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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垒东西两座城门不到早上七点是不会开的,出入的人都只能通过吊篮吊下去。
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热闹了整夜的城市回复了暂时的宁静。但就街道上成片的灯火和焦躁不安的人群来看,这片刻的宁静注定不长久。
安格斯坐在大教堂顶,背靠风向鸡,冷眼看着一队守夜人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跑进黑暗中。
自救联合的撤离果断迅速,却也难免被汉森主教这个老狐狸嗅到异样。这家伙没有人派人去打探总统领府,倒是让人直接去了军械处——某个方面而言,这家伙也是能抓住重点的。
自然,最后一批自救联合士兵撤离已是五小时前的事,汉森的考量再周全,这会儿也已经什么都赶不上了。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安格斯拉下兜帽罩住头脸,身影慢慢淡化。
半小时后,天色大亮。东城门,趴在城垛后面的城门官终于看清那片黑压压大军的军旗,脸色数变。
“士长,是紫荆军啊!”懵懂的年轻士兵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大陆第一强军,很没有眼色地露出激动神色;旁边的老兵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同情。
果然,城门官大脚踹出踢了那个菜鸟一跟斗,没好气地喝道:“鬼叫什么,老子没有眼睛吗?”
吼了一声让他感觉心里舒服了点儿,下意识地看了眼怀表——离开门时间只差10分钟了。
“后勤处那边没有消息来吗?!”这让城门官很焦虑,没有命令他是不敢擅作主张的,可他更没有勇气把打着洛因大公爵家纹的军队拒之门外!
旁边的老兵不敢出声,派去后勤处的人都没有拍开那些大爷们的门,谁敢说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一点点逼近,仅有几十秒时,焦虑如热锅上蚂蚁的城门官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一夜城中的混乱骚|动他也是能听到的,但他这种低级士官又能知道什么呢?既然都不是他有能力去干涉的事儿,他又何必去操心。
绷紧的绞索发出沉闷的响声,厚重的铁门受机关牵引、又有几十名城门兵合力推动,慢慢地向两侧打开。从城墙上小跑下来的城门官恭恭敬敬地立到城门左侧,挺直背脊、鼓起胸膛,想要给传说中的大公爵一个好印象——好吧,能够不被计较没有提前开门这一点,他就庆幸万分了。
城门兵们都知道今天的事儿不寻常,一个个绷紧了神经站到两边,就等着接下来的大事发生——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小腿开始发麻的城门官额头上渐渐冒汗,他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留在驻城部队、不肯到前线去拼命的那一小批人,在日常训练上十分懈怠;站了这么一会儿军姿他已经有点儿受不住了,眼角余光慢慢往城外倾斜。
两秒后,这个城门官的眼珠子几乎鼓了出来。
城门正面那一片平地上,矗立了近一个小时的骑兵队列丝毫不乱,没有战马的嘶鸣、也没有蹄子踩动的杂音,马上的骑士更是犹如钢铁之躯;若不是军旗随风招展、马首鬃毛飞扬,这支军队看上去竟犹如一具具雕塑。
城门官从未见过如此肃穆的军容、如此彪悍的骑兵。往日里喝酒吹牛时胆子比谁都肥的他,这会儿甚至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二十分钟过去。
三十分钟过去。
城门官的神经已到崩溃边缘,站在他附近、没有懈怠过训练的士兵也已显露出疲态。
终于,那只沉默的军队中出现了风鼓动旗帜之外的声响。
三排骑兵之后,被保护在正中间那辆华丽到犹如移动宫殿的马车,柔软下垂的丝绸垂帘被一只软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掀起,一名穿着过膝女仆装的美貌女仆单手抱着一卷红色地毯自垂帘后钻出。
这名女仆似乎拥有与柔美外表不符的矫健伸手,敏捷地跳下一人高的车座,弯下腰将红毯摊开、铺到地面上。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着黄金铠甲、背披拖地鲜红大氅,拥有白金色长发、容貌俊美宛若天神的青年男子自垂帘后走了出来。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更加美貌的女子,身穿精干利落的女士军服,以手牵引着他的拖地大氅。
青年男子踩着女仆打开的活动台阶走下马车,踩到红毯上,左右顾盼一眼,神态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等待在马车旁的亲卫躬身上前,牵过一匹浑身洁白、没有丝毫杂色的神骏战马,青年挑剔地打量了下这匹一般人求之不得骏马,伸手抓住鞍具翻身上马;身兼他的情人与贴身侍卫的美貌女子立即上前,双手捧起头盔。
青年男子那头保养得当的白金色长发并不适合戴头盔,他看着女人捧上来的头盔就有些不悦。
“大公。”捧着头盔的女人娇娇弱弱地轻唤一声。
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进城仪式应当郑重一些,慢慢伸手接过头盔。
又耗费了一些时间,主要是整理他那头不便的长发。数分钟后,亚尔维斯·洛因·林赛大公终于整装完毕,向他的大将比了个手势。
“进城!”
死神狼狈地自下水道口钻出,偷偷摸摸地四下打量了半天,才躬身弯腰、像只老鼠那样顺着墙角溜进大教堂。
总统领府已经不安全了,相反,敌人的大本营才是目下最适合藏身的地方。大教堂的总面积不逊于总统领府、空置建筑也不少。
“你看起来像是奋力挣扎、才从水蛇口中逃生的野鸡。”永远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安格斯看到死神,第一句话就相当的“客套”。
这里是主教大人藏酒的地窖,顺带也堆放了一些小麦、腌肉之类的玩意儿。看得出主教大人并不是爱酒之人,这儿的空气简直乱七八糟。
“我以为你会说我像只落水的阴沟老鼠……是因为我现在太狼狈,所以你变得温柔了?”死神悻悻然坐到简陋的木凳下,没好气地说道。
“老鼠的皮毛还是很顺滑的。”安格斯嫌弃地扫他一眼。
“……”死神索性不搭这个腔,“那位大公爵进城了,带了三个团的人手。切斯特军好歹有四个师的编制,他那点儿人手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吧?”
安格斯不说话,慢慢抬高下巴,用淡漠的鄙视眼神硬是看得死神心虚起来,“……西里尔送来的情报你果然是没有细看。亚尔维斯·洛因·林赛的棘手之处仅仅是紫荆军?那么你以为,他有什么胆量离开黑森林领地、到处晃荡?”
死神撇嘴,他隐约有点儿看不上那个给脑满肠肥的老贵族当过情人的埃伦领地小白脸,对于那家伙送来的东西自然没有重视。
“黑森林领地远远比原埃伦领地富庶。洛因的手上,是有一个法师团的。”安格斯淡然地说道。
死神的下巴差点儿就掉下来了:“哈?!真的假的!那家伙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小王国的大公吗?”
“抱歉,我忘了你不是职业级世界的人,不能指望你明白黑森林这个冒险圣地敛财能力有多强悍。”安格斯毫无诚意地说道。
“见鬼……自家有法师团、还有个紫荆军、又抱上教廷大腿,赛因王想起他的名字时不嫉妒都不行吧。”死神也算是知道这家伙有多刻薄了,懒得去计较。
“政治声望、可用的人脉、实际武力,洛因三项皆有,以三个团的兵力控制这座堡垒,几乎毫无难度。当然,也可以寄希望于那家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二世祖……”安格斯挑眉,话锋一转,“以其那样想,倒不如实际点。”
死神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来得太快。那些士兵屠杀贵族的举措,也给了他很好的收拢人心便利。看他若是太快稳定住这条前线,我是不乐于看见的。”安格斯坦然。
“……你应该……跟他没什么过节?”死神小心地问。
安格斯奇怪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一只教廷的狗有过节?”
“……”
“他们在我眼中都是一路货色,过节、恩怨、仇恨,都毫无意义。”安格斯说道。
……跟这个家伙完全无法好好谈话啊!死神的手背上青筋凸出。
“我希望你混到他身边去。”安格斯做出稍微思索了一下的样子,“他喜欢收集美丽的女人。那头母豹子……我记得是叫埃琳娜,你可以用她的外表混进去。”
“呵呵……我倒是觉得用你的脸混进去要简单得多。”死神冷笑。
“城中见过我的人太多。他那种大贵族身边,高级神官出现的几率也太大。”安格斯平静地说道。像样点儿的高级神官,不会没见过他的通缉令。
死神翻了个白眼。
“我是希望你能好好发挥的,死神。刚有过被人当场拆穿的经历,这次你应该能学乖一些……家犬都有学习能力,你说呢?”安格斯又道。
“喂……那好像是你故意激我的吧……”
“西里尔去了王城,传回来的消息帮了我不少忙。而我为了把你从弄莫妮卡手里弄回来,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保那个自大女人的命。”安格斯面无表情。
“……”死神顿时有种冲那张漂亮脸蛋上来一拳的冲动。
以雷霆之势迅速占领城中所有要点的紫荆军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不到两小时的时间,贵族、切斯特军军方主要成员便受召而来。
自救联合对城中的贵族造成了莫大的创伤,含议会成员与贵族军官在内,上得了台面的竟仅剩下十余人。这些饱受惊吓的家伙看到洛因大公爵如同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当即痛哭流涕。
洛因大公爵表现出了身为上位者的风度,安抚了这些惊魂不定的贵族,又接见了切斯特军的军官、并参与安排切斯特军四个师团的换防程序。
自然,在这期间他也没忘记将自家的人手安□□各处重要部门,虽未明言,主人翁的态度已表现得一览无余。
“没有搜到那个女人?!”
应付完前来投诚卖好和打探消息的家伙们,转回临时安排的内室,春风般的微笑从这位大公爵阁下脸上褪去,满脸的不耐与懒得压抑的腻味。
“她逃走了,还带走了含后勤总长赫尔特在内的一批军官。”他的情人兼贴身侍卫躬身应答,双手捧上干净的毛巾。
“倒是狡猾得像兔子一样。”洛因冷哼一声,用毛巾轻柔地擦拭手指,“汉森来了没有。”
“本地的红衣主教大人似乎在追捕一名连续杀害十一位守夜人的凶徒……”情人依偎到他脚边,替他脱下长靴。在城中耀武扬威了一圈后洛因就把那身沉重的黄金盔甲脱掉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紫荆军最高指挥官军服。
洛因面色一冷,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那老东西不知好歹……我倒要看他是舍不得权力,还是没把我放到眼里。”
情人温柔似水地一笑,“大公,年纪大的人总是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接受新鲜事的。”
洛因轻笑,用擦干净的手指抚摸过情人柔嫩的脸蛋,“谁都像你一般聪明懂事就好了。”
“那些军官要怎么处置呢?”情人像是无意间提起般问道,又刻意多加了一句,“他们都相当优秀呢,豪斯曼家的战术大师将他们调|教得很好。”
洛因嗤笑:“优秀的军官,紫荆军中还少吗?我不要那个女人用过的人,都杀掉吧。”
莫妮卡得知留在军中的士级以上军官被洛因清洗一空已是数月后的事。已经进入北部领地的前赛因王国少将沉默半响,吐出一口血,随即狰狞大笑,久久不息。
南睁开眼睛时,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刺眼的绿。
费力地挣扎着坐起,背靠凸出地表的石块,南脑中一片迷茫,愣愣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绿色;思维像是凝固的树胶,硬邦邦地僵化成硬块,完全无法思考。
天空有些阴沉,太阳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高大的乔木阻挡了本就不算充足的阳光,落入林间的只有残缺的星星点点。
南僵坐许久,才发现有些冷,本能地瑟缩着身子、抱紧膝盖,视线也从远处收回,落到近处的粗壮树木、密密麻麻的低矮灌木、覆盖了厚厚腐叶层的地表,最后回到自己身上。
自己身上穿着异族风格的轻便服,外面又套了一层保护重点部位的轻皮甲,主要防御腹背、肩膀、手肘和膝盖。这种风格的打扮并不是南的偏好,但他并不觉得穿着这种东西显得突兀——
僵化的脑子似乎在慢慢恢复,凝固的树胶出现软化趋势。
南渐渐想起他正追随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施法者游历旅行,还有几个队友……哥哥东、格洛丽亚、安格斯、尤纳尔——
——对了!尤纳尔!
南的大脑瞬间恢复活力,似乎短暂地与他别离的记忆也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他的眼睛瞬间瞪圆,面部因血液上涌而充血、发红,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痛痛痛痛痛痛——”
转眼间他又呻|吟着抱头蹲了下去,龇牙咧嘴地直抽冷气;手指小心翼翼地在有些凌乱的头发间摸索了下,碰到一个鸡蛋大的肿包,然后他倒抽冷气抽得更厉害了。
就着蹲下的姿势硬撑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出气来给自己释放圣光祝福,圣洁纯净的祝福之力下去,他脑部猛烈抽疼的刺激感才得到缓解。
又过了十几分钟,南才从头部的伤痛中解脱。撑着石块慢慢地站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周边陌生的丛林景色,南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
他们离开切斯特前线,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
开头几天兄弟俩都在为赛因王的不仁义情绪低落,出了岗瑟平原、进入黑森林外围后,艰辛的山路和茂密的丛林才让哥两个从低落中走出来。
原以为伍德山脉的路程已经足够辛苦,进了黑森林范围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这片地区离岗瑟平原边缘处明明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气候却是两重天。初春的天气依然寒冷,目之所及,却完全看不到这个季节的清冷寥落。举目皆绿,植物不再是安全无害的存在,进黑森林的第一天就先后遭遇杀人藤蔓、小刀子般锋利的草丛、还有长着巨大毒花的可怕食人树;狩猎者与猎物之间不再有清晰的划分,当妖兽与食人树协力攻击他们这群人时,托莱兄弟已经完全顾不上伤春悲秋了。
黑森林是个笼统的称呼,涵盖了自岗瑟平原以南、南部王国以东、横跨大半个艾美卡斯大陆西南部、绵延不绝的山脉与丛林。其最外围地貌与伍德山脉类似,小股冒险者团队仍能生存;到了深处,就是非大团队或拥有绝对实力者不可深入之绝境——覆盖面积近百万平方公里的黑森林另一边便是艾美卡斯大陆神话传说中的“死地”,诸神时代留下来的地图中,“死地”犹如艾美卡斯大陆极西面凸出的一块巨大肉瘤,环形的地图板块如同月亮留下的倒影。在诸神时代后、属于智慧种族的历史中,“死地”向来是民间传说里恶魔的发源地、野蛮的代言者、以及——顶尖冒险者的天堂。
尤纳尔向兄弟俩提起这些的时候,南还以为这个大战神曾经征伐过黑森林——真是见了鬼了,早知道那个家伙原来也是会像普通男人一样拿道听途说的东西来吹牛、用半懂不懂的知识卖弄,那南说死也不会跟他一起“乱来”。
只在这个所谓的冒险圣地游历两天,南就已经领会了何为草木皆兵。坐在这块或许是在自家后脑上添个大包的罪魁祸首石块上,南努力平复心境、恢复神圣斗气,感觉状态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慢慢地观察着周围,一点一点地在周边移动。
咋一看去,他醒来后身处的这片区域只是普通的森林景象,但南是不敢大意的。绕着石块走了两圈后他弯腰捡了几块碎石,辨别了下方向,往正西面那处灌木轻轻抛过去一块。
“噗!”
一声闷响,那处看似毫不起眼的灌木中骤然窜出一道虚影,狠狠抽在那块碎石上,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去。
碎石被抽飞出去好几米、跌落在腐叶层上。那处刚发出惊人攻击的灌木已经恢复平静,看起来还是那么平凡无奇。
南嘴角抽了抽,他看清那道虚影其实是一条藤蔓的尾端,但那处低矮的灌木显然是不可能有藤蔓依附的——视线稍稍转移,灌木右边两米外,那棵弯弯曲曲的、看起来像是枯死的树木上,同样干巴巴地挂在树丫上的灰色藤蔓怎么看怎么可疑……
“杀人藤是黑森林最常见的掠食植物……至少这点上尤纳尔没乱吹。”自言自语了一句,南慢慢挪动脚步离那棵枯树远一些。这次他着重观察周边是否有藤蔓出现——哪怕是看起来已经枯死的、跟干巴巴的草绳似的玩意儿他也要离远些。
幸运的是,或许这些掠食植物也是有领地意识的,同一处空间中不可能有多株杀人藤盘踞。南小心地挑选出能让他走动的道路,在迈步前他仔细想了想,索性蹲下去,观察这一面的地表。
黑森林植物茂密,野兽、妖兽、乃至于魔兽自然也相当繁盛。南的小心没有白费,看似厚密的腐叶层上,确实是有类似偶蹄类动物行走过的痕迹。
搜寻到腐叶间比山羊蹄稍大的动物踩出的印痕,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他也不乱走,就踩着这些蹄印慢慢前进——现在是否能辨别方向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被那恐怖的玩意儿拍飞时是往哪个方向飞的。
光线有转暗的趋势,天色快要暗下来了。无论如何,他必须先找一个能安全过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