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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韵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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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婉琴赶着擦黑时候溜出门,怀里塞着周婉玉的锦帕,心里咚咚直跳。又紧张又兴奋,虽然她只是个跑腿传话的。

    她挨着宫墙边站着,双目炯炯,盯着偶尔路过的人。

    站了许久,双腿微微发麻,她揣度今天许是碰不上,不如先回去改天再等。远远便看见一个人走来。

    一颗心吊起来,盯着那个人影打量许久。心头跳得越发快。待得那人走近,她又急迫又要压低声音,嘶哑地问:“是孟昱孟公子么?”

    孟昱蓦地收住脚步,朝墙角边暗影看了看,看出是个面生的宫女。表情不禁有点诧异。

    周婉琴见他停住脚步,走上前偷偷看了两眼,确定是孟昱。这才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递给孟昱,颤抖着声音问:“我姐姐周婉玉,叫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她?”

    孟昱不禁一震,下意识接过锦帕,又朝四周谨慎地望了一眼。

    他稍微迟疑,看着眼前的小宫女紧张得微微发白的脸色,心下不忍,便说:“记得。”又问一句:“你是婉琴?”

    周婉琴闻言,抬起头来,又点点头。夜色里,孟昱的脸虽冷淡,但眉目之中如有微光。

    周婉琴不禁微微红了脸。垂下头,飞快地说:“我们都在书韵局当差。你如果有话对姐姐说,我可以转达。”

    孟昱想了一下,又觉没什么好说,只是没想到周婉琴竟然如此牵念自己,倒叫他于心不忍。又想起其实他从前无意中也看过周婉琴的样子,长相甚是清秀。忆起往昔,不禁有些感叹,又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便道:“多谢你姐姐挂念。宫中不易,也请她保重。”

    周婉琴又偷偷瞄孟昱一眼,才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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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两天,书韵局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梁供奉突然发话说每日洒扫人手不够,要重新分配宫女和内侍的职责。

    从前专门负责整理书册的六个宫女改去擦抹桌凳——宋扬灵就在六个之中,另安排六个内侍来伺候博士,管理书册。另外管待茶水的也要重新安排。

    陶姑姑当即冷嗤一声,道:“梁供奉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便做如此安排,我倒是有心安排内侍做些书册活计,可是,他们识字么?”那表情,恨不能拿鼻孔对着梁供奉。她还当着梁供奉有什么厉害手段,不过鲁莽之人而已!

    不料,梁供奉侧头对她一笑,便说:“不敢劳烦姑姑为此等小事挂心。我想姑姑不如多操心操心宫女俸禄之事?”

    陶姑姑登时脸色煞白。

    半天,才憋出一句:“按照梁供奉说的重新安排。”

    众人大哗。

    严博士的目光落在李博士身上,像烧着了一般。

    宋扬灵心中叫苦不迭。管理书册是多好的差事?能和博士讨个近乎,闲下来还能得到额外指点,看些平常不易见到的典籍。

    她一点也不想擦桌子抹板凳!

    她不明白遇上梁供奉如此挑战权威,大肆安排人手的事情,陶姑姑怎么会不做反应?

    除非……梁供奉捏住了陶姑姑的把柄!

    可是,陶姑姑能有什么把柄值得做出这么大让步?这样一来,几乎就是承认梁供奉在书韵局凌驾于她之上的地位!

    重新分配职责尚只是开始,将来所有人认清陶姑姑的话不再顶用时,那她岂不是被完全架空?!

    再想起那日听见的陶姑姑与李博士的对话。李博士那样表忠心,又与陶姑姑沆瀣一气,怎会不晓得唇亡齿寒?岂会出卖陶姑姑?

    严博士?宋扬灵知道严博士与陶姑姑向来并不亲近,但也绝不是背后捅刀之人。可那日,李博士分明就怀疑严博士。

    宋扬灵懊恼地叹息一声。就算想明白了又怎样?于她调换职责之事毫无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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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散去之后,陶姑姑怒气冲冲地和梁供奉走进茶室。刚坐下,也不等陶姑姑开口,梁供奉便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陶姑姑,道:“姑姑,这么重要的东西岂可随便乱放?幸而是被我捡着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可不好收场。”

    看见册子上熟悉的字,陶姑姑心惊肉跳,赶紧接过来——生怕梁供奉一转变主意,就不给她。

    她翻开两页——果然是自己另外一个账本!

    她接手书韵局以来,一直有两本账本。一本是局里所有宫女的薪俸记录以及其他开支。还有一本就是她克扣薪俸,与内侍勾结出宫放债收利钱的账本。

    这个账本向来有她亲身保管,怎会落入梁信义手里?!

    她没说话,望着梁信义,等他下一步的举动。

    梁信义笑笑:“姑姑不要担心,你我二人同在书韵局,便是同僚一场。再则,黄白之物谁人不爱?我若是故意同姑姑为难,也就不拿出来,直接交给上头了。”

    陶姑姑明知梁供奉在威胁她——要拿这账本来作交换条件,暗暗咬牙,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客气脸色,笑到:“供奉手下留情,恩同再造。不知如何报答?”

    梁信义打量了陶姑姑两眼,突然笑到:“姑姑倒是爽快。我不求报答。只是我性子急,有时鲁莽,只望日后姑姑万事包容。”

    陶姑姑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心道这梁信义就是要自己以后都听他的了!猫都没长全的黄口小儿,野心倒是不小!

    她硬扯出一道笑容:“客气,客气。”

    梁信义笑着告辞出来。遣一个小内侍将封好的两贯钱送给李博士。

    李博士收了钱,细细数一回,都掖在自己床底下。陶姑姑的账本可是她亲手交给梁供奉,怎么也值这两贯钱!她一面笑着,一面出去。一进陶姑姑屋中,便换做满面异色,装出苦口婆心的样子:“姑姑,今儿早上怎么能答应梁信义大换人手?经他一换,这局里得力的不都是他的人?”为了向梁供奉献好,她一早已计划好将账本的事推在别人头上,她则继续在陶姑姑身边,以便做个眼线。

    陶姑姑长叹一口气,在椅子上颓丧坐下:“他知道我们背后的私账!”她倒是不怀疑李博士,因为从中李博士也得到不少好处,拖尸告发岂不连她自己也牵扯进去?

    李博士大惊失色,赶在陶姑姑身边蹲下,推诿到:“这怎么可能?莫非是严博士泄露的消息?”

    “总之先把这档事停下来,到底是谁泄露的我们再慢慢访。”陶姑姑没对李博士说真心话。就算是严博士走露的消息也并不可怕。因为严博士从来不是她的人,知晓的也不多。现在最关键的是彻底扳倒梁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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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再不情愿,宋扬灵依旧去做了揩桌抹凳的活。整个书韵局里几乎大变样。体面点的伙计都被安排给内侍去做。洒扫之类的体力活倒是宫女来做。

    渐渐的宫女们也看出端倪——陶姑姑为梁供奉马首是瞻。既然这样,大家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从前陶姑姑身边得力的宫女开始讨好梁供奉,有那地位不够的便去讨好得势的内侍。还有些老实的,虽不去讨好,但凡是都只等着梁供奉下令。

    那日天好,周婉玉和周婉琴正坐在西厢廊下绣一个荷包。周婉琴附在她耳边悄声笑到:“姐姐修得这么用心,孟大哥必然爱不释手。”

    周婉玉轻笑一声:“别说瞎话了。”

    偏巧遇上梁供奉经过。他不禁停下脚步,驻足看了些时,突然一笑:“好精致绣工!”

    周婉玉骇得一跳,连忙起身,敛衽作福。

    梁供奉见周婉玉身量已成,粉面含羞,从面颊到脖子,那皮肤就跟细瓷一样。不禁心神摇荡。略停一停,才笑着去了。

    夜里,宋扬灵出来解手,恍惚间见两个人影挨在墙角下说话。她停住,细看两眼,见一个是宫女打扮,依稀像是周婉玉。另一个却是内侍打扮,像是梁供奉近身小内侍张远。两人似乎在推脱什么东西。

    张远将木匣递到周婉玉手里,说:“供奉今儿看见你头上朴素,连支珠花也没有。满院里哪位姐姐还没支钗啊簪啊的,特意叫我拿一支送给你。”

    周婉玉登时面上涨得通红。推脱着不肯接,到:“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哪能收供奉的东西?”

    “有什么能不能的?供奉说要给你,还有什么不妥么?再说姐姐花容月貌,正需要这样的东西来陪衬。戴出去,叫其他宫里的人瞧见,也是大家的脸面。”

    张远一边说,一边将匣子打开。

    只见一支金镶玉珠钗,顶端立着金蝶飞舞,甚是精巧。从前在家时,倒也不少这种东西,如今进了宫,又从舂米院出来,再见到这等珠钗,当真稀罕。

    本想拒绝,看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蝴蝶,想象插在头上的样子,手上便放松了力道。

    张远看出她心内活动,使劲将匣子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跑开。

    周婉玉拿着匣子,拿出珠钗,好一阵仔细端详。目光似痴迷一般。

    宋扬灵看得惊住,见张远转身。她担心被二人看见,赶紧回屋。心中却是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