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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苑,伊殷心里的不安更深了,虽说芙莉妲摔倒这件事跟卫昭完全不相干,可大阏氏让他们出席除夕大宴,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伊殷很怀疑。
卫昭也是神情索然,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出来是有所担心。只可惜,他们身在砧板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见伊殷眼也不眨盯着自己看,卫昭抱住他,低声道:“阿殷,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好。”他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说给伊殷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可伊殷听了他的话,仍然愣住了,卫昭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经有了好的逃亡计划。伊殷很好奇,但他不敢问,这不是他如今这个年龄能够说出来的话。
好奇之外,更多的却是担心,导致卫昭触怒赫连濯,并挑断他手筋脚筋的事由,会不会就是这次失败的逃亡。
伊殷很想提醒卫昭,可他根本记不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对他卫昭说,他是重生而来的,卫昭会相信吗,会不会以为他中邪了。
卫昭并不指望伊殷对他先前的话做出回应,接着道:“阿殷,宫里今晚有事,我们就不放鞭炮了,早点睡觉好不好?爹爹给你讲故事。”
伊殷点了点头,并无异议,再说是除夕夜,若是芙莉妲的孩子保不住,他们却在这边放鞭炮,不是往赫连濯的手里递把柄是什么,卫昭能记得安慰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自从上次卫昭生病,伊殷卷了铺盖过来陪他,除非是赫连濯来此过夜,否则父子两人,都是钻一个被窝的,只是讲故事什么的,那是从来没有过。
洗漱完毕在炕上躺下,卫昭真的给伊殷讲起了故事,然后伊殷不得不感叹,幸亏他是重生的,不然听卫昭讲故事,能被他无聊死。
卫昭给伊殷讲的,是大衍皇朝的开国史,从英明神武的太丨祖皇帝,到举国敬仰的孝烈高皇后,再到战无不胜的开国四王,平亲王卫商,静亲王卫微,永安王姜不疑,长宁王姬源。
卫昭讲的这些,伊殷都是知道的,毕竟他在大衍生活的时间,比在扶余更长。
但是他对故事里的那些人,并无特殊感觉,他们对他而言,实在太遥远了。
卫昭则不然,对他来说,那些人不仅是先祖,更是憧憬和渴望成为的目标,伊殷没有错过,卫昭提到姬源时,明亮到异常的双眸。
伊殷猛然醒悟到,大衍之于他和卫昭,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在他心中,大衍不过是待过的一个国家,而不是他的国家,跟扶余毫无二致,他没有国,也没有家。
至于他从军,也不过是为了卫阳,为了他给予的些许温情。
然而在卫昭心目中,大衍是至高无上的,是值得他九死不悔,为之付出一切的。
卫昭讲到昭阳侯六击铁勒时,伊殷终于支撑不住,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伊殷醒来神清气爽,却见窗外天光大亮,还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头,看了沙漏才知道,时间并不晚,只是昨夜又下了雪,因而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伊殷翻身坐起,刚披上袄子就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红色锦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卫昭给自己的红包,惊喜地拿了起来,立刻拆开。
锦囊里放着个冰雕娃娃,圆头圆脑,憨态可掬,伊殷不好意思承认,卫昭是以自己为原型,雕了这个娃娃,可是这个新年礼物,他真是太喜欢了。
伊殷拿着娃娃耍了许久,直到见它有融化的趋势,才赶紧放到屋外,让它重新冻结实。
和惊喜的伊殷比起来,赫连濯的这个新年,过得就很苦逼了。
正月初一,是扶余人祭天的日子,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可赫连濯倒好,开年第一天就没了儿子。
昨日夜里,芙莉妲在回宫的路上不慎摔倒,动了胎气。赫连濯不敢耽搁,当即宣了巫医看诊,才不管吉利不吉利的。
可惜忙活了半夜,孩子仍是没有保住,巫医告诉赫连濯,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芙莉妲醒来得知儿子没了,伤心欲绝,扯着赫连濯的衣袖哭诉道:“大君,你一定会为臣妾讨回公道的,是不是?大君,大君……”
赫连濯扣住芙莉妲的手腕,温言道:“阿莉,你别哭,巫医说你身子虚弱,需要多多调养,千万不可激动。”
芙莉妲闻言扑倒在赫连濯怀中,哭得更加厉害:“有身以来,臣妾一直小心谨慎,不该吃的不吃,不该碰的不碰,可是昨夜……有人在臣妾回宫的路上洒了水……”
北地寒冷,滴水成冰,普通人走在冰面上尚且走不稳,何况身怀六甲的孕妇,洒水之人用心之险恶,由此可见一斑。
芙莉妲身旁固然有侍女跟随,可都是走在她的身侧,谁也不可能走在她的前面,因而见她滑倒,众人都是手忙脚乱,结果谁也没有扶住,只能眼睁睁看她摔下去。
赫连濯原以为,此事乃是意外,还要责罚芙莉妲身边伺候的人,此时听她一说,眼神顿时变得阴狠,后宫争宠也就罢了,竟敢伤及王嗣,简直就是找死。
见赫连濯沉默不语,芙莉妲不依不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君若是不能查出元凶,还臣妾和王儿一个公道,臣妾留在宫里,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投靠父兄……”
换成其他人,包括大阏氏,敢用回娘家威胁赫连濯,那是找死,不过芙莉妲的话,她有这个底气,谁让她是卫斯雷最心爱的小女儿呢。
赫连濯哪里敢让芙莉妲卷包袱回娘家,铁勒再是被大衍打残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对付扶余是不成问题的,扶余跟铁勒对上,绝对的两败俱伤。
再说他们的乌苏大草原还在铁勒人手上呢,赫连濯忙答应道:“阿莉,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定会还你和王儿一个公道。”
芙莉妲见目的达到了,也软下语气,柔声道:“既然大君这样说了,臣妾就相信大君……”她话未说完,就软软倒下,失去了意识。
赫连濯赶紧又传巫医,巫医诊断后摇头道:“左夫人刚刚滑胎,身体极为虚弱,需要安心静养,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你把话说清楚。”赫连濯冷喝道,眉眼之间,寒意十足。
巫医抬眼看着赫连濯,缓缓道:“左夫人的身体必须仔细调养,否则很有可能留下病根,日后再难生育。”
赫连濯神色更冷,沉声道:“你好生看顾左夫人,务必把她治好,并把这番话告诉她。”芙莉妲不是任性之人,今日不过是伤心太过,她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巫医应声而退,为芙莉妲下方开药。赫连濯坐在炕沿上,眸色暗沉,他想起伊殷出世时,他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不过就是想要一个长得像卫昭,且让他信得过的儿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派人调查之前,赫连濯想当然地以为,此事定是大阏氏所为,只有她,才会对芙莉妲的儿子如此忌惮。
不想调查结果出来,却并非如此。芙莉妲之所以会摔倒,原因有两个,洒在地上的水只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她的鞋底,被人做了手脚。
下手的人也查到了,往地上洒水的,是个在厨房打杂的婆子,虽然她明明门口就可以倒水却不倒,偏要绕上大半个圈子,把水倒在芙莉妲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理由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等有人追问,那个婆子就抹脖子死了,让人无从追寻幕后真凶是谁。
在芙莉妲鞋底动手脚的,更是叫人意外,竟是那天跟着卫昭赴宴的侍女,可问题是,包括伊殷的乳母在内,北苑的人,卫昭谁也不可能指使得动。
有了婆子的前车之鉴,赫连濯把人看得紧,这个侍女也没勇气自裁,就老实交代了,是卫昭吩咐她这样做的。
冬日雪深,为防止靴子打湿,扶余人有在外面穿木屐的习惯。木屐底部是方正的,踩在地上很稳当,可芙莉妲的木屐,却被人磨得有些圆滑,踩到冰面上,不滑倒才奇怪。
赫连濯顿时怒了,他知道,事情不是卫昭做的,他没必要,就是他只有伊殷一个儿子,大君之位也不可能是他的。
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何那天大阏氏会建议他,让卫昭也来出席除夕大宴,原是为了好陷害他。
赫连濯想到的,芙莉妲自然也想到了,可大阏氏出身扶余第二大的贺容部落,她的兄长贺容陵握着扶余一半的兵力,没有确凿证据,赫连濯不能拿她怎样。
洒水的婆子自尽了,谁都知道她是被人指使,可惜死无对证;另外那个侍女指认了卫昭,而她本身,也是北苑的人,料想没有翻供的可能。
与其强行指责大阏氏,倒不如将计就计,顺着她的想法把事情推到卫昭身上。
芙莉妲看得出来,赫连濯对卫昭跟其他人不一样,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而且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像卫昭。
真把卫昭弄死了,赫连濯能恨大阏氏一辈子,届时她再扇扇风,点点火,都不用自己动手,赫连濯就能帮她把大阏氏废掉。
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有顺理成章上位的可能,芙莉妲抿紧双唇,暗自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