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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林克大道一役,参战的戒卫队员中当场死亡的就有接近三十位,余下的人人带伤。
这种伤亡是让活着的人极其痛苦的,但也并非不能接受。戒卫队的成立本来就是为了应对城市中层出不穷的高武力威胁,其殉职率不比战场前线低多少。
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谁能在戒卫队的位置上活到退休。面向普通民众的市警司,其每年的殉职人物数字也不算小——但那是在面对敌人或不法者的情况下!
听着老特力的叙述,南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渐渐上冲,手足冰凉,脑中的怒火撕扯着他的理智。
“主教大人的府邸门禁森严,麦格林上门后被守门人吩咐等待大人接见……但主教大人并不是轻易接见人的,麦格林在门房等了快半小时连院门都没有被容许踏入。”
“……林克大道的情况间不容发,麦格林尝试贿赂守门人……得到的仍旧是继续等待的信息。他只好在仆人出入的时候试图闯进去……”
老特力说着说着黯然泪下,他跟麦格林竞争了二十年,也交好了二十年。麦格林确实性格冲动,但许多时候并不会如此莽撞。戒卫队的人到场前他们两个小队的警员被害了十几人,麦格林明白那只恶魔有多么可怕,也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他……我的老伙计麦格林,他太失策了。护教骑士拦下了他,有人打折了他的腿……如果他能知道自己的莽撞,老实地道歉并退出……可他没有,他高叫着林克大道被恶魔入侵,请求主教大人出手……”
“……护教骑士把他从主教大人的府邸里丢出来,那一片巡逻的弟兄发现他的时候,他……”老特力说不下去了。
内心的怒火让南紧咬着嘴唇,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良久之后,呢喃着说道:“希拉瑞莉让麦格林去通知主教的时候,正是下午茶时间。奥利维奇主教习惯于用了下午茶后小睡,必须保证绝对安静……有人大叫大嚷的话,护教骑士确实不会客气。我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当时我忘记了……提醒麦格林。”
老特力垂首沉默不语,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总是将责任揽上身的特性,他前来也并非想要为麦格林讨回公道,那并不实际。
“我的老友……我早该劝说他将习惯改一改,他的冲动果然害了他。”老特力看向南,颇为艰难地说,“他冒犯了主教大人,警司长大人不打算给他家抚恤金……托莱队长,请原谅我提出这么失礼的请求……我担心护教骑士会迁怒于麦格林的家人,他家里还有妻子与年幼的孩子,而我无力保护他们……”
“请别这么说,特兰波尔先生,是我愧对麦格林,是我的失误害了他,我有责任保证他妻儿的安全。我家的庄园在另一个领地,如果麦格林太太愿意的话,我想请她们到那里居住。”南干涩着声音说道。
“……太感谢您了,托莱队长。”老特力起身,深深地鞠躬行礼。老警司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颇为无理,只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和麦格林都没什么存蓄,如果不为麦格林的家人找条后路,她们母子的基本生活都会有问题。
普通警员每年的薪水只有几个金币,老特力这种老警司也不过是十个多点儿。这些钱可以让他们保证家人温饱,却不足以让他们应对突发事件;而南·托莱这种教廷骑士,虽不像王国骑士一样有封地,但即使不算自家拥有的产业,每年从教廷、军部、市政厅三方明面渠道领取的年薪都是他们的几十倍,他愿意的话,照顾麦格林的遗孤并不难。
南确实不为物资所苦,戒卫队的工作保证他能从市政厅领取四百个金币的年薪,加上上尉军衔从军部发下的补贴、身为二阶神圣骑士从教廷获得的供养,他每年的纯收入在七百枚金币以上。
送走面色赫然的老特力,南枯坐会客室发起了呆。老特力自认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而南的感受是对方没有责怪他、却更加让他心中不安——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叫住麦格林呢?他早该知道这些坐镇一方的教区主教是怎样的德性,怎么还会奢望对方为平民受苦而出力?
悲伤、愧疚,交织着胸中无法平息的怒火,一波|波地冲击着南的理智;他一方面恨不能冲到奥利维奇主教府邸中指责他的冷血暴戾,一方面又清醒地知道这除了在本就岌岌可危的托莱家地位上增加负面影响就没有其它的用处。
自身就出自神官体系的南,太清楚国内这些宣扬着神的仁慈的神官们是多么的亵渎神明。赛因王国起于神权,也败于神权;即使自身属于神权力量的一份子,南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国王的命令出不了王城,各地大小领主拥兵自重,若非前线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五十年,国家早就分崩离析——而在常年的战争中神官们与军部媾和日深,也加剧了王族一系的式微;只因理念不合,身为二阶神圣骑士的南能被军部放逐到后方,本就说明了问题。
将双手交合举在胸前,南强迫自己全身心地进入祈祷,以压抑胸中越来越不敬的情绪,“仁慈的天父,您指引我们向光明迈进……”
当南陷于失落情绪中出不来时,下城区的民居旅馆里,沉睡的黑克悠悠醒来。
“吼——”
愤怒的黑猫清醒后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冲向恶劣的契约人,试图用尖牙撕咬对方——当然,本源一体的它完全无法给对方造成伤害,其举止看起来反倒是跟撒娇似的。
“边上玩去。”
安格斯轻挥袖子,将黑猫掀出去几个跟斗。
“吾不会放过你!绝不会!”黑克悲愤地咆哮。
安格斯稳坐扶手椅,冲黑猫一挑眉,“哦?在你懒散睡大觉的时候,我可是帮你找到了你的同族……你现在说这种话合适吗?”
“什么?”黑猫顿时激动起来,“它在哪儿?”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当然是表示我已经将你需求的东西掌握在手中了。”安格斯惬意地向后一靠,冷笑着说,“你可真是学不乖,黑克。”
“别用那种宠物的名字侮辱我!”黑猫咆哮,完了又觉不对,连忙缓和口吻,“伙计,让我恢复能量是我们契约中的条件,你该不会想违反契约吧?”
“啧。”安格斯以手托腮,冷笑更深,“恶魔什么时候也讲究契约精神了?说到这个,多次违反契约的人可是你吧?”
“够了!”黑猫恼羞成怒,“想要什么你就说吧!你这可恨的人类!”
“唔……我答应替你找到你的同族时,你给出的是《黑暗篇章》的序曲……”安格斯故作沉吟。
“你不会想要我复述整部《黑暗篇章》吧?你知道那东西有多长吗!”黑猫急躁地叫道。
“……那确实强人所难了些。”安格斯轻轻摊手,“好吧,那就告诉我,身为灾厄之主的你,为什么会潦倒落魄到以衰弱之躯掉入人界?”
黑猫古怪地瞪了安格斯良久,忽然发出桀桀怪笑,“……你在人界确实算是强大,安格斯,半神之下,称你为第一人并不为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人类。”
黑猫傲慢地昂地脑袋:“魔法女神逝去后各界已经不存在位面魔网,作为黑魔法师的你力量本源来自于无尽深渊。如你这样连位面强者都算不上的家伙,到了深渊里只不过是吾辈座下的叩拜者——”
露出口中獠牙,黑猫发出阵阵狂笑,“看清自己的地位,你这蝼蚁!渺小的凡人,竟想窥探吾辈?”
安格斯露出手腕上的空间手镯,身前的虚空中出现一道方形接口,一只属于恶魔的手臂自里间伸出。
黑魔法师目光轻轻扫过这只手臂,以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以人体孕育出的、最纯净的暗黑力量成形的恶魔,一出生就拥有大恶魔的实力,死亡后魔躯上的暗黑能量仍旧浓郁得惊人……人类不愧是奇迹之神的宠儿,你认为呢?”
黑猫沉默许久,再次悲愤:“你这可恨的人类!我绝不会放过你!”
入夜后的托莱家,回到家的家主人东·托莱脸色难看得能拧出水来。
“……我们有大|麻烦了,亲爱的弟弟。”将帽子和外套交给仆人,东毫无形象地倒到沙发上。
“说说看,东。麦格林被奥利维奇家的护教骑士杀了而我能做的只是庇佑他的家人,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怏怏不乐了一天的南闷闷地说。
“有这种事?该死的,那个警司死了?”东撑手坐起,脸色更加难看了,“奥利维奇那混蛋……我希望他快点儿被换下去。这些教区主教都应该上前线去,在后方作威作福算什么!好吧——今天威利·桑德利来戒卫厅报信,切斯特前线战况紧急,军部要调动几个军团过去支援,咱们杰佛里城驻扎的贝内特军团也要过去。”
南皱眉道,“豪斯曼少将不是在上半年调到切斯特前线了吗?”
“是的、是的,在咱们看来,有豪斯曼上将在,切斯特前线就坚如堡垒——但你别忘了,南,豪斯曼少将是王族提拔的人,他本身没有任何背景不说,也不受神官们的欢迎。多方掣肘下,他能保证切斯特前线不溃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南。”东有气无力。
“该死!”南忍不住握拳在自己大腿上敲了一下。
“重点是贝内特军团——他们要动身的话,城里的贵族们少不了要出点血让他们开拔。格兰特爵士在资助军团上特别用心,是出资人中的慷慨之士。现在他死了,为了拿到更多的开拔资金,贝内特军团少不了要在他身上做文章。”东愁眉苦脸,“之前我们接手了林克大道的案子,军团的人找上我们只是时间问题。我现在反而期待我快点儿被人从总长的位置上撵下来了——格兰特的缺只能由我们家来补上了,真可笑,军部流放出来的兄弟俩成为军团出资人,嗨,弟弟,你说我应不应该去竞选下一任的议员?”
南沉默了一会儿,脑中出现格兰特太太看似柔弱的精明面孔,“格兰特太太……也许不会撤出出资人人选,那位夫人相当聪明。”
“她当然不会,他们家现在比以往更需要这个名头光环庇佑。但驻扎的军费跟开拔军费是不一样的,那些家伙会怕被撑着吗?”东有些气恼,“我们家是肯定要出血的,谁叫这事儿让咱们碰上了呢。”
南情绪低落,“是我的一意孤行拖累了咱们家,对不起,哥哥。”
“不,你没有做错。不是你一早就关注这桩案件,咱们没有那么快做出反应,城里的损失会更大。”东摆摆手,“整片城市被那只恶魔弄成废墟的话咱们家才叫完蛋了……算了,咱们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是不想呆这儿了,我打算去乡下住,我们家的庄园我也很久没去了。”
南颇为惊讶地看向东,“你是认真的吗,东,最讨厌乡下冷清无聊的人可是你吧?”
“当然是城市里比较好,乡下哪有这么多热情奔放的可爱小姐们呢?”东长吁短叹,“可你得知道,没了戒卫队总长的光环,就咱们家这种中产家庭,你哥哥我还能有多少风光?”
南不想跟他谈这个,“……我想我们可以用戒卫队队员的抚恤问题来避免军团出资,我们牺牲的队友家里更需要这笔钱。”
“笨弟弟,用了这个借口我还怎么像城主大人伸手要资金?”东瞪他一眼。
“……”南只能苦笑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安格斯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吸收魔躯的黑猫躯体凝实,能活动的时间也延长了许多,在安格斯收拾东西的时候它就一直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地聒噪,“下一步你打算去哪?不会继续追着那个人类的踪迹跑吧?伙计,这个游戏你早该玩腻了……”
“如果没有点儿追求,活着会是件非常无趣的事。深渊之中无穷无尽的战争不就是你们这些深渊之主无聊下的产物吗?我现在进行的事儿比你们那种‘游戏’高明得多。”安格斯以惯常的讽刺语气回复它。
“我就知道你知晓我的秘密后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你这可恨的家伙!”黑猫怒道。
披上斗篷的安格斯提着个精致的手提箱向旅馆主人辞行,知道对方是个高阶魔法师的店主姿态十分谦卑,如不是老板娘在旁边直使眼神连住宿的钱都不想收。
走在下城区街道上,对于这趟行程收获还算满意的安格斯轻松地观赏街边的风景。林克大道引起的轰动还在持续中,不断有贵人们的马车驶过,其它城区的平民也没少跑来凑热闹。
“这算是……幸灾乐祸?你们人类还真是喜欢用同类的不幸来调剂心情。”黑猫跟在安格斯脚边,精神链接中对安格斯进行冷嘲热讽。
“唔,这就是你拼命隐藏你当下现状的原因吗?担心其他九位深渊之主得知后取笑个几千年?”安格斯毫不动容,精神链接中以感应回应。
黑猫再次气得吹胡子瞪眼。
接近城门的时候,一列全副武装的骑兵列队进城,掌旗兵举着的旗子上绘制着本地军团贝内特的纹章,行人无不回避。安格斯瞟一眼那队骑兵前列的几个军官,随即无趣地收回视线。
“嗯?”
快要迈出城门的安格斯忽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向走在吊桥上的一位女性。
那是位气质张扬的女性施法者,牵着一头装配了鞍具的陆行鸟在人群中缓步前行;她的相貌并不如何出色,身着一套红色长裙法袍,披着猩红大氅,手持一人多高的法杖,法杖顶端一枚拳头大的风系魔晶石闪闪生辉,随着空气的流动缓缓转动。
出入城门的人不少,吊桥上相当拥挤;但这位女施法者走过的地方人群主动让开一条通道,没人敢阻挡在她前方——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像多么凶暴的人。
安格斯退后几步,站到城门阴影处,目视那位女施法者从眼前走过,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东林鲁尔的风暴……格洛丽亚·飓风居然出现在这儿……有趣,是什么东西吸引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