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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从隔壁借了牛肉,本要拿出钱来酬谢。不想那家人在此居住了几十年,从前与宋家也是常来往。知晓宅子已经归还,而眼前正是从前的宋家女娘,感慨之余坚决不肯收她的钱,还额外赠了许多点心。
宋扬灵见如此,便褪了只手钏下来,交给那人,说:“幼时之事我都不大记得,请您见谅。以后有赖帮助。如今我在宫里当差,这只手钏是陛下赏的,送给你家女娘玩儿罢。”
那人推辞一番,才欢欢喜喜地接了。
宋扬灵提着一个大食盒回到宋府,走近厨房时,看见孟昱已经生起火来。红色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双目微阖,若有所思。沉静得似幅画般。
听见响动,他回身一笑:“快来,饿得受不了。”
孟昱烤肉,宋扬灵则拿了几个点心递给他先垫垫。吃了点心,都有些口干,她又跑去外面打了壶水进来,倒在两个碗里。自己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放下碗,擦擦嘴角,见孟昱正望着她笑,心知方才喝水太急了,完全不是闺秀做派,不由得红了脸,解释道:“这一二年当差,有时忙得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所以养成这习惯,有了水先喝一大碗存着。”
孟昱觉得她窘迫的样子十分有趣,一笑,也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才道:“以后,我不会让你这么辛苦。”
“什么?”宋扬灵没太听清,又问一遍。
孟昱却只拍了拍她的头,便专心烤肉。
二人吃了肉以后,孟昱说:“这里还住不得人,我先送你回宫,再回军营。”
宋扬灵推辞道:“天色渐晚,你送完我再出城就得摸黑赶路,我不放心。况且我带了车架的。”
孟昱不再多说,只简单一句:“乖,听话。”
宋扬灵不由自主就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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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倏忽而过,周君清在后宫这些时日备受好评。上至太后,下至小宫女,对她皆称赞有加。
宋扬灵虽没有太多机会同她打交道,但从别人处听见的好话可不少。说她谦和,宽柔,“就是舒服,听她说话也舒服,看她做事也舒服。”
只是她从黛筠处得知,大殿下与黛筠仍是过从甚密。心里倒甚是替周君清惋惜。
那日宋扬灵恰好无事,蔺常便派她去大殿下、二殿下处收他们近期文章。蔺常要看一看。
她顺脚先去了二殿下处,却未曾见着德妃。说是让皇后给请去了。她还觉得诧异,多少年来,德妃都不出她的穗明宫,可见与皇后的关系真是非比寻常了。
再去大殿下的画芳宫。大殿下也不在,只周君清在窗下做女红。宫中后妃向来是不做这个的,就连豪门世家的贵妇因忙于应酬持家,多半也是不做的。
因此宋扬灵甚是好奇,行礼之后,就着周君清的手,看了一回,夸赞道:“好鲜亮活计。”
周君清浅浅一笑,道:“在家里做惯了,不想荒废。较书请坐。”她又叫人备了热水和茶饼,自己亲自点了茶给宋扬灵。
“怎么敢当。”宋扬灵谦到。几句话的功夫到看不出周君清为人如何,只觉得她神态表情与宫里人完全不一样,有一种鲜活的自在。让人心生向往和亲近。
周君清笑笑,听宋扬灵说明来意后便道:“大殿下不在。但所有文章应当在书房,我去找找。”又问一句:“较书可愿随我一同进去?”
宋扬灵便放下茶盏,说好。
进到书房,只见满坑满谷的书。不少还是佛经,她情知大殿下不看这样的书,便笑问:“王妃信佛?”
周君清却摇摇头:“不尽然。佛经之中许多词句,意象优美,也让人醍醐灌顶。导人向善之意更发人深省。但我不信因果报应。”
宋扬灵也不信,她只信她自己。只不知周君清所想是否与自己一样,于是又问:“为何不信?”
“人之一世,受恩良多,父母之恩,天地馈赠,自当行善。但我认为行善是心之所趋,若只是因为畏惧神灵,或者求下一世福报,岂不虚伪?”
宋扬灵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默然。
“浅微见识,让较书见笑了。”周君清从书案上抽出装订成册的字纸,交给宋扬灵:“恰好在这。”
宋扬灵刚接过来,就听见有人来报:“皇后到了。”
二人连忙外出迎驾。
远远便望见浩浩荡荡一行人。
宋扬突然心里跳得厉害。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待抬头一看,这种不安感更加强烈。因为来的不仅有皇后,还有德妃和皇城司衙门的人。
现在莫说是个人,就是院中书上雀鸟亦察觉不妙,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
周君清却十分泰然自若,面带微笑,腰背挺直,不卑不亢,一一行礼,又请诸人落座。再安排茶汤点心,伺候人手,倒是有条不紊。
皇后却是一脸威严,凤目一转,自是不怒自威。她沉声道:“本宫今日来不是喝茶吃点心的。数日前,有人密报说画芳宫有人行巫蛊之事。今日特来查访。来人,搜!”
宫人们正待行动。却听得一个清越声音:“慢着!”
就见周君清越众而出,道:“请问皇后是何等奏报,所奏者何人?”
“说是密报,自然不能向你透露。”
周君清却继续道:“昔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仅凭密报二字便加以搜查,那么试问法度何在?再则一面之词如何采信?若臣妾一力担保画芳宫中并无此等事情,母后可又愿意相信臣妾?”
“搜过后就知是清白还是欲加之罪了!搜!”
周君清还待阻拦,不想半空突然传来一个洪亮声音:“好!若是搜出来果然清白,皇后会将那密报之人治罪么?!”李锦舒不知几时到了,一脸气急败坏,也顾不上向皇后行礼,直接出言顶撞。
“若果然清白,本宫便将那人交于贤妃处置!”曾巩薇与苏如信交换了一个眼色,胸有成竹道。
苏如信却是毫无表情,不知作何想。
宋扬灵心道,这分明是图穷匕见。皇后势必酝酿筹谋良久,只等此时收网。她虽不知是什么安排,但毫无疑问是可以将大殿下一举扳倒的重创。怕是,只有……谋逆!
想及此,不由得心惊肉跳。她虽然向来不喜大殿下,认为此人嚣张跋扈又刚愎自用,然而若真的涉及谋逆,那是多少人命相关的事情!整个朝堂格局都将为之天翻地覆!
皇城司衙门的人已经开始细细检查。再无人说话,只有木质抽屉、柜门不时开合的声音。
宋扬灵觉得她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双眼睛忍不住在皇后、德妃、贤妃之间来回打量。只见贤妃双目之中尽是怒色,连双颊都微微泛红。她想起从前见小宫女们挨罚时,战战兢兢,恐惧到极点,脸色是惨白如纸的。
而贤妃脸上,其实并无恐惧之色。若无十足把握,她怎会如此轻易让皇后搜查!
宋扬灵心头又是一紧。今日莫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局生死棋,谁赢谁输却还未定!
果然,陆陆续续有人来报,皆是一脸难色。却是什么都不曾发现。
李锦舒脸上渐起得意之色。
曾巩薇的神情却江河直下,不可置信地望向苏如信。直到最后一批人也来汇报之后,曾巩薇双眼蓦地睁大,又绝望地垂下,脸色瞬间发白。
“皇后,您是后宫之主,我们人微言轻,但也不是随便叫人欺侮的。”李锦舒得意洋洋地开口,意在向皇后要一个交代。
而曾巩薇到底是后宫历练出来的,反应何等迅速!立刻反手一耳光将彩钟打得踉跄跪倒,厉声喝道:“整日只知中伤挑唆的贱人!本宫今日就将你交于贤妃处置!”
彩钟是皇后陪嫁进宫的,与曾巩薇自小一同长大,如今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看来,这一次,皇后为求自保,不得不自断臂膀。
苏如信仍是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可是她的肩膀,却隐隐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