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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小德·莱昂科特先生那张英俊的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十分刺眼。
“先生,诚然这是您看错了。”西方人比亚洲人显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不能因为你们自己显老就说别人没有成年……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做打伞的工作。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我或许还会回您一句,这是您的荣幸。
莱斯特却没有再理会我,等我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踏着那双锃亮的靴子走上了旋转楼梯。
我将雨伞放好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主屋里,莱斯特早就将那件黑色的马甲脱掉,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纯白色衬衫,正坐在床缘看着病中的德·莱昂科特老先生。老先生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开口说话,倔强的沉默里似乎有赌气的成分。莱斯特倒是一改适才对待我的面目,柔声问起老先生的身体状况。
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好在体贴人的老先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在回答莱斯特之前让我先回屋休息了。
即便如此,因为我的房间就在老先生的隔壁,所以在时隔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是听到了老先生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老先生用那种近乎愤怒的语气说话:“……我知道了!你要出去就出去吧!这究竟是什么生活习惯?!”
“我已经说过了早晨的时候我会回来再看你。你要知道现在是我在照顾你,我让你过的日子比你之前让我过的日子要好多了!我想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想整夜喝酒就整夜喝酒,该死的!1”
但是莱斯特最后还是留在了主屋里,一直到老先生睡着后,我才听到极轻的关门声。
然后莱斯特敲响了我的房门,我因为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吵架声,生怕老先生的病情会有波动,所以一直没有歇下,很快地开了门,他正站在一只插满了紫色薰衣草的大花瓶旁,两眼泛着明光,似蓝非蓝。我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问道:“先生已经睡着了吗?”
莱斯特也不收回那令人发怵的目光,所有的绅士风度都抛到了脑后一样,盯着我,嘴里说着与神情完全不相符合的话:“那么苏小姐,就麻烦你好好照顾我的父亲了。”
“先生放心,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往门内躲了躲,终于明白了自己初见莱斯特的时候那股子压迫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在酒馆工作的时候,遇见过长相或者身高比莱斯特要可怕多的人,但是他们却没有那种可怕的压迫感。此时此刻在莱斯特的注视下,我忽然彻悟……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我才缩回按在门把上、关节早就发白的手。
——莱斯特的气息很奇怪,介乎人与鬼之间。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一来“见鬼”的“本事”来的意外,对于“鬼”的概念,我至今都是模模糊糊的。二来,这只是一种感觉,在莱斯特之前从未遇见过的,除了满心疑窦,以及潜意识里的害怕,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晚风雨极大,时时雷声震震,我睡的并不安稳。
因为鲍里斯不在,所以第二天我起的很早,然后意外地见到了莱斯特。
他的脸色比之昨晚的要好许多,见到我出门,他甚至非常友好地勾了勾唇角——当然,如果他此刻不是随意靠在沙发上,衬衫口子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像是昨天晚上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餍足后,才有的慵懒与……风骚,我想我的心情会好很多。我打过招呼,他才收起那搭在小几上的大长腿,对我说:“小灰兔,告诉他我来过了。”
“先生……我想德·莱昂科特老先生很快就会醒了,您不再等等吗?”我仿佛能预料到老先生眼底的失落,竟是开口叫住了莱斯特。莱斯特轻笑了一声,看得出来他心情的确是好……只是他的话总是不讨喜,当然,他说话原本也不需要讨我的欢喜。
“我亲爱的小灰兔,你知道我等他醒来等了多久了吗?”莱斯特轻哼了一声,继续说,“事实上,等你醒来也浪费了我不少时间。”
“先生,我有名字,姓苏名墨。”我皱了皱眉头,他昨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叫过我“苏小姐”,我相信他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果然说了句:“啊,我知道呀,合同上有你的名字。”
“那么……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灰兔’了。这种外号一听就觉得又弱又灰扑扑的。”这种随意给人起外号的事情实在太失礼了,小德·莱昂科特先生!
莱斯特挑了挑眉看我,一脸不解的样子,眼底还露着嘲讽,似乎在说:你不觉得你就是那种又弱又灰扑扑的女孩吗?我如此贴切地形容你,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我押一根黄瓜,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开口,我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脸,然后落在墙壁上的时钟,故作诧异地说:“哈,已经五点了……好好照顾德·莱昂科特先生,告诉他我晚上还会来看他……hum……再见,亲爱的小灰兔。”
哈……多么幼稚的小德·莱昂科特先生!我想他的童年一定很缺爱!
等他那嘲弄的笑声消失,我才恍然想起,这座别墅里并没有莱斯特的房间。
鉴于老先生那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独子陪伴的孤独的心,于是,我在照顾老先生起床的时候特别担心他会问起莱斯特。但老先生并没有,他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然后让我在主屋里给他念昨天还未念完的《凡尔赛宫》,好像昨晚莱斯特并没有回来过,他们也没有那段不愉快的谈话。
在我念了半个小时,停下休息的时候,老先生又开始感慨了:“苏小姐,你真的不考虑学法语吗?这真是一件憾事……在你之前的麦莎(maisch)小姐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听她读戏剧是一种享受。”
据说法国人对法语有着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优越感。我现在好像有点体会到了。
“不过麦莎的母亲虽然是吉普赛人,但在她外祖那一辈就来到法国,所以法语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学。”
“麦莎小姐如果知道先生对她印象这么好,一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老先生笑了笑,说:“那是你不知道,麦莎和你一样,是个好女孩。在她之前,从未有人想过给我一个瞎眼老头子念书……如果她的母亲不是私自和一个黑人奴隶生下的她,她的生活也许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不是她的父母,也就不会有她了……父母将孩子带来这个世上,给予生命的同时,也给了他注定的身份以及……原罪。”
我没去想老先生是不是想起了莱斯特,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老先生说的麦莎的父母所吸引。尼克曾经说过在我之前的、来别墅工作的女佣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那么这个吉普赛人和黑人混血的麦莎小姐……如果也失踪了,她会在哪里?我想起了成衣店里的那个黑人女鬼,那个在木板上写下“bor”三个字母的黑人女鬼——昨天脑海里一些零碎的念头终于全部联系在一起。
“bor”并不是我认为的未写完英语单词“boring”,而是一个法语人名“boris”——鲍里斯,别墅的管家,成衣店老板的表哥!既然别墅里的女佣的确都失踪了,而我又不曾在别墅里看到任何一只鬼,是不是说明——她们的失踪或死亡与别墅的某人有关,只不过别墅并不是她们出事的现场?!
“……苏小姐?”
老先生忽然加重了语气,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张了张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讷讷地说:“……德·莱昂科特先生,我继续给您念书吧。”
等老先生去午睡了,我就赶紧去鲍里斯之前给我安排的房间。那很可能是麦莎住过的房间,如果麦莎的“离开”并不是因为“辞职”,房间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就是,鲍里斯的房间。在那里,或许我的收获会更多?
花了一个小时,我将鲍里斯安排给我的房间角角落落都搜了一遍,除了一张遗落在桌缝里的扑克牌,竟是一无所获。不过这张扑克牌从某种意义上也肯定了我的想法。吉普赛人总是能与神秘的算命职业联系在一起,水晶球、塔罗牌,以及算命扑克牌。如果我手里这张扑克牌是这种用途的话,那么这房间十有八、九就是女孩麦莎曾经住过的房间。可惜我看不懂扑克牌上的寓意,也自然不认为这张扑克牌会和麦莎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将扑克牌放到围裙的兜里,我出门走到走廊尽头——这里就是鲍里斯的房间了。
我正要伸手去开门,只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我旋即取出了随身带着的抹布,擦起了栏杆。很快,脚步声就到了跟前,果然是鲍里斯回来了。
“嗨……鲍里斯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德·莱昂科特老先生的事情总是比较重要。”鲍里斯的目光落在我拿着抹布的手上,然后他放下了行李,走到我身边将那抹布拿走,还笑道,“苏墨小姐,你的手非常好看。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