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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兮恍惚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围有很多张脸,有熟悉的人,也有不熟悉了人。然,她最最想见到的督督仍然没有出现。
床榻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正在弯腰为苏离兮针灸。他看见苏离兮清醒过来,脸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贵妃娘娘莫动,老朽正在为您施针呢,这就快好了!”
苏离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脚踝上,额头上等几个关键的穴道上面插着若干根儿银针,而宫女们紧紧按着她的手脚和肩膀,防止她胡乱动弹,碰歪了银针悦。
“好了……”老御医缓缓抬手,拔出一根一根的银针。
青莲为苏离兮盖上了锦缎被子,而后担忧的问道:“院首大人,贵妃娘娘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老御医和蔼的言道:“贵妃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是一时气急攻心,疾迷心窍,导致昏厥。请您一定要平心静气,好好保养。等明天的这个时辰,老朽再过来为娘娘施针。老夫先退下了!”
“多谢院首大人!”两个宫女送着老御医离开了寝殿。
不多时,青莲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柔柔的言道:“娘娘,让奴婢服侍您吃药吧!”
苏离兮晦暗的眼眸看向窗外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搀”
远处的天色朦朦晕染着一层淡淡的彩霞,几盏红纱宫灯挂在宫檐角处被风吹得摇摆,发出‘吱吱扭扭’的轻响。寝殿地间的鎏金凤阳炉里香烟袅袅。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上午的时候昏倒的:“皇后回去了?”
“皇后娘娘早就回去了!”
青莲回答道:“天色快要黑了,娘娘您昏迷了几个时辰可把奴婢们给吓坏了。皇后娘娘请来了御医院首大人,用神针之术才唤醒了您。”她眼眸中含着泪光,这倒是一片真心话,若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好歹,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都没有活路了。
“娘娘,您用药吧!”
“咳咳、咳咳……”苏离兮捂住嘴唇轻咳了两声儿,一把将那药碗推开,忧愁的问道:“有没有督督的消息?”她竟然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中间可曾有了新的发现?
青莲胆怯的摇摇头:“还、还没有!”
苏离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面色雪白,气息紊乱的问道:“荷包呢,我儿子的小荷包呢!”
青莲慌忙将药碗放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那染血的荷包:“娘娘别着急,小殿下的荷包在这里呢。奴婢一直为好好保存着。”
苏离兮一把儿将荷包抢过来,牢牢地握住手心里,心脏又是一阵揪痛:“杨熠呢?还躲着不肯出现吗?”
青莲听苏离兮竟然敢直呼皇帝的名讳,实在是大不敬之罪,她吓得脸色发白言道:“皇上,皇上还没有回来。不过,奴婢听闻皇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哼、咳咳……”苏离兮是彻底寒了心,眸光狠狠的凝了一下,溢起了浓浓的恨意和怀疑:“我要起床,我要自己去找督督。”
现在的苏离兮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那些人虚张声势,热热闹闹的假意帮她找孩子,其实心里怀着嘲笑的意味。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害死孩子的凶手?包括沅淑殿的这些宫女们,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她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青莲搀扶着苏离兮的肩膀:“可是,娘娘您身体虚弱的厉害,您一整天都水米未进了,院首大人交代过,这补药必须趁热饮下才有效果……”
“你走开!”苏离兮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青莲,自己双手扶着床榻爬起来:“儿子都不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儿子便是她的心头肉儿,现在有人挖了她的心,吃什么神仙药都是不管用的。
她光着脚儿下了床,头晕目眩的向前走去:“督督在等我救他,我要去找儿子。”
“娘娘……”青莲只得连连后退,皇贵妃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她猛然失去了儿子,整个人像是悲伤的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了。
“滚开,都给我滚开…”
苏离兮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边,双手一把儿推开殿门。迎面吹进一丝丝凉风,她只穿着一袭白色的水云绢纱裙,单薄如同一个轻飘飘的纸人,赤足而立,神色憔悴,眼神飘忽,乌黑的青丝随意散落在后背上,被风儿轻轻地吹拂着。
殿门外守着一排提鎏金香炉的宫女们,见她出来纷纷蹲下行礼。
时近傍晚,远处的天边晚霞灿烂,染上了一层艳红嫣红的浮云。
苏离兮半眯着眼眸,仰望之处……是朱红色的宫墙和浩黑的天幕,几乎能将人的魂魄吸噬进去。满园的霜叶簌簌落下,被秋风一吹辗转飘出去,将殿前的一片青砖地都铺陈满了。
苏离兮虚弱扶住门框,半寐半醒的站在台阶上,将那个小小荷包放在自己的胸前贴着,这上面有孩子的气息,有孩子的味道,甚是有孩子的血迹。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紧紧抓牢的东西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中一一回忆起来。
除了杨熠,谁还会容不下这个孩子?忽然回想到那一天,督督狠狠地咬了杨熠一口,咬得他手背上血珠子冒着,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令人心惊胆颤?督督对他又打又踢,还口口声声要杀了他,仇人之子岂能养大?留下是后患无穷。
他痛恨自己重新嫁人了,更加痛恨孩子多次阻挡在他们之间,痛恨他对督督的母爱胜过了辉儿。
还有那两只小兔子,莫名其妙的送兔子来做什么?他做事向来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吧?或许,他咬定了她会伤心一阵子儿,有辉儿这个亲生儿子来牵动着她的心,她总是逃不出他手中的牵引线。
她不得不怀疑他呀。他除了对她一味迁就着,对其他人都是狠心决断,痛下杀手的。杨熠,杨熠,是不是你做的!
苏离兮恨透了自己,是她的缘故害死了督督,是她的优柔寡断害死了督督,是她对杨熠那一丝丝斩不断的情愫害死了孩子!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院子,不顾后边宫女们低声恳求:“娘娘,娘娘,我们回去吧,你穿得太少了!你最少也回去穿上鞋子呀。”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呀?时辰不早了,眼看这天色马上就要全黑了。”
“娘娘莫急坏了身子呀,等皇上回来了,皇上定会为娘娘做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苏离兮冷笑着,等皇上回来?等他回来了,自然会有一大堆的借口和理由。他会说得‘合情合理、情深意切’,让她哑口无言,明明知道他是在撒谎狡辩也无从反驳他。他甚至又用什么自残、自杀的方式来博得她的信任和眼泪。她受够他的手段了,她再也不想听他的巧舌如簧,她的智商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脚步轻浮的走着,身子如同一叶浮萍,深一步、浅一步,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宫女们守在她的左右,张开双臂防范着她倒下来,万分担忧地看着她,默默地跟着她。
“我去找儿子,去找儿子……”苏离兮神情痴狂,眼神执着:“把儿子还给我,你们把儿子还给我……”
“…御花园,我要去御花园。”
禁卫们说在御花园的小林子里找到了两只兔子的尸体和荷包,督督便是在那里失踪的。从沅淑殿走到那么远的地方,最少也要两盏茶的功夫。督督他一个小孩子,是如何在黑漆漆的半夜里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她要亲眼去看看,看看儿子失踪的地方。尽管她知晓,现场早就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定是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留下来,可她一定要过去看看,仿若儿子还在那里等待着她?期盼着她去营救。
青莲跟随上来,哭丧着脸恳求道:“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您这身体还生着病,咱们回去休息吧!等皇上回来,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滚开,你们统统都滚开……”苏离兮猛地转身,对着那些宫女们吼叫:“不要阻挡我去找儿子。谁再拦着我,直接拖出去打死。”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狠心的话,她对奴婢们想来都是心慈善待。
宫女们纷纷的退后着,畏惧地看着‘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贵妃娘娘。她伤透了心,是不是失心疯了?开始乱打乱杀了?就算贵妃娘娘下命打杀几个奴婢,她们也得白白死掉,没有一个人会为她们喊冤。
于是,大家远远地跟随着她,既不敢距离太远,又不敢距离太近,只能隔着十几米路跟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欲坠。
然,贵妃娘娘仍然很不满意,她回头声色俱厉地言道:“你们滚远一点儿,都离我远一点,别让我看见你们!”
青莲急忙带着宫女们后退:“再远一点,别叫娘娘瞧着咱们。派人去禀报皇上了吗?贵妃娘娘像是不太好了。”
“姑姑放心,已经去了……”
“唉,督督小殿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回头将他的东西都藏起来,别叫娘娘看到了触景生情。”
“诺!”
昨夜,下了半宿的秋雨,御花园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茂密的树枝上挂着水珠儿,随着风儿吹过便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击打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肩膀上……
她沿着泥泞的小路走着,赤果的脚丫陷入软泥中,雪白的裙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她眼睛的景物瞬间变成了漆黑的夜晚。
苏离兮仿佛看到昨夜的可怕情景:一个幼小的孩童惊恐地看着周围,黑压压的枝叶随风摇晃着,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怪兽,随意会有一双黑色的大手伸向可怜的孩子。
孩子一边走着,一边惊恐的看着周围,他用稚嫩的声音叫喊着:“大乖、小乖,你们在哪里?你们等等我、等等我……”
回答孩子的、只有半夜里冷飕飕的风声儿!
苏离兮回到了夜晚的凶案现场,她的一颗心绞痛无比,儿子,督督,你在究竟哪里呀?娘亲来了,娘亲来救你了。
“小婶婶,你是要去哪里?”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苏离兮恍惚的视线努力聚焦在一起,停留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她嘴唇颤抖着:“阿雅……”
前边密林中的暗影处,雅妃娘娘孤零零的站着,她隐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纤长的身影拖着很长、很长……
彼时的光线有些昏暗,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她与树是融为一体的黑色精灵。
此刻的阿雅,黑纱绕身,紫眸幽暗,周身散发着一股死气,就像一个黑色的巫女……
阿雅笑的凄婉而绝美,鲜红如血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小婶婶,阿雅还可以再叫你一声儿、小婶婶吗?”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是来找督督的?”苏离兮哭泣着言道:“督督丢了,我找不到他了。”
她想起来了,斯澜督督是阿雅的亲堂弟,他们都拥有西兹国的皇族血脉,他们两个自小就玩儿的很好。得知督督遇害的消息,阿雅一定会很伤心吧。这天熙宫里真正为督督伤心的人,除了她苏离兮就只有阿雅了。
阿雅紫瞳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她阴沉沉的笑道:“你找不到他了,他去了天堂,和我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还有小王叔在一起了。你永远都找不到他,你就死了心吧!呵呵、呵呵…很快,我也要去找他们了,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
“不……”苏离兮惨声言道:“我不许你怎么说,我儿子好好的,一定是好好的,他只是暂时走丢了,他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婶婶,别再自欺欺人了!”阿雅冷酷地言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督督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昨天夜里就被人害死了。”
“胡说,你胡说……”苏离兮捂住耳朵,痛苦地弯腰。她倚靠着一棵大树喘息着,冰冷的树木贴着她的脊背,凉飕飕的寒意直入骨髓:“我儿子没事,他没有死!”
“我亲眼儿看到了!”阿雅阴森森地言道:“督督已经死了!”
苏离兮面色惨然,颤声问道:“你、你看到了什么?”
阿雅的紫眸中荡起了悲伤:“昨天半夜里,就在这个地方。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我看见了,杨熠身边的总管太监胡得志,他带着几个太监将督督装进了一个麻袋。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小小的尸体湿漉漉淋透了雨,他被人丢来拖去。”
阿雅痛苦地说道:“我来晚了一步,我救不了他,我只能狠心躲起来,看着我的小堂弟被人拖走。他定是死不瞑目的,他一直睁大着惊恐的眼睛。哈哈、哈哈,我们西兹皇族的命运如此悲惨,全都逃不出杨氏的灭杀。”
“不、不……”苏离兮的身子缓缓的倒下,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飘落……
她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阿雅:“你在骗我,你是故意骗我的,因为你恨我!”
“我是恨你……”阿雅的神情狰狞而疯狂,她咬牙切齿的言道:“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可让你痛苦的活着,受尽良心谴责的活着,似乎也不错。都是你这个祸源,你将残暴的杨熠引到了西兹国,将战火和阴谋引到了我的家园。”
苏离兮趴伏在地上,十指儿深深插-入了泥巴……
“昨夜,原是我父皇和母后的百日祭。按照西兹的规矩,我这个做女儿的必须要祭奠一番。可这无情的天熙宫,甚至不允许我为他们戴孝。我只能趁着黑暗的夜色,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祭奠缅怀,却不想撞到了胡得志他们杀人。”
“哈哈,哈哈,都是报应……”阿雅仰面狂笑着:“天熙宫的大总管胡得志。谁人可以指使他做事?只有那位尊贵的皇帝杨熠。苏离兮,你好好想一想吧。你去问问杨熠,他敢说、不是他做的?你去问他呀……”
“杨熠为了得到你,杀了我的全家,杀了小王叔,斩草要除根。杨熠他怎么能够容忍督督那个祸根留着世上?怎么能够容忍督督长大以后报仇?”
“苏离兮,你再也见不到斯澜督督了,他们早就将尸体处理好了。就算你们将这个天熙宫挖地三尺,你也见不到儿子了。”
“苏离兮、我的小婶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若是有那么一点点良知?就是杀了杨熠,为小王叔和督督报仇雪恨!”
“啪嗒……”一声儿,一个冰冷的匕首丢在她的身边:“如果有机会,我很想亲手杀了他。可惜,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你却有这个机会!”
阿雅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如同从黑暗中飘来的冥音:“这是我出嫁的时候,小王叔赠给我的嫁妆。他说,阿雅,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这一把匕首给你防身。想不到,他们一个一个的、倒是比我先死了。”
“这匕首你也应该认识,是小王叔贴身使用多年的物件儿。苏离兮,将刀子拿起来吧,去捅进杨熠的心脏,为你的夫君和儿子报仇!”
苏离兮蜷缩成一团儿,如同一只蜗牛将自己的脑袋藏起来,她躺在潮湿的枯枝烂叶中瑟瑟发抖,阿雅那魔咒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想叫,可所有的声音都憋着嗓子里。
她想哭,可所有的恨都堵在心头上。
她想死,可所有的仇恨染红了双眼让她无法瞑目……
阿雅亲眼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阿雅向来都是一个心直口快,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从来都不会撒谎。
督督已经死了,她从襁褓中就一直辛苦养大的宝贝儿子死了。
督督已经死了,这就是真相!
天空中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苏离兮,将刀子拿起来,去捅进杨熠的心脏!
你若是有那么一点点良知?就是杀了杨熠,为小王叔和督督报仇雪恨!
密林间的风越来越大了,刮着枝叶上的雨滴哗啦啦的落下,无情地击打在她的身体上。
远处的宫女们到处寻找着:“娘娘,您在哪里?”她们走着、走着,便跟丢了。这林子过于阴森恐怖,天色全都暗了。
黑色的影子消失了,阿雅的身影迅速隐秘在树林丛中,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苏离兮蜷缩在树下,她浑身的衣袍全浸湿透了,长发贴在脸颊上,眼睛被雨滴或者是泪水迷蒙了。
娘亲儿,带我回家吧!
娘亲儿,我好想我们自己的家!
娘亲儿,父王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父王送给我的小马驹都长大了。
可惜,斯澜督督再也长不大了。他的生命永远都停止在了童年。
无尽的黑暗让一切都沉寂了,沉寂地带着死亡的气息。
苏离兮向前爬着、爬过在泥泞的土地,爬过枯萎的烂叶,一步一步的爬着……
她的一双眼眸喷着鲜红的火焰,她颤抖着、向前伸出一只苍白的、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那一把儿西兹匕首,那是阿尔斯澜的遗物,是她丈夫的遗物……
---题外话---狂吼一声儿,继续埋头码字。。。。
哭、明天的一万字还没有着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