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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有了预料,亲临格兰特爵士书房后,托莱兄弟仍旧是被此间的惨状骇到面无人色。
久不出现场的总长大人东·托莱喉咙咕哝着反酸了好几次,才忍耐住呕吐的欲|望,拍拍自家兄弟肩膀算是鼓励,快步离开此处——他得去准备给本城贵族议会的报告,尽量避免被那些老爷们物伤其类的怒火烧到戒卫队。
仆人们都吓坏了,那个第一发现人的老管家更是一口气撅过去到现在还没清醒。整间书房被血腥味笼罩,价值不菲的短绒秏牛地毯被人血染成了暗红色,北方异族手工精绣的花纹上覆盖着属于格兰特爵士的肢体残留——□□、骨头渣子、肉沫儿;而爵士的人头被放置在宽大的梨木书桌上,扩散无神的瞳孔正对着大门的位置,对每一个走进来的人无声地注视——
“天父在上,请宽恕您迷茫的羔羊们犯下的罪行;请您慈悲,让他的灵魂能够得到拯救;请您怜悯,让他的罪行得到清涤……”
南·托莱面色苍白地咏唱了一段送葬诗,在格兰特直系亲属们或悲痛或绝望的抽泣声中走进没人敢进去的书房,饶开让人心颤的地毯走到书桌前,伸手抚上格兰特爵士的头顶,“……迷失的灵魂啊,我失去方向的兄弟姐妹;我们的父注视着你我,父神让你我接近光明、远离黑暗,父神让你我直往前方,不要迷惘……”
“……愿圣光护佑着你。”一曲终了,南放在格兰特爵士头顶上的左手虚举,凌空画了个十字。
一阵清新的轻风自南的手中无垠而起,卷着浩荡的圣洁气息,在书房中徘徊了一圈后渐渐消散;守在走廊里的人们感觉心中一轻,书房里那压抑阴暗的死气被一扫而空,格兰特爵士瞳孔中残留的诡异怨气也被其驱散。
怜悯地看了一眼只剩下头颅的爵士,南复杂地叹了一声。虽对于艾伯特·格兰特其人谈不上任何好感,但他期望的也只是让格兰特为其行为接受审判,而不是这种粗暴的过度伤害。
退出书房,让戒卫队的队员配合队内唯一的二阶施法者希拉瑞莉进去勘探有可能留下的力量波动痕迹,南心念电转,结合第一受害人乔治·格兰特的情形来考虑,若说杀人者与格兰特家没有重大关系绝不可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忍,南直接去二楼的会客室找到了艾伯特的夫人,茱莉亚·格兰特太太。
保养得当的贵族少妇皮肤宛如月光一般洁白细腻,岁月只在她的眼角留下少许痕迹。刚哭完一场的她在女儿和亲近仆人的安慰下虚弱地蜷缩在沙发里,看到一身戎装的南·托莱走进来,挣扎着起身提起裙子盈盈行礼。
对面的贵妇人温婉娇弱,但南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在格兰特家仆人的言辞中,对于这位夫人的手段敬畏有加,比家主人格兰特爵士更甚。
“夫人,请节哀……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或许有些冒犯,但还请您能体谅,这都是为了能够抓住杀害爵士的人,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
格兰特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戒卫队分队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这有些难以启齿……但我想问,您知道‘艾哈’吗?”乔治死前最大的关系人就是被他当街抽死的平民少年,南准备以此为突破点。
格兰特夫人面露疑惑。
南尽量以不那么无礼的措辞说道:“上个月,十一月的月末,乔治·格兰特在下城区林克大道干了一件事……”
格兰特夫人稍加思索,面色顿时一变——
“先生,你想说什么呢?”格兰特夫人面带怒色,语气生硬、并提高了声调,“你也想说,我的儿子就是没有家教到处得罪人,才让他罪有应得吗?!”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怒气冲冲的样子再看不到之前的柔弱:“真让人不敢相信,我们家遭遇了这样的事件,你们这些市政厅的人却是这样办事儿的吗?天父啊,神怎么不惩罚这些乱嚼舌头的人?如果不想为我儿子和我丈夫讨回公道,那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南静静听着她发泄,神色里有了一丝古怪:“夫人,您……您‘知道’艾哈?”
神圣骑士拥有与施法者接近的精神力,虽然他不似安格斯那样拥有更多的信息,但格兰特夫人表露出来的恼羞成怒太明显了些。
“无礼!”格兰特夫人声音更高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一个下城区的贱民!”
一位居住在中城区的、上流人家的贵妇人,确实不可能与下城区的平民有所交际;可只是提到那位少年格兰特夫人就如此激动,也确实古怪了些——是她的儿子杀害了艾哈,要激动,也应当是梅迪太太才是。
“请冷静,夫人,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这一连串的谋杀案是从乔治受害开始的,现在连您的丈夫也遭遇了不幸,我不得不……”
“住口!你这无礼者!”格兰特夫人激动得全身发抖,一把推开前来搀扶她的佣人,“不许你将那个下贱女人的野|种跟我的乔治扯到一块儿!”
南差点儿就出口的解释咽回了肚子里,顿了一顿,神色严肃起来,“夫人,您不止认识艾哈,还认识梅迪太太?”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失言的格兰特夫人顿时有些慌乱,急促地试图掩饰。
“夫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与梅迪太太……是旧识?”
“不是!”格兰特夫人失态地大叫,估计她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太多信息,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后忽然露出诡异的冷笑,“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不配这种词汇——她只是在我们家当过一段时间的仆人,行为丝毫不知检点,被我赶走了而已!”
南的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奇异的想法在他脑中闪现,他咽了口唾沫,有点儿不敢置信地问:“艾哈没有父亲,是梅迪太太的私生子……您……您难道知道艾哈的父亲是谁?”
“那种野|种也配拥有父亲?”稍微冷静下来的格兰特夫人高傲地扬起下巴,神色里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极为强硬地说道,“那个野|种撞到我的乔治手上只是梅迪那贱|人的报应,她的所作所为注定了她的野种要死在我儿子手上,这是神对那无耻的下等人的惩罚,与我的乔治没有任何关系!”
南目瞪口呆地看着格兰特夫人,向神发誓,他压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信息——他只是认为乔治与艾伯特接连受害,或许格兰特夫人能知道点儿什么他们不知道、或是忽略了的信息……
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见过的那位施法者——能让一位施法者停下脚步关注的连环谋杀案,会是一般的案件吗?这真的只是某个被雇佣的职业级强者所展开的恐怖杀人案吗?
先后将两个成年男子剁成肉酱是件辛苦的活儿,除非三阶以上的武者,否则即使是以力量见长的战士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在受害人的家中这种对于凶手来说暴露几率极高的危险地区慢条斯理地将爵士剁碎,这种动力是金钱就足够驱动的吗?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南心中升腾,非职业强者也并非做不到这种程度,只要有足够的动机,满怀仇恨却无力发泄的普通人将灵魂卖给魔鬼以换取足够复仇的力量……虽然罕见、却并非没有先例!
“格兰特夫人,我并没有探究贵家族**的意思,请你谅解。现在,请告诉我梅迪太太在哪里,这很重要——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否则……也许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神色越加严肃;出身正统教廷骑士的他在神学院资料库见过走向极端的人们召唤魔鬼的事件记载,而这些事件,无一不以惨烈的大规模血腥屠杀收场!
——深渊魔鬼的确能短暂地给予召唤者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普通人将三阶以下的强者撕成碎片——但这种力量是不可控的,对于召唤者本人或其身边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人们畏惧这种力量,将施展这种危险的邪恶召唤术的人称之为:邪教徒。
“托莱队长——!”
饱含惊慌的叫嚷声打断了南对格兰特夫人的问询,此刻应当在林克大道巡逻的道尔·麦格林警司手上提着马鞭,失措地、惊恐万状地闯了进来——虽然他平时性格就有些冲动,但还不曾这样失态过。
老警司面色白得可怕,很少在城里骑马的他现在气喘吁吁,双腿不住地哆嗦,看见了南后就跟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盲目地扑过来。
“林克大道出事了——”
玛丽安太太如同平时一般在下午一点开店。她麻利地卸下木板门,清扫店门口的积雪、并与路过的邻居们打着招呼。
“日安,山姆太太,你今天的气色可真好。”
“日安,吉米,下午不上工吗?那到我这儿来喝两杯吧,新到的麦酒、朗姆酒、吉利酒,随意挑选!”
玛丽安的人缘不错,她用自家房子改建的小酒馆位置也刚好——从林克大道主干道转进这片居民区,人们一眼就能看到她家的招牌。
冬天还没过去,人们大多更愿意窝在家里,路上的人并不多。不过她这间小酒馆还是挺受欢迎的,一定程度上的清洁、烧得暖暖的炉火、再加上足够廉价的酒水,门口的积雪被她清扫得差不多时就先后来了几批客人。
玛丽安上好酒水,烧起了炉火后便小跑出店门收拾她的清扫工具——虽然不会有人偷,但被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偷去玩儿的话就很难找回来了。
“咦?”拾起扫帚的玛丽安看见大路那边转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瞪大眼睛确认了两眼才惊呼出声,“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梅迪吗?噢,天父啊,你还好吗梅迪,这些天里你都到哪儿去了?”
身形佝偻得厉害的梅迪太太一脸麻木,并未理会玛丽安的问候,迈着细碎的步子一点点地走在她走了十几年的脏污地面上。
在这条街上,玛丽安算是比较热心的、讨喜的邻居;她没有在意梅迪太太冷漠的态度,关切地迎了上去,“梅迪,亲爱的,你需要帮助吗?你的脸色可真糟糕,到我这儿来喝点儿酒暖和一下?”
玛丽安的靠近让梅迪太太总算有了反应,她慢慢地抬起头,混浊的双眼眨动了两下,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得渗人,“……是玛丽安……啊……”
“是我,梅迪?”
“……当时你也……听到艾哈的求救声了吧?”
玛丽安脸色唰地一下变白,难过地说道,“是的,梅迪,我真抱歉,当时我们……”
梅迪太太忽然扬起手臂,轻轻地挥动了一下。
她的手臂细小、枯瘦,手指指节只剩下骨头——却意外地有力!那枯树枝般的手指划过玛丽安的胸腹部,在接近对方躯体前的一瞬间,一道奇异的能量汇聚在她的指尖,随着她并不快速的、举重若轻的举动,玛丽安带着悲伤和怜悯的声音戛然而止,略微有些发胖的身躯跟被烧红的刀子划过的奶酪一样齐胸而断!
玛丽安平庸的、有些发福的面容凝聚在感受到痛苦的那一刹那,悲悯、惊讶、骤然间的剧痛,让她的脸变得诡异万分;一分两半的心脏喷涌出巨量的血线,飞溅到她的脸颊上,在她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瞬间,她已经永久地失去了意识。
两个脏兮兮的、住在附近的小鬼头正在玛丽安扫出来的雪堆上玩耍,从他们脸蛋上的肉来看他们家属于这条街道比较宽裕的那一类——吃不饱肚子的人家,孩子们可没有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出来玩耍的力气。
两个孩子还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幕,他们玩耍的动作停止,呆呆地看着梅迪太太摇摇晃晃地迈过玛丽安腹腔中流出来的内脏,一步步地向他们靠近。
“啊——!!”稍大的那个孩子忽然惊叫了一声,仓皇地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奔跑,这让他比自己的玩伴多活了两秒钟。
孩子们的惨叫声没有惊动酒馆里的人,在应当工作的时间里泡在酒精里的人,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但当梅迪太太走过酒馆门前时,还是偏头看向了那扇半虚掩着的、流泻出微弱温暖气息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