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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扳倒林赛家并不容易, 南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现实世界中拥有强大势力的利益集团不是话本小说里以片面单薄的写法描述的“魔王”, 也完全不是激进份子想象中的那种击杀某一两个标志性代表人物后就会崩塌掉的可笑的势力集团。
即使以暗杀手段干掉亚尔维斯·洛因·林赛, 对于这场“战争”也毫无意义……林赛家这一辈的人才储备绝对不止一个亚尔维斯,倒下这一个,还有另一个。这是盘踞在黑森林这个富庶之地数十代的底蕴深厚大贵族世家的底气, 绝非底层可以想象。否则……安格斯早就取走了亚尔维斯的项上人头。
要真正地针对林赛家,就必须从这个大贵族之家的根基上下手,黑森林、以及保证林赛家在黑森林利益的紫荆军, 才是最佳的目标。
但……战争是不可控的, 安格斯无比清楚这一点, 所以安格斯从未想过从外部力量入手来击败紫荆军这支军队, 即使他确实有能力这么干。也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南才会发出“安格斯终究是人类”的感叹,以外部力量击溃的方式或许能更简单地干掉紫荆军,但其中的变数太大, 且——比起最糟糕的秩序,更糟糕的是无秩序。常年盘踞黑森林上空的林赛家骤然消失后黑森林就能获得解放吗?并不, 失去了林赛的震慑和最基本的秩序,黑森林恐怕只会在几十年间产生可怕的混乱、比战争中流出更多的血——这么大的区域除了林赛家估计也很难有哪一家能快速接下盘口, 更有可能在战争中消耗殆尽,而没有足够力量优势又过度贪婪的多家势力同时对黑森林伸手,其结果只能是……将所有在黑森林中求生存的人们尽数拖进地狱。
“安格斯正是考虑到后果,才会选择从紫荆军从分离出现成势力、就势接管乃至取代林赛家对黑森林的控制的吧……这么一想,他把瓦尔克营地防务指挥官昆·夕巴斯丁爵士带到鬣狗老巢也是提前在做准备的了……瓦尔克营地和萨卡兰姆营地是最靠近这个地下城前线据点的正式营地, 如此看来,待第一师的人落入圈套、豪斯曼少将能够获得接近一个师的兵力时,这两个营地也差不多到了宣布独立的时候了。”
坐在帐篷角落、头枕着简在无意识状态下伸出来的金色藤蔓海洋,南轻轻地转着笔,视线却并没有落到摊开的笔记本上。这些东西是不能落成文字的,只在他的脑中不住活跃、被他一点点地回味、吃透。
“这两个营地处在黑森林领地中段,实际统治并占领了这一片区域,就等于将黑森林领地整个斩为两段……劣势是会陷入左右包夹围攻境地,优势是只要能站得住脚,整个黑森林就等于被分|裂成三块。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将触手伸到切斯特前线和伍德山脉沿线的林赛家就必须做出选择——是放弃新占领区收缩实力收回黑森林,还是……被拖到两头难顾、焦头烂额境地?无论结果如何,林赛家都必然元气大伤。”
“尤纳尔没有说错,安格斯并不是一个向往无秩序的人,他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回想起尤纳尔曾经的劝说词,南有些心里发紧,“他一直在寻找的……一直在尝试的……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可当时的我却狂妄地对他的行为肆意批判。”
帐篷里有些闷气,南起身拨开无处不在的金色藤蔓挤了出去,外间星空依旧,入秋的时节,对于黑森林来说和夏季时的夜晚没什么两样。
南抬头看向无尽黑夜,忽然有些恍惚……自他离开家乡到现在,居然还不足一年。而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他所经历过的时期比之前的二十四年经历的还要多无数倍。
“果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发现自己的无知啊。”南下意识地发出感叹。
“嗯?南,你没有休息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南侧头,看见席琳骑士西泽正扶着腰间佩剑走过来。
“西泽……今晚是你值夜。”南道。
“是的。”对外沉默寡言的西泽私下跟南接触时倒没那么孤僻,点了下头走过来。这位暗精灵骑士并不如人们对暗精灵的刻板印象那样生活奢靡、放浪形骸,相反,他总是有节制又循规蹈矩,且具有出身优良人家的好教养,寒暄几句后才以不会冒犯到任何人的口吻说道,“布雷迪先生对你的康复非常高兴,他提议在营地里举行一场晚会作为庆祝、也让‘赤炎之剑’的大伙儿能放松一下神经。”
一年……或半年之前的南会厌恶西泽这种绕圈子的说话方式,三天前的南会接受这种对话的形式但心中会有不满,而现在的南听了西泽的话没有丝毫异样,反倒有些想笑:“我们这团人确实是过了好一阵子的苦修士般的日子了,布雷迪也该到无法忍耐的时候了。”
西泽略微惊讶地看了南一眼,他没有从南的眼中看出丁点儿情绪。
“你在奇怪我没有表现出反感、暴躁之类的情绪吗?我确实是很不喜欢布雷迪这种人,但这个世界……哪儿都是这样的人呢,西泽。”南笑了笑,“略有小成,就急于把自己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急于享乐、急于抢夺话语权,这样的人实在太普遍了。发觉到我这个可以挡在他与安格斯之间的人没有事儿、还能继续遮风挡雨,他就急着庆祝他还能继续过轻松放|荡的生活……最好再顺便让这个团里的人更加了解他多么的有地位、能说得上话。我们整个团的人要面临的危险处境、未测的前路,在他那儿都比不上自身的小小利益来得重要。可是啊……”转过身正对西泽,南挤了下眼睛,“正如我所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更重要的、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大事,那么我们实在毫无必要把精力浪费在布雷迪这样的人身上。他现在确实会给实际管理营地你和霍根制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这谁都知道。但只要有任意能取代他的人出现,我们也可以‘轻松’地放弃他——不喜欢这样一个无视我们整体利益的人的同伴……我们并不缺乏。”
西泽震惊地看着眼前神态放松的神圣骑士,很有些不体面地张大了嘴,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是的……包括莉迪亚女士、包括布雷迪自己的人,不满他的人也很多。”
“那么只要等到换掉他的麻烦比他本人给我们制造的麻烦更小的时机——你看,我们是有选择权的。”南偏头,做了个摊手动作。
西泽露出略微失态的表情,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是的,只需耐心等待。”顿了顿,这个席琳骑士忍不住道,“希望你别介意,南,你好像变了很多。”
“不变的话就很糟糕了。”南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太久的人,是会被时代抛弃的吧。”
西泽并不知道南陷入昏迷的这两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他这个异教徒的角度来看,眼前的神圣骑士确实变化非常之大,大到让他惊诧——即使是那些迷失的神官也总会表露出固执、墨守成规的一面,在实际做事当中常常被他们坚信的那一套理念束手束脚、把许多简单的事情弄得更复杂,而这样的毛病……虽然很弱,但之前的南确实也有类似倾向。
现在的南在西泽这个游离历练的席琳骑士眼中无疑顺眼了许多,至少现在的南能够摆出做事儿的态度,而不是坚持那些所谓的信念。对着这样的南,西泽也有了说出更多话的兴致:“……虽然我并不知道很多,但我能看出你和那位安格斯先生的合作建立在一致针对洛因大公爵的立场上,而这种合作是从内部分化紫荆军开始的,其源头,是关于林赛家试图用紫荆军这支大陆第一强军向教廷圣地投诚,对吗,南。”
南没有想到西泽会跟他谈这个,毕竟这个席琳骑士一向都对无需他出力的事儿表现得毫无兴趣。他忽然有些好奇异教徒是如何看待如今的教廷圣地的,于是南毫无信徒自觉地、好奇地问道:“是的,西泽,我并不认同现在的教廷风格,且我的家乡很糟糕地被卷进了此事。在你看来……我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背叛?”
暗精灵席琳骑士沉默了一阵,忽道:“我的族群,也曾经发生过原教旨派与新教徒派的对立。”
“嗯?!”南还真是首次听到这样的时,暗精灵这个种族太过神秘、且并不乐意让外人得知他们的历史。
“种族战争之后我的族群面临着是否向别的大陆迁移的问题。布拉德里克大陆是冰雪精灵王的领域,并不欢迎暗精灵一系,而当时的艾美卡斯战乱不休,我的族群得不到繁衍生息。”西泽缓缓地道,“当时的原教旨派固守月之女神的誓言,坚持回到布拉德里克、夺回我们曾经的故乡,但那时的暗精灵一族战力贫乏,经不起再一场战争,新教徒派便提议向更广袤的布龙菲尔德迁移、或是留在艾美卡斯退到南部荒原深处,也比强行征战布拉德里克来得强。”
“争执的最后……我族必须向现实妥协,穿过无尽之海前往布龙菲尔德或是到布拉德里克发动下一场战争都太过不符实际,我族的长老们只能选择最适合当时的暗精灵一族生存延续的道路,退到南部荒原深处。但这个决定激怒了原教旨派的坚持者们,他们认为我们违背了月之女神的誓言,离开族群,甚至在我们退回南部荒原的路途上向族人中的老弱发起进攻。”西泽说到这儿的时候面上浮现明显的厌恶神色,“这已经不是是否虔诚于月之女神的问题,而是原教旨派的那些人想要夺取族群中的话语权,整个族群的未来如何在他们眼中比不上他们手中的权力来得重要。好不容易活过了种族战争的族人有不少丧生在退回南部荒原的路途中,而这仅仅是原教旨派在宣扬他们的武力、威胁整个族群向他们的诉求低头。”
“……”南一时间无话可说,借着□□义谋利的龌龊事儿,原来并不只是人类的特色。
“我族回到南部荒原后,族中的长老便彻底禁止了原教旨派在族内的传播,并立下石碑、禁止我族的族人接触原教旨派教义、我族的族人供奉月之女神仅作为种族图腾,任何人不得以月之女□□义发动任何形式的内部战争。”西泽顿了顿,看了眼南,“以我这个后辈的角度来看,这个决定拯救了整个暗精灵一族。至少在我出生的时候,我族要比当年种族战争之时兴盛了数十倍。”
南花了几秒才听出西泽的“炫耀”之意,不禁苦笑……长寿种智慧种族都有繁衍困难的通病,在人类“衷情”于宗教战争的这些年里暗精灵一族兴盛了数十倍,这确实足够让暗精灵的西泽炫耀一番。
月之女神、席琳女神是黑暗与好战的主神,暗精灵一族作为这位主神的子民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背叛神祗,而是他们的长老们深知主神绝不会希望她的子民以她的名义互相征战。南明白西泽是想告诉他这一点,而若非自己做出改变,西泽绝对不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长吐一口气,南伸手握住这位黑皮肤伙伴的手:“谢谢你,西泽。”
西泽微微一笑后严肃躬身:“愿你的种族早日得到真正的和平,我的朋友。”
莫妮卡·豪斯曼在午餐的时候得到通传,基地外那个营地中的民间团体,有个神圣骑士想见她。
莫妮卡自然知道那个民间团体的来路,她强悍的记忆中也有这个团队重要人物的资料:“神圣骑士……是那对兄弟吗,东·托莱还是南·托莱?”
她最忠诚的亲卫弯下腰替她拿来毛巾:“应该是弟弟。”
“弟弟的话……我记得来到时候见过一次,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莫妮卡擦了下手,“让他到客厅中稍微等一下吧,维克多。”
南见过几次豪斯曼,但还是第一次与这位前帝国少将近距离接触,这让他有些紧张,笑容也难免有些忐忑:“午安,少将。”
“别用那个称呼吧,托莱先生,你愿意的话叫我莫妮卡或豪斯曼都行。”前少将穿着随意的便装、带着一脸轻松的笑容走进这间整个地下城前线基地中陈设最完善的客厅,这也看得出莫妮卡是颇为重视与这位神圣骑士的会面的——无论对方来这儿是否出于那位末日审判的意志。
南当然不敢叫她莫妮卡,这太过失礼:“好的,豪斯曼阁下。”
双方坐下,作为亲卫的维克多为南倒了杯水,南赶紧起身像这位大战士道谢。坐下后的莫妮卡没有急于开口,观察了这位看上去很有些年轻的神圣骑士数秒后才道:“托莱先生有什么需求需要向我提出吗?”
莫妮卡这句话把自己摆得很低,她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不是那种被人吹捧客气一下就会飘飘然的人,这有助于她确定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换个与南同龄的人来无疑是很容易上套的……摆出低姿态的前王国少将、大陆战术大师,确实是太容易让这个年纪的人忘记了自己的定位、做出不合时宜的举止来。
南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试探,虽然有了安格斯的部分阅历,但要吃透那些东西对他来说还太早了些,他恭敬地向莫妮卡微微躬身表示敬意后坐得笔直,直接道:“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豪斯曼阁下,我注意到基地后方的面包树林有些萎靡不振,这或许是因为照顾的人手不足或其它原因,也本不该是我有权限关注的事,但我的同伴中有精通于照料植物的人,我希望能将他推荐给您。”
南说的人是简——简的木灵身份是个危险的地雷,但同时,木灵也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照顾面包树林的人。地下城前线基地从两个营地得到的补给只限于香料方面,原材料必须自给自足,前期帕特里克军团所种植下的面包树林经不起损失。
这个提议在莫妮卡的立场上是没办法拒绝的,之前管理面包树林的人在这个基地两度易手期间差不多都死光了,现在在照料的人都是赶鸭子上架。但……这个神圣骑士毕竟是安格斯那个团队里的人,且,神圣骑士这个身份让莫妮卡不得不忌惮。
……想到这一层的莫妮卡忽然神色怪异起来,古怪地打量了下这个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也很符合人们对神圣骑士刻板印象的青年,和安格斯那个疯狂的混沌散播者走到一块儿的神圣骑士?
“也请你原谅我的冒昧,托莱先生,你此来是出于你自己的想法?”莫妮卡突兀地问道。
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豪斯曼这个奇怪问题的缘由……这让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安格斯这个人,确实是只凭存在就让人不得不小心谨慎:“是的,阁下,我并不是受安格斯先生驱使,而是自发前来。”停顿了一下,南苦笑道,“不过……我想我会来也应该是在安格斯先生的推测中的,我的这位同伴,确实是再适合照顾植物不过了。”
他说得很隐晦,但……也是被安格斯算计得团团转的莫妮卡瞬间就理解了他的话,有些明了,但疑惑也更深了:“你没有受到胁迫吗?托莱先生,你应该明白这些面包树林是用来供给什么人的。”
这个问题或许是南今后会被无数人问到的,在南胸中也早就有了答案:“当然,阁下,我为我的信仰而战。”他将手放在胸前,认真地道:“我想信仰并不仅限于高呼某位神祗的名字来展现虔诚,在我看来倾听神祗真正的声音、为祂行祂所期待的、所愿意看见的事,也是信仰的一种。我们的天父是希望之神,那么作为祂真正的信徒,我们应当让更多的人看见生命的希望,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信仰。”
莫妮卡瞪圆了眼睛,这个神圣骑士没有攻击半句现在的教廷,但他的态度就是对现今教廷最大的嘲讽,毕竟现今教廷教义中,一再重复的就是让信徒等待死后救赎!
生命女神座下、行希望之光神职的弗朗西斯·奥卡锡,以祂的名义代行神职的教廷却并不宣扬生命的意义、而是口口声声只有信仰着祂的人才能在死后得到救赎,这是多么可笑的谎话!
深吸一口气,莫妮卡·豪斯曼站起身,郑重地向年轻的神圣骑士伸出手:“你才是真正倾听神明低语的人,托莱先生。”
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身与这位前王国少将伸手交握:“我只愿我能不迷茫地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