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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一脸生无可恋地被南拖出去守夜时,安格斯用了一点儿小花招避过看守厨房的几名冒险者视线,潜入地板下的地窖里。
条石垒就的地下室石壁,地面上有些微的地下水渗透痕迹;嵌入石缝的铜质灯台上放置着夜光石,映照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马休等人。
安格斯藏身于阴影中,随意扫了一遍这批人,目现不屑。
若是一般的低阶冒险者,常年行走于高山深泽、餐风露宿,与妖魔搏命、探索危机四伏上古绝地,即使遭受打击,精神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被摧毁;而这些家伙,自迈入强者领域起就寄附于乡民血肉之上维生,压根就没有饱经磨砺的强者应有的坚毅心志,肉|体上微不足道的皮肉伤和财富上的损失就击垮了他们。
“蝼蚁想要存,就更该比强大的生物付出更多……这种依赖寄生更底层生物求存的家伙,比蝼蚁更为低劣。”安格斯现出身形,居高临下蔑视趴伏于地的几人,冷淡地出声。
马休九人除了被踩踏过的罗德尼,其他人的伤势确实不重。村民们泄愤的拳脚连他们的皮毛都伤不了,南在拿下他们后也只是卸掉关节,这种伤势对于职业级强者来说完全不痛不痒——南的左大腿留有旧伤、又被破甲箭射个对穿,这会儿还活蹦乱跳的呢。
突兀出现的声音让地上的家伙们愣了愣,一个个挣扎着把脑袋转过来,看向自阴影中踱步而出的斗篷怪人。
“……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想干什么?”马休脸色灰败,强撑着坐起;认出这是毁掉他们大好前途的那俩个混蛋骑士的同行者,马休忍不住一脸怨毒,“哼……怎么,现在后悔把我们的钱让给那些冒险者们了?晚了!哈哈哈!”
供述出自己和自己的父亲、祖父多年辛苦积累出的钱财,马休既屈辱又痛苦;可若不是交钱买命,他们这些人都别想活下来。沦为奴隶或许可悲,但他们自持身为职业级,总不会落到平民奴隶那种凄惨的地步去——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底气,马休等人才会渴望着保存性命,且并不掩藏眼中的愤恨。
“呵……”斗篷下的人轻声嗤笑,“村长一职你们家已经传了四代了吧,你们背着村人置办在山外的产业……仅仅只是钱财而已?”
马休目光一顿,五官扭曲得更加狰狞——
斗篷下的人双手拢于袖中,神态闲逸地打量了下这间颇有规模的地窖,“这儿的建造工艺比上面的房子像样多了……我猜猜看,这至少是你的祖父辈留下的吧?最开始,你的祖先并没有想到开辟山外产业,这里建立之初用来藏匿远富于村人的财物……直到你的父亲或者祖父将目光放到山外,这儿才被闲置,我猜得对吗?”
马休面现惊骇,其余几位长老皆呼吸粗重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们的村长。
“两代人以上的经营,你在山外的产业就不止是钱财了。”安格斯踱步到马休身前站定,兜帽阴影下的嘴角拉起一抹冰冷笑容,“广阔的豪宅、与你的血缘关系更亲密的家人……或许还有几个比你这两个儿子更加成器的、承载了你期望的孩子……而你这位小山村里的村长,在你更认可的“家”所在地,应该也有个更加体面的身份。”
“你……你……”马休面无人色,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或许你还抱有某种期望……比如遣送途中逃走,又比如你苦心经营的势力、你真正的家人可以抵抗住找上门去搜刮的冒险者,所以你现在还能有底气表达怨气。”安格斯说道,语带嘲讽,“活到你这种年纪还能如此天真、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我该说是愚不可及呢……还是说你遭受过的挫折太少,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缓慢蹲下|身,阴影下锐利如刀的视线逼视额头见汗的马休,安格斯语气愈加冷酷,“想来你不太清楚我的两位同伴与那些冒险者们的交易……你们家中的财物被分给了闲散的冒险者,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团体一分没拿;你们置办在山外的产业,已是那些冒险者团队的‘禁脔’。你所经营的势力、你那些备受你期望的孩子,能抵挡住多少冒险者团体的吞噬?”
马休浑身战栗,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额头上滚落,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被人残酷地摧毁,令他几乎昏厥过去。
施施然站起身,安格斯扫视其余八人,阴影下的面庞再次露出冷笑。
“这个村子的祖先建立这座村子时是经过慎密思考的,从他们自立的规则可以看出。村中不拒绝外人加入,也不会禁止村中人离开、投入外面的世界。拥有二位以上职业级强者的家庭跃升为村中长老,与村长同治村庄,一方面提升村民凝聚力、一方面也保证了村中诞生的职业级强者不至于流失太过;毕竟不是谁都有向往冒险探索的志向,优于普通人的生活可以保证这部分人留下来对村民提供庇佑。”
停步在满脸惊恐的罗德尼身前,安格斯斜瞥对方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移开视线。
“如能忠实地按照规则制定者们的意愿维护营运,村中的人口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繁衍生息、职业级比率渐渐增加,有望在两到三百年后成为世外天堂般的繁荣小镇。”回到马休身前,安格斯半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可惜啊……权势是侵蚀人心的最剧烈□□,稍稍添加进少许贪|欲,便会如同失败的炼金术实验那样失控……只是小小的村长职务,就让你和你的祖先如尝甘霖,不愿放弃。”
“职业强者最多的家庭可得到村长之职,当你的祖先不愿与他人分享‘最高’权力开始,你们家就想到控制村中职业级强者数量这一点了吧?”
天色再度暗了下来,这一夜的绿意村比起平时安静了许多——再没有年轻的女性或是幼小的少年少女在街上招揽生意,营业的小酒馆也少了许多。托莱兄弟分头行动,巡逻大道两旁各户民居;东分配到了村子北面,虽然哈欠连天、眼下一团乌黑,他也只能强打精神一户户检查过去——这位大少爷进入戒卫队后的□□很高,压根就没有出过外勤,这会儿的脸色难看得跟朦胧夜色差不了多少。
没走几步,东就碰上了一户正在起争执的人家,男主人与女主人争执不休,两个孩子在一旁哭泣,引得周围的邻居探头探脑。
悲叹了一声自己劳碌的命运,东压住恼火和烦躁走过去询问,男主人看到他后脸色当即就变了,两个孩子却是一下子涌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往他的裤子上蹭鼻涕……把东恶心得差点把这两个小王八蛋踹出去。
白天时南表现出来的一身正气赢得了所有村民的一致好感,东也顺带地被村民们当成了正义英雄之类的存在;女主人抽抽噎噎地将争吵的缘由道出,东听了之后稍微想了想,一把逮住男主人送上一顿揍——这户人家的妻子平时这个时候也是做“生意”的村民之一,只不过赚取的金钱都交到了马休等人手里,家里的生活没见到有多少改善;马休等人被拿下后,大部分的村民再也不愿意做这种践踏家人的“生意”,纷纷紧闭门户,这家人却是相反——男主人认为赚来的皮肉钱不用上缴了,正是加紧赚钱的好时候,于是强迫女主人像以往那样出门招揽客人。
如果遇上这事儿的是南,或许会通过对男主人的说教来修正对方的思想,但东可没那份耐心。痛揍了男主人一顿后东找来四周的邻居,请出成年家主人为见证人,写下一式五份的保证书让男主人逐一按上手印,再由四位见证人各画上一个圆圈,写明如果这家男主人再试图用妻子的肉|体赚钱,四户见证人有权以保证书为根据分走他们家的全部家产,包括妻子与两个孩子——非战乱地区,女人与孩子向来是财产的一部分。
这种粗暴到不符合伦理的手段无疑是隐患重重的、是相当不正确的,如果南知道东这么乱来,至少会逮住他说教一个晚上——但对于村民来说却相当有用,完全没有接触过知识的底层村民对于文字有种天生的敬畏,写有文字的纸张按上手印和签名(画个圆圈)后所具有的契约效力对他们来说跟契约之纸一样神圣。
甩掉哭哭啼啼的一家子,东完全没有完成了“正义”之举的满足感,而是更加忧郁了……看在天父的份上,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比管这些破事儿有意义得多!
“没有比跟南这臭小子一起出门冒险游历更糟糕的计划了……理所当然地把我这个兄长指使得团团转,这个小混蛋……”东阴沉着脸色好一阵抱怨,他们兄弟因父亲早逝,要比一般人家的兄弟来得亲密;也正因如此,他这个本该对弟弟颐指气使的哥哥面对弟弟时往往没多少底气……南比他们的父亲老托莱更古板守旧、不知变通,逝世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被美化成了圣子般的存在,只要东稍有行差踏错,自认有义务提醒兄长的南就会拉着他一通说教、句句不离父亲的教导,让他无言反驳——天父在上!他对弟弟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哀叹着弟弟的教育缺失,前戒卫队总长双手抱头蹲到了地上。
地窖中,听到安格斯说的话,四家长老无不变色,新任的长老罗德尼更是犹如听见了什么鬼东西一样震惊得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为村中提供庇佑的职业级强者当然是越多越好,但如果摊分利益的人多了,这点儿利益也就不值钱了。以利益最大化为前提,你和你的父亲、祖父,自然不乐意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安格斯直视马休空洞的双眼,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这个蝉联四任的村长之家最大的秘密,“从第一户人家开始敞开门做皮肉生意起,你的先辈发现到这是个极大的利益点,同时也诞生了控制利益流向的想法,那么,让村中的职业级强者保持在一定的数量内就成了你们必须优先考虑的事。”
“四十年前,村里名册上登记的强者有三十余位;到了三十六年前,这个数量骤然降到了二十出头,这大概是你父亲首次对村人出手,不知节制;之后,在村中事件记载上强者们以各种各样的缘由慢慢陨落、外流,到了你这一辈,村中强者的数量就在十位上下徘徊……”
马休的面部已经完全麻木了,整个人毫无生机,犹如腐朽的枯木;长老们则是又惊又怒,看向马休的眼神极为不善。
观察着长老们的惊怒,安格斯恶意满满地继续说道,“大大降低的职业级比率让村人更加依赖外来者提供的武力,威逼利诱、潜移默化下,成就了全村每一户人家都必须操持皮肉行业的壮观景致。与之相伴,金钱越多,你自然也就越不愿意与他人分享……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现在的这几户长老,都是你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会泄露你计划的可靠人家……亦或是你清理有潜力后辈时的漏网之鱼?”
“马休!”按捺不住的罗德尼恶形恶相地怒喝,“我的大儿子萨图多前几年准备出村历练时遭遇的那次野兽袭击,难道是你干的?”
另一位长老也忍不住哆嗦着开口,“我家的玛丽七岁时跟你的小儿子一起在围墙边玩耍,只有你的儿子回来……那时玛丽已经展现出过人天赋,难道……难道是你不愿我家威胁到你的村长地位?你、你这畜生……她才七岁啊!马休!”
马休木着脸不言不语,他的确抱有遣送时借机逃走的幻想,但这是在长老们都还听从他的命令、团结合作的前提下;而现在,什么秘密都被揭开的现在,他的期望已成了镜花水月。
安格斯缓慢起身,掸了掸长袍前襟,冷眼看向木桩一般的马休。
“为蝇头小利自断臂膀、自毁天然同盟的村人后进强者……如此愚行,区区‘短视’完全无法形容。若你的眼界能再稍稍宽敞一些,比如照前人旧例保持十户以上的长老人家,那么,拥有至少二十位职业级强者的绿意村,还会在两个武技低劣的骑士挑衅下一败涂地?散兵游勇、无组织无纪律无配合的外来冒险者,还能将你们如猪狗一般囚禁起来,生杀予夺?呵……”
安格斯低声轻笑,一字一句如神兵利刃,将马休的心刺得鲜血直流,极力保持麻木的身躯难以自控地抖个不停。
像是想到了什么,安格斯竖起手指,“对了……村外,山脚下的大坑是你们用来埋葬村人的地方吧。我的同行者察觉到那儿的微弱死气,所以,我们去那儿走了一趟。”
“目测完全无法估算那里抛弃了多少名拥有潜力的夭折者尸骸,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死者中有一位少年,拥有风元素亲和与天生魔法本源之体……虽说你们困居于此眼界不高,但对于这种传说中的天赋应该有所耳闻。”安格斯残酷地一笑,毫不留情地在马休等人心上补了血淋淋的一刀,“上古时代的天生王者天赋,天神的宠儿,魔法女神的眷顾者……一旦现世,必然引起一方风云剧变,这种人间王者百年之内可轻易触摸到四阶以上魔导师境界,凭借个人武力可开国立政、庇佑一方、于诞生之地崛起一系新王族,与各国权要争锋……真让人惊叹,艾美卡斯大陆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这样的天赋宠儿了呢?”
“这样的人间王者竟然陨落了,在他成长起来展露锋芒、搅动一方风云、让他亲近的族人一跃千里晋升王族之前,他被扼杀在了襁褓里。”慢悠悠地欣赏着马休等人惊愕的表情,末日审判心情愉悦地、慢条斯理地说道,“若非我精于黑魔法的探索,这位王者的姓名恐怕不能为人所知……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吉米,死在十一年前。”
也许是南巡逻的这一带村民们都比较本分,一路走来,各家灯光映照,并未出现什么嘈杂纷争。
巷道间没什么行人,偶有鸡鸣犬吠也仅是祥和中的奏鸣曲,南把各家各户的周边都巡逻了一圈转到大道上,路边还在开业的小酒馆约莫有十来户;他左右看了一眼,从最近的一家开始走进去检索——冒险者们习惯了在这儿*一度,他可不想看到强买强卖发生。
小酒馆的生意还不错,零散的冒险者们白天分了一笔小财,这会儿也就舍得多喝那么几杯。南的进入没引起冒险者们的注意,店家倒是都发现了他,满脸笑容地上来问候。
检查到第三家酒馆时,南碰上了熟人,狼人康纳德与熊族少年伊夫利坐在角落里的小桌上,看到南之后立即兴奋地挥舞胳膊,“嗨——看这边,托莱老兄,快来这儿喝两杯!”
与这两位异族冒险者的热情相反,南看清了他们后眼皮一跳,手不自觉地扶到了剑柄上——这两个家伙显然喝了不少,康纳德几乎呈现半狼人形态,凸出脸部的长吻淌着口水、露出尖牙利齿,两条胳膊毛茸茸的渗人得厉害;伊夫利更为不堪,完全就是一头熊趴在酒桌上,前爪还抱着酒壶在打嗝……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几近崩溃的马休失控地大叫,心跳失速的这家伙现在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眼几乎爆出眼眶,两侧太阳穴青筋爆出,浑身哆嗦得近乎癫疯。
其他的长老们,包括马休的两个儿子,这会儿都以恨极了的目光死盯着他;他平日做出来的表面功夫确实很好,也深知保密的重要性,对自己的儿子们都没有交底——即使是被承诺过能够接任下一届村子的大儿子,所知的也仅仅只是掌握权力后能得到一大笔钱、能置办属于自己的产业、能豢养奴仆美人而已。
培植山外势力、拥有更亲密的家人、有目的地残害村民中的天赋潜力者——这种事实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谁不知道职业强者是越多越好、越强越好?如果能有更多更强大的天然同盟,那么绿意村这点小小的利益算什么?村中都能自行组织起强大的冒险者团体割据一方了啊!!
人间王者级别的天赋宠儿被葬送、自家有潜力的亲属被谋杀——比起这些事儿,分到手里的那点金币算什么?在大批外来冒险者的威胁下战战兢兢地保持村中的平衡、时时刻刻担心秘密被揭穿、每时每刻戴着面具生活的岁月又算什么?
恨意犹如实质,把把尖刀插到马休的身体上,让他忍不住胆寒——一般人或许能够昧良心为自己谋利,但确实难以像马休这样丧心病狂、这样短视、这样见小利而忘命。
安格斯立于马休身前,对于马休嘶声力竭的叫喊,他只回应了两声冷笑,而后轻抬手臂,揭起蒙头兜帽,露出他那张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脸孔。
“在这种地方呆上两天是很无聊的,而我也确实不太喜欢如你们这样的人渣……”狭长上挑的双目扫过地上九人,冰冷的视线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但我并不喜欢粗暴的、毫无美感的杀戮。所以,我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
“……来做个游戏吧。”
“没想到你这家伙这么能干!”康纳德狼吻中喷着浓郁的酒气,爪子重重拍在南的胳膊上——南长得太高了,他够不着肩膀,“快坐下,今晚无论如何我得请你喝两杯!”
南看看桌上的狼藉,脸色微黑,“康纳德,你们不是正缺钱吗?分到了钱不去筹备物资,花到酒桌上有什么意义?”
“噢……自然女神在上、大地母神在上、德鲁伊之神在上……你的口气可真像我的老妈,有人这么说过吗?托莱老兄?”康纳德大惊小怪地一阵嬉笑,强拉着南坐到条凳上,用力拍拍他肩膀,酒气喷得南一阵皱眉,“快别这么严肃了,兄弟,你今天可是漂漂亮亮地干了一把——雷泽那种老狐狸都对你点头哈腰的,你知道那种带了一票兄弟的家伙平时有多自大吗?”
南无力地抚了下额头,胳膊一伸把快要跳起舞来的康纳德按坐下,“好的、好的,冷静点,康纳德,我明白你的心情了,别再把酒气喷到我脸上。”
康纳德夸张地做了个掩口的动作,嬉皮笑脸地坐下,猛灌了一口麦酒后他又凑近了南,带着猥琐的笑容、淌着口水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跟伊夫利就去看了个热闹就分到了几个金币,这可是我们平时干一趟活儿的收获……说吧,老兄,你这么勇猛的掀了这个村子里的老底……你捞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