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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梁毅立在门边,一手紧紧地握着弯刀。透过门缝瞥见门外越来越密的马队,夜里也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人。只是马术精湛,人皆佩刀,看上去不像商队。
孟昱见了这阵势也很是紧张,赶忙推了一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向导:“快看看,是什么人?”
向导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趴到窗户前,朝外一望,也看不清什么。只有几句话落进耳朵里,转头便说:“是罗摩人!”
赵梁毅又朝外望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把,一时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但绝对远超过他自己手下的这点人。于是立马说到:“快收拾东西,骑马走!”
这边刚上马,后面的罗摩马队已经发现异常,策马逼近。
孟昱因为帮忙收拾东西,落在后面。上马跑了没多久,就听见耳边传来破空之声。突然觉得剧痛钻心,手上一松,就从马上滚了下去。粗粝的沙石在脸上、手上磨出数到血口子。本来还在他后面的两人,此刻已马不停蹄从他身边奔驰而过。莫说施以援手,竟连回头亦不曾。
此刻也顾不上心寒,孟昱一把抽出刀,回过身去,只见罗摩马队已近在眼前。羽箭嗖嗖而来。他挥舞着刀,连挡连躲。危急关头,活下去的*如此强烈,以至于连背后的箭伤都不记得。
如此格挡了不多久,便见数匹马以围攻之势急冲而来。马上之人皆挥舞三尺多长的弯刀。
夜色深沉,半空里那勾新月冷得沁骨。听不懂的罗摩话,却无碍催命的意思。孟昱被恐惧和绝望牢牢攫住。他想不出任何生还的可能。就算躲过马背上的刀锋,也避不开奔腾而来的马蹄。
他将如何死去?
身首异处还是五马分尸?
原来临死前,人一点也不坦然。会害怕,怕得恨不能将全身骨头缩在一处。会心有不甘,不甘得仿若沸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孟昱觉得退无可退的时刻,身后却突然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劲而且急,掠着风,带爆裂声响。
眼前马上之人应声而倒,从马背上栽下来,骨碌碌滚了不知几远。马匹受惊,嘶鸣着四蹄踏空。阻住了后面的追兵。一时情况大为混乱。
孟昱只听得身后一声暴喝:“还不上马!”
他这才转头。原来赵梁毅竟带着人来救他!他立刻翻身上马。跟着众人往前狂奔。一双手握着缰绳,似乎难以置信般,仍微微发抖。
肆掠的风像刀割过面颊。身后的喊杀之声不远不近,如同跗骨之蛆。
绝处逢生的喜悦尚未来得及消化,命悬一线的紧张再次袭来。孟昱突然狠狠扬了一鞭,策马赶向赵梁毅,并大声喊道:“赵大人!追兵肯定以为我们只是寻常商队,不如扔一部分财物在地上,他们抢钱一乱,必然放慢速度。”
虽然耳边风声呼呼,赵梁毅也听懂了孟昱的大致意思。一想有理,便高声呼喝:“打开财物,朝他们扔过去!”
一时之间,金银乱飞。
赵梁毅一行人却丝毫不敢停留,一边扔钱,一边仍是策马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渐渐听不见追击之声。众人仍旧不敢停留,一直往前,直到天色发白,才在一处小沙丘旁停了下来。
赵梁毅在马上环视一圈,见一个人都不少——连向导也在。心中大石才放下。众人各各交换了个眼色,深夜奔命仿若梦一场,确定此刻安然无恙,都才露出安心笑容。
“唰”、“唰”两声,赵梁毅手中长鞭突然出手,将两人直接打落马下。
众人皆是一惊。
孟昱仔细一看,却恰好是夜里撇下他逃命的谢长天和李根。
又听赵梁毅厉声喝道:“进了我的队伍,就都是手足兄弟!命可以不要,义气不能没有!以后谁再撇下兄弟逃命,就不是这个下场!”
谢长天和李根滚落在地上,又是羞愧,又是不服气,他们撇下的又不是自己兄弟,而是孟昱——韦明德的人!
李根狠狠吐了口唾沫,指着孟昱就吼:“他算哪门子自己兄弟!”
赵梁毅又是一鞭抽下来:“来了,就都是我的人!上马!继续往前!”
尽管此刻寒风如刀,赵梁毅这几句威严的暴喝却让孟昱陡然一暖。如同隐藏在冬日严寒背后的阳春温度。他在军营时,本已得韦明德赏识,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他何须走这九死一生的路!
出发以来,与赵梁毅也相处了数月时间。他看得出,论精明,论笼络人心,甚至论领兵作战,赵梁毅皆落韦明德下风。
他当然敬佩韦明德,那是一种对强者的仰望和叹服。可是此刻,心中涌起的这种感觉,似感激,似推心置腹,又似以命相交,却从未有过。
他突然越众而出,朗声道:“大人,我有话说。”
赵梁毅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望了望后方,拢了拢缰绳,道:“也不知那些罗摩人还会不会追来,有什么话,边走边说罢。”
孟昱却没动,只问:“不知大人要走哪个方向?”
这倒把赵梁毅问住了。他们深入大漠,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边找边走。如今被罗摩人这一打乱,眼下只想离罗摩人越远越好。至于要走哪个方向……
孟昱接着道:“此地已在大漠深处,距罗摩人的草原甚远,距我朝边关也远。又值寒冬,昨夜的罗摩队伍有上百人,粮草辎重却少,他们的补给何来?”
众人目光唰唰唰全部落在孟昱身上。
赵梁毅微一沉吟,道:“往下说。”
“罗摩人游牧为生,从不修城筑堡,想必在这大漠深处也不会有他们的城池。那么他们的补给只能来自大漠诸国。昨夜那队人马劫得我们财物,想必要找地休整。我们若调转马头,潜行于他们身后,就算找不到望楼,也必能找到其他国家。届时,再找望楼也不在话下。”
话一出却如水滴落入油锅,惊得油花四溅。众人纷纷开口。
“说的有理……”
“我们好不容易逃出命来,还去招惹那些罗摩人?!”
“就是……就是,别潜行不成,反送了小命……”
赵梁毅却是挥了一挥手,示意众人噤声,才道:“隆冬严寒,在这大漠之中,我们若是找不到西域诸国,即便浑身金银也挨不过风雪。跟踪罗摩人险则险矣,却有一线生机。就按孟昱说的去做!王琦、张仲,你二人前去哨探。其余人原地休整片刻。”
奔劳了一夜,此刻停下来,孟昱才觉出悲伤钻心般的疼痛。在马上支撑不住,滑了下来。
赵梁毅见状,立刻叫懂点医道的王季昌准备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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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宋扬灵进了季英阁,不说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飞上了一根小树叉。
她来时因为身上有伤,又是陛下亲自点名要来的,王传德还特意嘱咐过几句,季英阁管事的押班徐三五便不安排活计,只叫她精心修养,还颇为关照地说:“待养好伤,我再叫人带着你熟悉这边景况。”
从被打,到孤注一掷求生路,再沦落阶下囚,此刻就算绝处逢生,宋扬灵亦是身心俱疲。只望有个地方,不用操心,可以清清静静地歇两天。
因此听徐三五如此说,并未多加推辞,道谢之后就顺水推舟了。
徐三五还特意派了个宫女过来额外照看她。
来的宫女叫米黛筠,比宋扬灵长两岁。瓜子脸,眼里像蓄着秋波,沉静又波光粼粼。
二人互通姓名之后,米黛筠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宋扬灵谢过关心,才道:“姐姐的名字真好听。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如松柏之有心。筠这个字,真好。”
米黛筠笑笑,自谦道:“不敢比,只是父母的良好寄望罢了。诗词里多用绿筠二字。我是极喜欢的。疏窗荫绿筠;径转垂藤闲绿筠,都是自在中又有精妙。但我父亲说绿连着米字,读起来含糊不清,反而不美,就改了黛字。”
“黛是深青色,更有沉静风韵,到更贴合姐姐。”
数句对答而已,宋扬灵觉出季英阁的不同来。虽然也只是寻常宫女,却是花容月貌又蕙质兰心,与从前在书韵局、宝文阁相处过的人相比,谈吐气度学识都高乐不少。大约毕竟是在天子身边当差,都是挑出来的尖子。
闲话毕,米黛筠便说:“阁里姐妹知道你来了,都好奇着呢,待你伤好,再一一见过。我此刻还有点事得出去,过阵再来看你。”
宋扬灵这才猛然心惊。在这后宫里,她不过草芥蜉蝣,怎能真的松懈下来?况且此番变动如此之大,外头该有多少探究的目光!
待米黛筠再来时,便借闲谈问起了阁里的情况。人手若何,当差若何。下午时她又强撑着去见了徐押班,说伤并无大碍,要做什么差事,请押班尽管吩咐。
平白无故多一个人,徐三五倒还真没想好要安排宋扬灵做什么,只是见她态度勤恳,便有两份好感,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日你先跟着黛筠在阁里四处看看。”
虽未有具体差事,但宋扬灵用心,将阁里的书籍划分记了个大概。季英阁的规模比宝文阁大了不少,不是一时半会儿记得完的。宋扬灵便自己多跑了几趟,熟悉环境。
过得七八日,她来季英阁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便有人来探她。微霜、落菊、魏松自不必说,本就交好。宋扬灵还抽时间去望了赵恒秋,报平安是一层意思,还有就是大恩不言谢了。
她没想到的是,试茗居然也来的。一脸笑容,姐妹相称,还带着薄礼,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