昱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听闻已经回家代驾。陛下金口钦定的婚事,任是谁,也更改不得。天涯何处无芳草,纵然是襄王神女,也只为一梦罢了。”
孟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后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九死一生打下的煊赫战功,以为位高权重便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心想事成。怎可能一切成空?好像万里江山都填不满这份空缺。
他骤然起身,冲八王爷一抱拳:“我要亲去看看。”说完,不及辞行,飞也似的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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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的旨意是半月前下的。宫中饮宴,蔺常特意将她带了去。她本自奇怪,坐在末席,看小宫女往银杯里渐渐注满酒汁。满室皆为妃嫔,惟她只是女官。
有人不忿,凑在一处,低声交头接耳:“什么身份?也跟咱们坐在一处?”
“摆出贞洁烈女的姿态,行的却尽是狐媚之事。”
于是也无甚人来搭理她。倒是皇后,下令赏了一杯水酒,还遥遥对饮。她才不至于太受冷落。
酒至一半,蔺常突然宣布:“宋扬灵聪慧灵便,容貌姣好,与枚儿倒是颇为相称。因你父母双亡,无人做主,朕便帮你做了这个主。”
宋扬灵一惊,一个“不”字在口中已经成型。被旁边一句:“还不赶快谢恩?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打断,没出口。这个“不”怎敢出口?!
她木然地当众谢恩,甚至记不起该说些什么。惯常的谢恩之语从嘴里流出来,完全没过脑子。
她也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回到勤政殿。
第二日王传德特来传旨,称陛下有令命她回家待嫁。宫中迎娶之事自有皇后操持。她回家之后若人手不便,尽管同宫里说。
她仍是难以置信。她的一生,就这样被蔺常在酒席上的一句话决定了么?
回家之后,宋扬灵把自己关在房中,七日未曾出门。家中堂姐妹皆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如此大喜面前,为何扬灵像是愁容满面。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后宫多少人听闻宋扬灵被指给蔺枚,羡慕得红了眼睛。蔺枚长得好,性格又温软,更是继承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陛下赐婚,又是何等荣耀?这可是要三媒六聘地迎娶她做正宫夫人。
若三殿下他日真的继承大宝,那宋扬灵岂非就是皇后?
就算做不成九五之尊,离宫封王。宋扬灵她一个九品较书,又是罪臣之后,能做王妃,那也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真正是一夜之间,便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莫说不相干的宫女后妃羡慕,便是米黛筠,同宋扬灵交好日久,也忍不住羡慕。她精心筹算良久,也不过希图二殿下身边一个良娣身份。而因着宫中事多,这件事情还挨延下来。而宋扬灵,不费一丝心力,竟能直接做王妃!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际遇!说起来,三殿下真正有意的还是自己罢?
宋扬灵的姑姑到京那日,她出来同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又把自己关在房中,一言不发。
宋昭暄到底是过来人,不难猜出宋扬灵的心事。一日夜里,独自一人掌了灯前去探望。推开门进去,只见屋里黑漆漆的,只窗外月光落进来,格外惨白。
她将烛火置于书案上,轻声问:“扬灵,睡了么?”
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嗯啊”,像是模糊不清的呓语。她转过身,看见宋扬灵蜷缩在床角,也没盖被子,双眼直直的。
看得她心碎不已,立时上前,将宋扬灵一把搂紧怀里:“我的儿,苦了你了。有什么心事,你同姑母说。”
宋扬灵什么都说不出来。说她是如何与孟昱遇见?说在宫中一同读书时,枝叶青翠的颜色,风中飞扬过的柳絮?还是说心中曾对二人婚事竭尽全力的期许?
没有结果的未来,是否让所有过去都再无意义?
她伏在宋昭暄怀里,眼泪不停地流。眼睛疼得如被火烧。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想不起任何事情。心底只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默念两个字:孟昱!
宋昭暄见宋扬灵什么都不说,但心她抑郁成伤,留着泪开口:“我的儿,姑母知道你心里必是有了合适的人选。但是……但是……”她一脸叹了好几口气:“都会忘记的,都会过去的。你听姑母的,什么儿女情长都是云烟,人活一辈子,最终还是那个和你携手,共历油盐酱醋的人。伴在身边的人,会让你忘记那些心痛的,深刻的,以为再也愈合不了的心事。”
宋扬灵不相信,这个如同刀刻在心上的孟昱,怎可能又一日在她的记忆中淡去?她绝望无比,她觉得她不会再好了。
“况且,君命难违。你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