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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到,皇后的脸色显然松快活泛了些。受了礼,便拉她母亲在近旁坐下。递了茶,道:“今日怎么来的这样突然?”
赵国夫人显然无心喝茶,接过来也没看就放在一边,问到:“公主呢?”
“一大早就去校场了。这阵子估计在太后那儿。”
“我方才进来捧着楚昭仪和季昭容,想是给你请安了才出去?”
“嗯,一早来的,本是要一同去探望太后的。”
赵国夫人也顾不上来得巧不巧了,压低声音道:“我这趟来是有急事。今儿一早就散了朝,你知道吗?”
皇后点头:“嗯,陛下还来我这儿用了早膳。”
“那昨晚陛下夜招李长景,你可又知道?”
皇后大吃一惊:“陛下之说昨晚看了一夜折子,不曾提起见了李长景。”她倒是并不意外赵国夫人会知晓这等朝堂之事。因为赵国夫人自来不同其他豪门世家的夫人,只以后宅为重。
赵国夫人颇知政事,更有远见。
当年蔺常作为皇子不得先帝宠爱,只以将军身份镇守凉州。朝中大臣趋炎附势,对蔺常颇为冷落。彼时,赵国夫人就看出蔺常非等闲之辈,她对皇后的父亲曾纪武是这样说的:“三皇子虽不得陛下欢心,却与各个皇子交好,将来即便不能问鼎天下,也必是新帝的左膀右臂。眼下虽不便结交皇子,但对三皇子一定得格外用心。”
这才有后来曾纪武与蔺常探讨兵法的渊源。乃至后来曾巩薇嫁给蔺常为后,也是赵国夫人从中斡旋,一力促成。
“见李长景是一事,谈的具体是何事,并无消息流出。可见必是只有陛下和李长景才知道的机密大事。到早朝时,李长景突然上奏说西征在即,正是用人之时,枢密院提拔新人只怕经验不足,届时若万一延误军机,兹事体大,请陛下三思。”
曾巩薇虽对朝堂之事不大有兴趣,奈何有此母亲,耳濡目染之下,颇知情重。便道:“枢密院这批人又不是科举完刚得差事的新人,也是历练过的。况且此番委任乃三年一次的循例,并无出格之处。陛下怕是不准李长景所奏罢?”
“偏偏就准奏了。虽没有让几人官回原处,照旧留在枢密院,却只每人给了个虚职。”
曾巩薇长长地嘘口气:“总算是留下来了。”她亦知这批人实际上乃他父亲安插的势力所在,是为了在枢密院保持对李家的牵制。
曾纪武为武将多年。武将出战,行兵领军,令皆来自枢密院。自来是博弈双方。而曾纪武多年前就听从夫人建议,在枢密院广交好友,后来更是培植个人势力,鼎盛时门生故吏遍布枢密院。他领兵时,哪里还用听从枢密院的命令!反倒还能通过枢密院要其他将领来配合他。
而现在,李家兴起,曾纪武多遭压制。
曾巩薇又道:“只要人还在,总能想办法弄到实缺。”
赵国夫人却摇摇头,眉头皱得快拧在一处:“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今日早朝,陛下与李长景分明是一唱一和,有意为之。只怕留下这几人只是缓兵之计,日后会将枢密院上上下下彻底洗牌。”
“母亲,你也太多虑了。”曾巩薇觉得这简直荒唐。枢密院上上下下,那得多少人,全不要了不成?!
赵国夫人不由得盯了曾巩薇一眼,道:“前朝武帝为一桩案件杀几万人,区区一个枢密院算什么!我平日里叫你多读点史书,凡事更要留意,你可听进去不曾?”
“看书最没意思,还不如骑马有趣。母亲,你就别逼我做我实在不爱的事情,反正这些事情有你操心也就是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叫我留意留意陛下的举动,探探口风。放心,我知道该做些什么。”
“只是现在李锦舒得宠,李家风头正盛,我也没办法强压下去。不过风水轮流转,李家也蹦跶不了几天。李长景西征在即,谁能保准一定凯旋而归?要我说,父亲年纪也大了,不上战场也是陛□□恤。”
“算了,且不说这些。我有几句话嘱咐你。我知道季昭容嘴乖会说话,得人欢心,但越是这样你越是得提防着。千万别头脑一热就掏心掏肺了,凡事都得留有余地,待人——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不可全抛一片心。倒是那楚昭仪,虽然高傲些,不讨人喜欢,但有一点好处,高傲的人总有些事情不屑去做。总之,你自己拿捏分寸。”
“楚琳琅傲慢也就算了,今儿早上还把陛下得罪了。她又没有子息,我看离失宠不远了。一失宠也就如同废子差不多。”
赵国夫人更加不留情:“既是废子,该弃则弃。至于李锦舒,再得宠也只是个妃子,见了你照样行礼请安。你无须同她争一时义气,拿出皇后的气度和身份便是。我再说一句,那什么小宫女,你实在不应该被楚昭仪给拉进去。你笼络楚昭仪、季昭容这些人做什么,不就叫他们出头去做那些你不方便做的事情么?要是凡事你都出面,也就不需要她们了。往后,还得沉住气才行。”
“行了,行了,我有分寸。”
“唉,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在我这个做娘的眼里,却永远都跟小孩子似的。家里还有忙不完的事情,我先走了。你还是去太后那里请个安。”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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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被关进皇城司狱已经七日。起先两日也不觉得有甚坏处。不过是吃的差些,住的差些,还有点冷。
到第三日上午,亲眼见着隔壁囚室里一个宫女被抬出来。瘦得皮包骨头,露出来的手腕上、脖子上全是青一条紫一条的伤痕。这才是真正吓到了。想起夜里听到的痛苦□□。一晚上,几个时辰竟就能要人一条命!
那日下午,终于来人审问她。说是审问,根本没问案情,只问了姓名、来处,就强压者画押。
宋扬灵瞥见纸上分明的“偷窃”二字,不肯按手印。犟得不过一时,就被人一脚当胸踹在地上。登时只觉喉头一甜,差点昏死过去。待她从地上爬起来,又有人拿了马鞭,不知抽了多少下。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全身皮肤都裂开了一半。鲜嫩的肉绽开,露出血红色。
那人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不长眼的贱人,还以为我们这儿是哪儿!由得你撒野不认人!不打不知道轻重!”
后来真是疼得受不了,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待醒来时,周围黑漆漆的。随便动一下,就扒皮抽筋般地疼。蜷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睛适应黑暗以后才看见地上放了碗饭。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嘴里却吃不下任何东西。手又抬不起来,根本够不着那碗。
到第二日,来送饭的人见昨晚的饭没动,顺脚就踢翻了碗:“还不吃!那早上这也就不用吃了!看你硬气到几时!”
没想到中午时却送来一份稍好的饭菜,送饭之人讥笑到:“还有人来帮你打点,是你相好的罢?”
宋扬灵猜测是魏松,眼中一热,差点掉下泪来。经此挫折,心灰得连活都不愿活了,想起从前万千谋划,只觉可笑。
尽管人到了这时候,受尽折磨,鄙贱得甚至不如一条狗,也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见着饭菜,感受到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饥饿,什么都想不动。下意识地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填进嘴里。
也不是想着一定要活下去,只是不能忍受这饥肠辘辘的折磨。
吃完以后,有一种前进无门,后退无路的绝望。像被悬于半空,进退维谷。
无论罪名大小,进了皇城司狱就几乎再没有出去的那天——除非白布遮脸,黄土白骨。因此这里就像那阴曹地府般,被关的人一丝生气也没有,只若游魂野野鬼。
皇城司狱从上至下每一个人,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在这里见到天子!
蔺常穿着寻常衣服,苍蓝牙青滚边龙纹长袍,批一领狐狸毛披风,只带了王传德和两个小黄门过来。
小黄门跑在前面,传了话,叫人拿椅子,要问宋扬灵话。
当值的人宛如见了天神一般,连手该往哪里放都差点忘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只当是做梦。小黄门又提高声音吩咐了一句,众人才手忙脚乱地忙活开去。
刑狱提点赶忙在着人收拾布置了他自己的起坐内室,恭恭敬敬将蔺常请进去,回禀说已经派人去提人犯。
他虽然有心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却摄于天子威严,不敢轻举妄动。又见蔺常脸色阴沉,不苟言笑。回话之后便垂手侍立一旁,不敢多言一句。
没多久,宋扬灵就跟在一个差吏身后走了进来。脚步沉重又缓慢,走不动似的。
王传德知道事涉机密,见人一到,便带着其他人去外面守着。
蔺常打量了宋扬灵一眼,只见衣衫褴褛,破损之下皆是伤痕。头发也乱,像是好几天不曾梳洗过。也许是冷得厉害,嘴唇冻得发青。他不是不知道牢狱里多有刑讯拷打之事,今日才算是亲见。想皇城司狱不同于其他牢狱,羁押犯人多为后宫之人——怎能任由这些人折磨□□?!
于是高喊一声:“王传德,带那些人进来!”
王传德听声音就知道动了怒,一哆嗦,盯了那提点一句:“还不进去!”
提点看王传德脸色不好,不知哪件事做得不对,唯唯诺诺跟进来。
蔺常见人进来,直接说:“我说严加看管,谁叫你们死刑拷打了?!交大理寺,以违旨处!”
那提点只觉飞来横祸,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恩啊,皇上开恩啊。小人再不敢了……”
王传德和一个小黄门早拉着他出去,又派了个小黄门去大理寺传话。
经此一事,蔺常只觉得烦躁。一燥就热,脱下披风顺手递给宋扬灵:“先披着。”
宋扬灵接过来,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赌赢了。
蔺常问她:“好久以前,贤妃叫人去宝文阁取她祖上的兵事帖。交上来的那份是你临的罢?”
宋扬灵没想到蔺常不说偷盗,不说她提供的那三个枢密院官员名字,也不说《凉州笔记》,竟然只是说起了那兵事帖,微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答道:“不敢欺瞒陛下,是奴婢临摹的。”
“原版去哪儿了?”
宋扬灵微微停顿了下,不敢说借给其他人,便道:“是我看的时候不小心染上墨迹,担心贤妃看见生气,才临了一份。”
“你的字倒是不错。”
“从小父亲逼着练的。”
“走罢,我的季英阁刚好少个抄书的人。就你了。”说完,蔺常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王传德!摆驾。”
又过了七八日,后宫众人才得知宋扬灵已经从皇城司狱放了出来,还被派去季英阁当差。
连太后亦曾听闻此事,闲来无事时对蔺常提起:“你要喜欢就收了,搞得这样引人遐思的反倒生风波。”
蔺常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身量未足的小丫头罢了,娘娘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见她记性好,当差尽心,才叫来身边做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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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孟昱离京已有数月。过了凉州城,就进入关外。再深入大漠,却连望楼人的影子都不曾见着一个。莫说望楼人,就连罗摩人,亦不曾看见一个。
孟昱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从军时间也最短,因此众人理所当然的将打杂之事交付与他。
更有一点,带队的赵梁毅是李长景麾下得力的指挥使。在松字营八个指挥使中,是跟随李长景时间最长的。为人沉稳憨厚,是军中公认的劳苦功高之人。
此次深入西域的队伍中人多为赵梁毅的部下。唯孟昱等三人除外。孟昱的顶头指挥使叫韦明德,年轻却精明能干,很投李长景的脾性。是指挥使中最得意之人。与赵梁毅只见,颇有点瑜亮情结。
赵梁毅任劳任怨,冲锋在前,请功在后,待人又亲切,因此军中声望很高。即便不跟他的人对他也多有赞誉。而韦明德却不这样,上阵杀敌时冲锋在前,请功时也一马当先,还尤其护自己人。他的人战功卓著,封赏也最多。因他只对自己人好,在军中便颇多争议。
像此次深入西域,明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韦明德便不肯出头,不愿意派出麾下精锐。赵梁毅却觉得是天子之命,将军之令,一定得完成,还自动请缨。众人背后多说韦明德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
赵梁毅并不傻,对韦明德并非毫无怨言。因为论战功,他不逊于韦明德,装备、封赏却永远低一等。韦明德却觉得赵梁毅不知变通。
将领之间有嫌隙,士兵自然也难和睦相处。
孟昱的处境因此尤为艰难。
众人都道他是韦明德安插的奸细,唯恐赵指挥使此次将功劳独占。因此处处排挤针对。
孟昱心知势单力薄,只得忍气吞声。
那日夜里宿在沙漠一处废弃的屋中。看样子这里也曾是一个个小小村落。他们从凉州找来的向导指着屋前的沙子说:“这里从前有条小溪,所以有人聚居。后来河流改道,没了水,活不下去,大家才搬走。村子就荒废了。”
吃了饭之后,留两个人守夜,其他人就陆续睡去。因为一路顺利,又值寒冬,罗摩人大都回去北边草原。所以说是守夜,守了不过一刻钟,也都睡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孟昱突然觉得冷得厉害,像是有冷风往身体里灌,耳边似乎还有杳杂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好几人都已挺身而立,而屋外一排火把正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