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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宫规,梁信义、周婉玉、冠颜、时英四人处死。周婉琴得陛下特赦,仍回书韵局当差。
可是,这件事后,众人关心的却不是敢犯宫规者的下场。四条人命远不如天子那一句若有若无的夸赞重要。
陛下说:“频频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
才十二岁的宋扬灵,还不到豆蔻年华,却已经出落得动人心思。新鲜而饱满的肌肤,温润多汁。干净的眉眼,像春日下新绿的枝叶。年轻的,生机勃勃的,灿若朝阳。
裁三尺岁月,就能装点一身风流。
从凤銮宫出来,陶姑姑遮掩不住的满脸喜气。一举扳倒梁供奉不说,局里还有姑娘入了天子法眼!宋扬灵小归小,看起来比萧修容是要聪明不少。在这后宫之中,只得一张脸可是万万不行的,比如萧修容。幸而她也从未曾走过萧修容的路子。
不像宋扬灵,这么机灵,活生生从她给梁供奉布的天罗地网里逃了出来。她如果要押赌注,怎么也得压在这样的人身上。
宫里是没有秘密的。不出三日,连大字不识的小黄门也能摇头晃脑告诉你那是大唐诗人杜牧之作,再顺顺溜溜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宋扬灵在书韵局当差。宫女们来上课,趁着休息的当儿,手挽手走到外边偷偷看她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人说书韵局里从前有个萧修容,美若天仙。
“这个宋扬灵也还好嘛,哪有传说中那么邪乎?身量还未足呢。”
有人吃吃地笑,悄声说:“你懂什么?这样才嫩!”
连微霜私下里都来跟宋扬灵说:“妹妹,你可是要行大运了。你念过那么多书,肯定知道陛下那句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是飞上枝头的好机会!”
宋扬灵绞着双手,低头未语。
微霜只当她是害羞,接着说:“今儿我奉茶的时候,凤銮宫的姐姐们都在向我打听你。还问我,你和萧修容哪个好看。我当然说……”
宋扬灵没再等微霜说下去,而是问:“当真都是把我和萧修容提在一处么?”
微霜满脸欣喜地点点头,以为这是对宋扬灵容貌的最大肯定。
宋扬灵低下头,一圈一圈转着心思。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肩头。她的头发黑而硬。有人说头发硬的女人不容易受人左右。
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她骤然抬起头,睁着晶亮的双眼,问微霜:“姐姐,你消息灵通。你告诉,可曾有过陛下身边的内侍来打听我吗?”
微霜想了想,摇头道:“都是宫女们在议论,倒不曾见着内侍。”
宋扬灵便附在微霜耳便,低声说了几句话。
微霜一听,眉头拧成个川字,声音像被烧着的锦缎,发出焦味:“好端端的,这是何苦?再说,事情哪有那么严重?”
宋扬灵轻而坚决地点点头:“事情便是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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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韵局里第一次来了真正的贵人。
陶姑姑激动得几乎不知将两手放在哪里。一叠声指挥春红带着微霜一般人:“赶紧倒果子洗茶。”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微创被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陶姑姑自己也没掌住,笑到:“还不去,倒茶洗果子。”
来的是齐昭容和田修仪。
两人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宫女、内侍。人不多,像是随意来走走的样子。
书韵局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内侍都听说了,因为记着春红的吩咐不敢出来瞎逛。此刻却在廊下、窗户后面齐齐探了脑袋看个热闹。
只见齐昭容和田修仪两人,穿得并不过分华丽。二人皆戴花冠。齐昭容戴的是青心玉板冠子掬香琼。田修仪戴的则是素妆残。这是退红茅山冠子。颜色起于粉红,渐渐褪淡,逐至玉白。
因为是夏日,二人穿的皆是花纱裁制的衣裙。尤其是齐昭容那身,不知是何等材料,软、轻、透、薄,真如烟雾般笼在身上。
两人见了陶姑姑,也不拿大,笑着说:“我们随便走走,也不知怎么就走来这里。说起进来看看宫女们怎么上课。姑姑不用忙,找处开阔瞧得见大家的地方,我们坐坐就走。”
陶姑姑躬身向前,笑道:“拿去露台上可好?”
时下,不管宫内宫外,时兴在楼后面建一露台,既可登高望远,又可赏月饮茶。
齐昭容微笑颔首:“有劳姑姑安排。”
后面跟着的内侍、宫女抢先去安排桌椅板凳。微霜笑着上前:“哪敢劳动几位?过门就是客,我们来做就行。只不过初次见昭容和修仪,不知二位有什么讲究,起动姐姐们指点一二。”
两个大些的宫女分别是齐昭容和田修仪的近身宫女,见微霜知情识趣,都一笑:“妹妹客气。”
“昭容喝茶清淡,淡一点便好。”
另一个接着说:“修仪身子弱,不用冰。若有凉水浸过的果子那最好不过。”
微霜领命而去,安排了一桌齐整席面。又私下给跟着来的宫女、内侍设一席。
陶姑姑陪着略说了几句话,心中暗想书韵局开了多少年了,齐昭容她们也从未想过要来看看宫女上课。偏刚有个宋扬灵出了头,她们就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是齐昭容不点破,她也不好明说。冲微霜使个眼色,示意她到一边说话。
二人趁人不防备,走到僻静处。陶姑姑吩咐微霜:“你去叫扬灵来这边伺候。告诉她,说我说的,打扮得伶俐点。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说完,微霜就蹬蹬蹬一路小跑去找宋扬灵。
陶姑姑扯了扯一角,又抬手理了理发鬓。说是这样跟微霜说,心里却有一点点异样。当初是想继续走秦国夫人的路子,一举把宋扬灵推到皇后身边的。
只可惜路子没走通。秦国夫人跟她说:“这事情打不得注意。皇后是谁?是这后宫的掌管者!怎么能像一般妃嫔那边眼皮子浅。就因为所有人都听见陛下赞了宋扬灵,皇后才更不能要她!那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使手段邀宠么?”
秦国夫人的语调拖得老长:“太*份!”
没想到齐昭容和田修仪自己找了上门。
她想想,宋扬灵这事还真有点麻烦。皇后不能自贬身价。正得宠的压根不可能把宋扬灵弄去分薄自己的恩宠。只有那已经得过天子恩宠,又渐失帝心的才需要把她弄去巩固势力。
“唉”,陶姑姑一声叹气,只可惜宋扬灵仍是太小,不足以让陛下当场收进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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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容和田修仪做了一会儿,冷眼瞥见陶姑姑去一边说话,便冲其他宫女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我们安静坐会儿。”
宫女们知道昭容必是有要紧的话要跟修仪说,便识趣地躬身告退。
见众人退下,田修仪便小声对齐昭容说:“你说等会我们用什么理由叫那个宋扬灵上来?”她入宫时间不算长,今年才十六岁。长得清新可人,两颊还有一对梨涡。性子也偏简单。与齐昭容走得近只不过因为两人都算李贤妃的人。
齐昭容跟李贤妃的时间更长些,在宫中经历的也多。此刻微微一笑,道:“你当那个老狐狸有什么不明白么?等阵就会自己领了那丫头来。”
田修仪微微扬起眉毛,似乎想问:“姐姐怎么如此笃定?”
齐昭容不待她问出,往上似是看看天空,悠悠一句:“等时间长了,你也会变成人精。”她其实内心里破看不上田修仪。她跟成为李贤妃的得力助手,全是靠自己钻营。哪像这个田修仪,不过是仗着家里也是武将,与贤妃娘家同枝连气罢了。
“才十二岁罢了,真能造成什么威胁,需要这样吗?”田修仪说着,露出一个略微惊恐的表情。
齐昭容眼风略有些不耐,余光瞥见陶姑姑领着个小丫头过来,就盯了田修仪一眼,以别话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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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陶姑姑的脸色有点泛青。领着宋扬灵,到齐昭容跟前请安:“怕人手不够,再带些人来伺候。”
闻言,齐昭容得意地瞥了一眼田修仪。像是在说,看罢?
田修仪报以敬佩一笑,才转过头看站在陶姑姑身后的小宫女。穿的素净,一领青色襦裙。头上也无任何装饰。那日昭阳殿审议,她并未去,是以未曾见着宋扬灵。此刻不得不说是好奇的。乍见,只觉得看那身量是个还为长成的小孩。想起来之前齐昭容所说的话,不禁有些惋惜。
“你过来,倒杯茶给我。”田修仪冲她招招手。
宋扬灵这才从陶姑姑斜后方站出来,又抬起头,朝二位宫人见礼。
不见则已,一见则让齐昭容和田修仪大吃一惊。
这宋扬灵完全不是传说中的天姿国色。五官倒是不错的,带着点英气。可是面上起了好些红点,还有几个红得发亮的,似是要撑出来一样。她们对视一眼,心道真正是太可惜了。
宋扬灵面上起的是疮。她这个年纪,却是容易长这个,多少水灵的姑娘因为这个而失去颜色!
见宋扬灵这幅样子,两个人也就没有再做下去的兴致。略说几句话,放了赏,便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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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们去的远了,宋扬灵一颗心才放下。
她记得陛下当日所说:“书韵局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书韵局不只一个美人。说的是眼前的宋扬灵,记起的是已经死去的萧修容。
而对后宫掌权的女人来说,侍宠生骄的萧修容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好不容易死了一个萧修容,难道又要冒出一个宋扬灵么?
那日宋扬灵便拉着微霜,压低了声音,道:“姐姐,这不是件好事。这些日子,能不能托姐姐帮忙,给我弄些辛辣之物?”
微霜奇怪:“要这做什么?吃了面上会……”
“要的就是这样。姐姐你想,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还是奴籍,受得起天子恩宠么?只怕恩宠未到,嫉恨先来。怎会不遭人忌惮?你想,陛下说话之后,可真的派内侍来传过旨意?既然无旨,那便是无心之语。然而无心之语也会引起有心人的防备。我在这深宫之中,不就是草芥蝼蚁?萧修容贵为修容尚且活不下去,何况于我?”
“姐姐,我和你说句实话。即便有机运,那也是给受得起的人。我,还不到时候。”
听宋扬灵这一席话,微霜陡然想起一个词“韬光养晦”。她从没想过,自己一直以来当成小妹妹的宋扬灵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她由衷地说:“你放心,你的吩咐我一定照做。”不自觉就用了“吩咐”二字。尽管她地位比宋扬灵高,年纪比宋扬灵大,可她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折服。她相信,眼前的不是普通人,将来也必定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