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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为了安置伤员,地面上的营房整顿出来大半,拥有独|立营房的军官们也大多让出了位置,暂时与同僚挤到一块。
夏洛蒂家的女兵团作为营区中唯一的女性团队也是拥有相对宽敞的营房的,收兵后这些女士同样挪出了一半的空间;女性的服从性总是比较高的,只要有让她们认可的理由,她们很少为会了面子、尊严之类无聊的玩意儿坚持己见。
约翰斯顿伯爵的私兵们就不会去考虑这些了,来自上方的许可及切斯特军的忍让让他们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特别是别的团队都被要求让出部分区域,而他们被绕开了的情况下。
在一片“这就是你们切斯特军的处世之道吗”“是哪个王八蛋贪污了老爷们的补给”“叫豪斯曼家那个女人出来”的嚷嚷声中,南拉开百口莫辩的后勤士兵黑着脸上前。
“如果你们不是来帮忙的,那就至少保持安静。”
南的身高还是有一定压迫力的,那几个挑头闹事的私兵愣了一下,但留意到南腰间的骑士剑后他们的声音又大起来了。不能成建制发起冲刺的骑士在单对单中没啥优势,何况这还是步战中最不像样的斗殴,他们好歹人多势众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大爷们的事儿也轮得到你插嘴?!”
面貌凶悍的大块头斗士口水几乎喷到南脸上,吆喝了几句后更是用力地将南重重推了一把。他们又不是真的要闹事,也拥有着一步一步试探对方底线的小小智慧;埋怨、吵闹、推攘,一点点地迫近对方的忍耐底线以争取利益,是这个层次的人必备的本能。
说白了,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
南身上的骑士盔甲还没换下来,上面还带有与德鲁伊交战后留下的痕迹;虽然他身上没有佩戴军衔、职业徽章,但那身盔甲和长剑的精良程度这些私兵看得出来,看似凶恶地叫嚣、推攘,倒还保留着少许分寸。当然,这完全不足以让人对他们能有好感——南身后不到十米远的床位上,负伤的士兵正因无法得到休息而痛苦地看过来。
南并不在意这些人言语上的侮辱和行为上的挑衅,他更生气的是这些人对于他人处境的不理解和肆意妄为;怒意愈发浓烈的同时,他不得不用不解的目光看了一下那几个满脸不忿却一言不发的后勤士兵。
对于信任武力的人来说,更强的武力就是最好的“礼仪”和“教养”。若能在这些贵族私兵日渐跋扈之前以雷霆之势镇压,南相信他们不会膨胀到这个程度。切斯特军的战力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私兵集团的加入也远远起不到对战争的决定性作用——那些同时应援而来的地方武装军团远比贵族私兵们有用得多。那么,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容忍这些人?
南的沉默让推攘他的大块头斗士更加张狂了,就像感觉委屈的人如果得不到所谓的“好言安慰”也不会轻易哭出来一样,当有人刻意挑衅、惹事时,避让和忍耐只会让他们更加洋洋得意。这个大块头斗士在私兵中并不算特别张扬那一类,但既然他现在从同伴中跳出来争取到主动权,那么哪怕是为了维护在同伴面前的“面子”,他也没有会为了南的“忍让”而安分下来的道理。
“艹**的小白脸儿,老爷跟你说话,你**的在看哪里?!”
南捂着脸愣了一下,下一瞬间,在理智明白过来前他已经下意识地还击——还是得亏尤纳尔那不正经的训练风格,让托莱兄弟都养成了遭受攻击时第一时间反击的习惯。
“***!!”
“竟敢动手!”
这些家伙们在某个层面上来说还是很“团结”的,南一拳还回去,立即一拥而上;骑士盔甲被打得哐哐作响、脑袋上也挨了几下,南也不客气了,圣光庇佑往身上一套,背后的盾一摘,拍过德鲁伊熊鼻子的盾面就朝这些家伙砸了过去。
“神圣骑士!”
有人惊呼一声,围攻的动作慢了下来,教廷是这片大陆上最恐怖的权力怪物,身在神权王国,对这个庞然大物还是有一定畏惧心理的;但当南那面大盾招呼过来时,有心退一步的人心底的暴戾也被激发上来了,不管不顾地加入乱斗。
“住手!住手!”几个后勤士兵惊叫出声,凑上前来试图平息局面;可这会儿正是后勤处人手紧张的时候,他们那两三个人不顶什么事。
营房里暂时安置下来的伤员也是有血性的,私兵们的跋扈早就让他们心生不满,乱斗开始后几个轻伤员沉默地从木板床上爬起来,顺手抄过凳子木椅,背对他们的家伙脑门顿时遭了殃。
现在已是下午四点,救护营发生的斗殴直到接近五点才传达到团一级的指挥官处;伤亡士兵的抚恤和安置、明日战局的布置、安排、细节上的修正耗费了团级指挥官的精力,听到传令兵的汇报后,唐纳修中校愣神了三秒,随即勃然大怒,“怎么回事,上面不是交代了让他们不要理会那些家伙吗?”
“与他们起冲突的是格洛丽亚·飓风女士的追随者,那位神圣骑士南·托莱。”传令兵连忙替战友解释。
“什么!”唐纳修中校蹭地一下站起来,“托莱先生有没有受伤?”
“……没有。”传令兵说道,“现在飓风女士过去了,团长,您……”
“赶紧过去。”唐纳修中校绕过堆满文件的桌子走出来,一把抓过外套。
唐纳修中校到场时,那个临时抽调出来的营房已因团体斗殴散架了,后勤处抽出人手正在将里面的伤员转移。他没去管那些跳脚叫骂的私兵,视线扫了一圈找到南·托莱——万幸这个神圣骑士看起来确实没有大碍,只是形象上比之前更狼狈了一些。
南也看到了赶来的唐纳修中校,向飓风女士低声道歉后快步迎过去,“抱歉,中校,我给你们的管理添了麻烦。”
唐纳修其实是很怕这家伙上来就责怪切斯特军管制不力的,毕竟今日的战争中摧毁敌军过半攻城车飓风女士出了很大的力,军方并不愿意与这位施法者交恶,“你没有受伤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托莱先生。”
这样的回答让南一时间有点儿拿不定这位铁面军官的态度,略想了想,才明白这是因为他的身份——飓风女士的追随者。庇佑在别人光环下的存在感不会让男人感觉好受,这其实是件挺伤自尊的事儿。当然,他也完全没有立场去计较这个,“……我想我的莽撞是这件事闹到这个程度的主要原因,唐纳修中校。”
“人多的场合哪能没有摩擦呢。”唐纳修中校扯动带着狰狞伤疤的嘴唇笑了下,把这件事定义到了无足轻重的“摩擦”上,而后向走过来的格洛丽亚微微躬身,“现在才来表示感谢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女士,谢谢您与您的同伴为我们的付出。后勤总处已经做好安排了,如果您愿意的话,今晚您会需要城中柔软的床铺。”
“嗯?”格洛丽亚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个暂代师长职位的中校这么容易开了口,她还以为这些家伙会想方设法把她留在前线呢,“你说得对,中校。前线现在也很忙,我们就不留在这儿增加你们的工作量了。”
唐纳修中校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现在让后勤处的人为您收拾行李。”
“那就麻烦你了。”格洛丽亚顺水推舟。
“呃?”南目瞪口呆,这种发展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救护营人手紧张,不正是他们兄弟出力的时候吗?
被客客气气地送出营地、在后勤处士官的亲自带领下转回堡垒,东倒是挺高兴,南却始终觉得不是滋味。
“我们算是……被赶出来了?”放慢脚步走到格洛丽亚身边,南压低了声音说道。
慢悠悠地行走着的格洛丽亚斜睨他一眼,“咱们的任务完成了,南,前线物资紧张,你就别想着增加人家的输送难度了。”
南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士。是因为我没有忍住跟那些混蛋大打出手的缘故吗?”
格洛丽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抬手拍拍他的背,“小家伙,你这种爱操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就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战争他们自己会有办法。”
南咬着嘴唇不说话,这么忽然被“赶走”,里面没有问题才比较奇怪。当他主动加入救护营时,那些军官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不是这样的。
心里明白切斯特军不愿意与约翰斯顿家的私兵起冲突、也知道自己当时是有点儿上火,但要发自内心地承认确实是因为行为冒失被人家赶出来,对于年轻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南毕竟年轻,做不到像施法者们那样视他人的眼光如无物。
格洛丽亚这种精明的人自然能猜到他们被客客气气地送走的原因,不过她想了想,没有对南言明。约翰斯顿家的私兵是被当成幌子明晃晃地亮出来的,那种刻意的忍让也无言地说诉说着某些小小的居心;就算今天没有南出头,夏洛蒂家的女兵团也迟早会担起这个“重担”。但那毕竟是别人军队内部的派系分歧,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卷进去呢。
堡垒内,提供给贵族议员们居住的园区,约翰斯顿伯爵的老管家走进会客厅,前线议会的诸位议员们一个不落尽皆在座。
切斯特军纪律严明,虽前线离堡垒不过几公里,消息流到后方来也是过了半天之后的事。议员们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没有人出声,只有部分不够“稳重”的年轻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高坐首位的约翰斯顿伯爵,等待着这位最有发言权的贵族发问。
“战况如何?”老管家行礼问候后,约翰斯顿刻意拉长了音调不紧不慢地问道,每一个拖延时间的发音都在表述着这位伯爵是如何的稳重、老辣、沉得住气。
“正如伯爵您之前预言的那样,那些野蛮的部落联军完全不堪一击。”老管家是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讨这位主人欢心的,唱作皆佳地表演起来,“那些从城头都能看见的攻城车就是个花架子,一天的工夫就毁了一半多。特别是诸位老爷们的联军,据说冲进了攻城车大阵,连敌军的大帐旗都差点儿砍下来……”
这位老管家吹嘘了一番贵族私兵们的功绩,一副没有各家贵族出人出力切斯特军就得溃败千里的口吻。这样的说法在诸位贵族议员耳中听来自然是很受用的,他们之中的某些清醒人士或许知道自家私兵的斤两,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家的武力比不上那个女人裙子下的兵呢。
使劲儿端着架势的约翰斯顿伯爵知道老管家话里的水分,但谁又不爱听好话,他那下垂的嘴角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
第一天就能取得大胜对于诸位议员来说自然是好消息,如果自己这边连一战之力都没有,那身后的国家哪能卖个好价钱。
老管家掌握着吹嘘的程度,小心地观察着自家主人的脸色;在约翰斯顿伯爵紧绷的面孔上发现到少许不耐后当即口风一转,以凌厉的口吻说起收兵后各家贵族私兵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起来。
“泥腿子们控制的军队就是不讲究,各位老爷们带着人手千里迢迢赶来应援,他们却一点儿也不知好歹……那些农民兵死一个都有五十金币的抚恤,却舍不得给老爷们的勇士提供哪怕一丁点儿的炼金药剂;咱们的人抗议后,还对勇士们大打出手……”
这个老管家激动地控诉着所谓的不公,那副激昂的样子完全不输给议员竞选时天花缭乱的卖弄;约翰斯顿伯爵一家遭受到的“不公”在他的话语里成了贵族私兵们整体待遇,成功地激发了贵族议员们的同仇敌忾之心。
约翰斯顿伯爵挥退老管家后,这场表演为这个老头儿赚到了五十枚金币的打赏,等同于一个正职士兵的阵亡抚恤了。
“伯爵,那个女人是要逼死我们啊!”老管家一走,一位贵族议员立即迫不及待地表示愤慨。
“她把前线当成自家后花园了吗?如此肆意妄为!”另一名贵族议会亦情绪激动地帮腔。
“那女人根本就没有把吾等放在眼里,真可笑,没有我们这些人的帮忙,她能打什么仗?”随即又有人出声道。
贵族们的绅士风度,多数状况下是只愿意向那些或拥有动人美貌、或出身高贵的女性展示的;莫妮卡·豪斯曼这种奴生女、又拥有比他们强势地位的人,在他们眼中就已经不属于女性这个应被温柔相对的群体了。被一个女人在能力上比下去是让人难堪的事,当群体的攻击性被撩拨起来,人性中的阴暗面便无意躲藏。
这种对莫妮卡·豪斯曼的群起而攻之是约翰斯顿伯爵非常乐见的,获得权威的最好办法就是成为权威的敌人;哪怕自身没有与权威相对等的能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挑起人群的愤怒,只顾着发泄的人群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
“先生们,冷静一下吧。”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约翰斯顿伯爵站出来打圆场,“豪斯曼少将是王指定的前线总统领,即使我们有诸多不满,也须看在王的面上才是。”
这种以退为进的话说出来,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了。部分人面带不屑或是无声冷笑,这是已成为这个前线贵族议会真正核心、或有期望发展进来的人;有些人满脸愤然,但显然不愿意将对那女人的指控延续到王身上,这是属于忠于王的中间派,靠不住;有些人阴沉着脸不说话、不表态,这部分人对于约翰斯顿来说是比较头疼的,这样的人往往胃口太大、难以喂饱,但必要的时候可以裹胁行事。
冷眼将诸人反应看在眼里,约翰斯顿伯爵将已经吐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形势尚未完全明朗,现在就逼人表态并不明智。故作深沉地沉吟半响,约翰斯顿说道,“敌军这一次的攻势不会太快结束,吾等尚需静观其变。”将视线转向一直没有表态的夏洛蒂家少爷,约翰斯顿放缓语气,“乔伊斯,昨日你宴请了汉森主教,可对亚杜尼斯主教的事有所了解?”
乔伊斯·夏洛蒂今日的精神不太集中,约翰斯顿发问后他怔了一下,以略显急促的语气说道,“我的父,伯爵大人,这事儿可太糟糕了。汉森主教在我家中做客时那一位居然出了那么严重的事,这可是在切斯特堡垒呢,到底是什么样的混蛋那么胆大?”
约翰斯顿眼睛微眯,将对这个二世祖的厌恶和嫌弃压了下去;这个家伙显然除了吃喝玩乐、争风吃醋,就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事儿来,“那确实很糟糕,乔伊斯,今早听到管家来报时,我都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有恶徒敢向亚杜尼斯主教行刺,这是神也不可原谅的事,那些恶徒会遭到报应的。”
乔伊斯茫然地附和几句,他的侍卫瓦尔特“感染时疫”后就没有人在他耳边分析局势,对现在堡垒内外明里暗里涌动的潮流,他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
乔伊斯不懂得“说话”,自有聪明人听得懂约翰斯顿提起此事的深意;最先表态对莫妮卡·豪斯曼少将不满的那位议员当即怒气冲冲地说道,“城里的神使今天还到附近来调查访问,要我说,我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军方管制得如此严厉,入夜后咱们的人想要上街兜风都会被挡回来,除了他们自己人,谁知道夜晚的街道上都是什么人在游荡?”
这话是毫无道理、毫无逻辑的,早春的夜晚寒风比刀子还厉害,贵族们那娇嫩的面皮哪承受得起出去兜风?再说了,宵禁也只是禁止非军方人员流窜到军事重地,还真没有严格到不许出门的地方。
但在这种场合,谁也没有兴趣去为切斯特军、为豪斯曼少将说话,接二连三发言的都是表达对军方的不满,以及难掩的幸灾乐祸——教廷损失一位红衣主教,此地的最高统领还不得脱去一层皮?
别忘记这城里是有两位红衣主教的,哪怕是为了避嫌,汉森主教也得不遗余力地追查凶手,向那个女人施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客厅中形势一片大好,诸位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绅士纷纷发言,气氛热烈;退出来的老管家默数着兜里伯爵大人当场赏赐的金币,虽然他已经见惯了大钱,对这笔意外之财仍然十分得意。
穿过走廊、走下环形阶梯,等在一楼楼梯间的人立即谦卑地向这位老管家行礼,“肯特管家,大人对这些消息满意吗?”
满脸讨好的人穿着切斯特军的军服,领子上别着一等兵的徽记。在约翰斯顿伯爵面前温顺如羔羊的老管家肯特傲慢地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这个还算“合心”的线人,矜持地点点头,“你干得很好,消息很及时,夕巴斯丁。伯爵大人很高兴。当然,如果你能早一些来、不让伯爵大人等待那么久,大人会更加满意的。”
一等兵夕巴斯丁当即苦着脸说道,“让伯爵大人久等实在是我等的不是,但是……开战后前线管制非常严厉,能自由通行堡垒的只有后勤处的人。您知道那些后勤处的人有多么难缠,小的能溜出来也是颇费苦心的。”
肯特管家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切斯特军在豪斯曼少将的手下管得严,说这些话也只是敲打下这个新近投诚的家伙,让这个刚洗干净脚上泥巴的家伙不要太得意忘形而已,“伯爵不会想听解释的,夕巴斯丁。”以严厉态度让对方态度更加谨小慎微后,这个老管家才慢慢将手伸进口袋,数了十个金币掏出来,“下一次也要好好干,夕巴斯丁,伯爵大人慷慨而仁慈,且赏罚分明。”
夕巴斯丁的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线了,接过金币小心地放进内袋,又拍着胸脯表了半天忠心,才在肯特管家不耐烦的挥手中识趣地告辞。
走出这片贵人们居住的高级园区,这个领子上别着一等兵徽记的士兵却没有回营房,反倒是转向了后勤处总部附近的仓库地带。
推开设立在水塔下的隐蔽小门,穿过幽暗长廊,某处底下物资库的库房中,几个人已经等待在那里。
夕巴斯丁“啪”地一声冲这几人行礼,不久前谦卑猥琐的丑态在这个士兵身上消失无踪,其气质中隐隐藏有不属于这个年龄层的沉稳,吐气开声,“报告!一等兵夕巴斯丁完成任务归来!”
等在这里的人军服衣领上的徽记级别都不高,一个一等兵队长、两个少尉士长、一个中尉列长;场中军衔和职称最高的列长点了点头,回礼后说道,“一等兵夕巴斯丁归队,等待下轮命令。”
“是!”
夕巴斯丁默默站到同属一等兵、但已经升职为队长的战友身后,两位士长、一位列长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那位列长说道,“那些猪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为了总统领大人的安全,只能由我们来控制他们的信息渠道。”顿了顿,这位切斯特军的少壮派士官面色中闪过一丝痛苦,“兄弟们,我们的行为是不符合军规的。若事态爆发,我等——”
“我等将共同背负责任。”一位士长出声道,“列长,你不必说了,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代表着什么。少将来之前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哪个兄弟会忘记?没有少将的青睐提拔,我们这些人永远都是在一线卖命却永远不会被重视的命。哪怕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不能容忍那些败类肆意妄为!”
“是啊,列长。兄弟们谁不知道那些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切斯特军越强、那些混账就越无法容忍我们。就算是为了自己,兄弟们也应当拼一把!”另一位士长情绪激动地大声道。
列长背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同样大声说道:“好!兄弟们齐心协力,就不愁大事不成!后日调动,我师的人上阵替换一师的兄弟。届时大家多多发动战友,务必要为我等争取更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夕巴斯丁,我记得你是埃伦领地的人,四师中有不少你的同乡,明日我为你弄一张到后方的通行证,你去后方大营走动一下,把埃伦领地的兄弟们联络起来。”
“是!”
豪斯曼少将上任前埃伦领地出身的士兵、士官多受压制,只因军部厌恶他们时常喊出的收复埃伦的口号,军部的大佬们认为这种激进的思想带有危险性;少将上任后一视同仁、视个人能力加以提拔,其他地区的士兵还不觉如何,埃伦领地出身的人则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支持少将的坚定份子。
当然,不只是埃伦领地出身的士兵,豪斯曼少将在底层军官中的威信颇高,高到了让坐镇的红衣主教都必须对这位女少将保持谨慎态度——军人与流浪武者、佣兵们的共同点就是相信武力、一切以拳头大小说话。少将上任前切斯特堡垒前的防线狭□□仄,只能以堡垒本身坚固的城墙为仰仗;少将上任后大力整顿军纪、强势打压军中贪腐与不合理强权,将资深士兵提拔到士官阶级,让其中的佼佼者担任队、士、列级别士官,更有唐纳修那种火线提拔到团级的标志性人物;理顺了内部后立即展开阵线反推、一口一口地将联邦军吞下的阵地撕回来,其武功足以让这些底层出身、又看到了晋身希望的士兵、士官们奉为神明。
这几位底层士官简略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所有人的面上都充满了信心;当列长举手宣誓时,“切斯特军万胜!”场中几人重重地同时呐喊了一声,虽没有多么慷慨激昂的话语,粗重的呼吸和坚毅的眼神却都说明了这些底层士官的决心。
分属不同师、不同团的几人先后离去,那位列长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身后物资堆的阴影说道,“我们能够信任你吧,安格斯先生。”
黑暗中走出一位身披黑斗篷的人,这人抬起一只手,掀起兜帽,露出让人心神一荡的容貌来。
“谈不上信任或不信任,中尉,只是交易而已。”这个貌若天使,浑身却充满了黑暗气息的男人平淡地说道,“在交易之中你我各取所需,谋求双赢。”
中尉默默盯着这个危险的男人,在战场上锻炼出钢铁意志的他并不会被皮相所惑,这个人完美精致的容貌不能带给他欺骗性,反倒是让他控制不住地全身寒毛直竖——必须承认,这个人拥有着只需轻轻一瞥就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漠眼神,其对生命形态的蔑视,比他们这种战场拼杀下来的人还要可怕。
让人窒息的压抑维持了一阵,少尉开口打破沉默,“少将不能死。”
“这一点上,你我意见一致。赛因王国已经让世界损失了一位举世闻名的药剂师,不能再让人类损失一位战术大师。”安格斯说道。
提到赛因王国时安格斯那略带讽刺的语调没能让这位中尉动一下眉头,如果说贵族们对国家毫无忠诚,这位士官大约也是没对这个国家有多少认同感的。
“你的心中仍有迷惑,中尉。”恶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慢慢走近沉默的士官,低沉的嗓音犹如来自深渊的低吟,“当你下一次鼓动士兵时,我希望你能更加充满信心。赛因王国是莫妮卡·豪斯曼的起|点,但绝不会是她和你们这些跟随她的人的终点。你必须对此深信不疑。”
习惯了用双手拼杀的中尉不善言辞,只是静静地注视在他耳边说出诱|惑之语的黑魔法师。
“愚者看来,豪斯曼少将的地位全都来自赛因王的重用与恩赐,但在确实地跟随了她这么久的你们看来,难道她真是个只能靠他人施舍权力的可怜虫吗?”
中尉勃然大怒,狠狠地瞪向安格斯,“安格斯先生,请慎言!若再污蔑少将,我将视你为敌!”
安格斯平静的面孔上笑意一闪即逝,激怒,是最容易引动他人情绪的手段;而一个人只要情绪上出现波动,说服他就变得极为容易。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中尉。赛因王不是豪斯曼少将的恩赐者,相反,赛因王是束缚少将脚步的桎梏。以‘施舍’、‘恩赐’为名的牢笼,限制住了本应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光彩的豪斯曼少将。赛因王国那些短视、愚昧的家伙们疯狂地嫉恨着少将,对她来说这是种不幸;但若能换个角度……这何尝不是让少将甩脱桎梏的契机呢?”恶魔如同咏唱般的蛊惑之言演奏出魅|惑人心的诗篇,让听到的人不自觉地陷入沉醉,“大陆史诗中,以强军建国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使是赛因王国……最早的王,不就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强军之统领吗?”
“你有数不清的同伴等待发掘,你并不孤独,中尉。”
当夜幕笼罩整座切斯特前线堡垒时,往日灯火通明的标志性建筑大教堂不复往日那样明亮,近半数的房间被黑暗笼罩。
汉森主教没有呆在自己的房间或祈祷室、也没有出席哪一家的宴会,而是在空荡荡的礼拜堂里来回踱步。
得知那个碍眼的对手被不知名的人物刺杀、莫名其妙地死在街头,汉森主教的第一反应是狂喜——终于没有人对他的话语权虎视眈眈、也终于没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盘算他经手的那一大笔宗教献金了。
好在他还记得要维持住合格神棍的高深莫测形象,硬生生把差点儿翘起来的嘴角按了下去,暴怒地大声指责护教骑士们的失职——他忘记了是他叮嘱教堂里的护教骑士们疏远忽视那个新来的家伙,以至于亚杜尼斯出门时只有自家的几个小神使和侍从能带上撑门面。
亚杜尼斯的被刺杀对于汉森来说不全然是好消息,在最初的狂喜过去后,他必须面对的是接踵而来的麻烦。亚杜尼斯和他是分属不同教父的,他必须对上面有个交代。
当然,抓住“犯人”对汉森主教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必须要头疼的,是让谁来成为这个“犯人”。显然,分量不够的人是不能平息上面那位的怒火的。
汉森主教在沉思中慢慢走到高台下的第一排长椅上坐下,目光空洞地扫过上方的天父神像,静坐许久后,视线骤然转向某个方向——总统领府所在的地方。
不能否认的是,城中势力,除了豪斯曼少将外最想要保住切斯特前线的就是教廷这一方了。别管赛因王再怎么不甘心,赛因王国终究是神权王国;而扎卡赖亚思自由联邦不同,那个异教徒组成的国家根本就不可能像赛因王国这样每年为教廷输送大量宗教献金。
汉森主教坐镇切斯特二十年,对于政治,他有着属于他这个层次的人特有的理解力。赛因王力挺豪斯曼家那个奴生女,为的是保住国家屏障、争取抗衡神权的话语权。但是——切斯特前线真的非莫妮卡·豪斯曼不可吗?真的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守住这道防线?
……如果切斯特前线不需要莫妮卡·豪斯曼,那么赛因王所谓的抗争就成了笑话。
如同毒|药般甜美的想法慢慢升上汉森主教的心头,挥之不去。当然,他这种地位的人是不会轻易做下决定的。又思索了一番后,他站起身来,“来人,备车!”
路灯之下,大教堂的铁门被慢慢推开。围墙下,藏于老槐树阴影中的恶魔目送带有汉森主教徽章的马车驶向贵族居住区,于无人黑暗处露出冰冷笑容。
人都是受利益驱动的,眼中最重视的,也唯有自身的利益。豪斯曼少将拥有献身精神,可不表示她的士兵们也一样愿意为这个国家陪葬。同样,利益维系在赛因王国存在之上的人,也不见得就能全方位地为这个国家考虑。
“越来越有趣了。”安格斯带着笑意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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