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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秦叔宝醒来。
坐在床边就着一盏油灯看书的秦夫人听到动静,连忙伺候他穿衣梳洗,说菜肴已备下,月明与阿芝也在厅中等候多时。
他手一抬,披上大氅,便说:“阿英,你该叫醒我。”
“阿芝说,难得你睡得好,自是不打扰的好。孩子们便等着了。”秦夫人眉开眼笑。
秦叔宝知她真心喜欢这俩孩子,便也不多说,只梳洗停当,与两位小辈一并用晚膳。
晚膳亦以清淡为主,秦琼夫妇与江承紫、王谢一并四人在秦叔宝院落的花厅吃饭。席间,自是“食不言,寝不语”。待吃完饭,秦叔宝这才问:“阿芝,你所为之事,小七在此,可好?”
江承紫一愣,便回答:“我与小七一见如故,正是信得过命的兄弟。”
“你们才见这第一次——”秦夫人笑着问,也是满心的好奇。
王谢连忙说:“原来教我太极的那位仙女是阿芝的师姐,我与那仙女虽无师徒的名分,但实则堪比师徒。此番算来,阿芝还是我师叔呢。”
好吧,让你胡诌。
江承紫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秦琼夫妇虽觉得孩子们这种信任来得太草率,但也不好说什么。
只不过秦叔宝到底仁慈,考虑也周密,便蹙了眉道:“你们俩有这般机缘,自是可喜可贺。可是,阿芝与小七,我要提醒你们。这将军府里的风吹草动,并不曾传出去。小七毕竟只是孙老的徒孙,这件事完全可置身事外。”
江承紫手一顿,先前只是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里,想着终于又可以跟昔年战友并肩作战,并没有思量这一次的事情多么危险,会牵连到他。
“月明!”她看他,喊了一声。
“你要飞黄腾达,想抛下我?”王谢一脸无赖。
江承紫撇嘴,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既然不是,就没什么好说的。我死活都得跟着你。”王谢嘿嘿笑。
江承紫听得心酸,便说:“若是我们失败,你得作为秘密武器奔走营救啊。乖,你明日一早就回去找孙老。”
“你杨氏阿芝都失败了,我一小药童,没背景没人脉,还能奔走营救?你想找借口撇开我,闷声发大财,我不干。”王谢立马反对。
江承紫看他的模样,知晓即便他人回去了,也得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还不如让这小子跟着自己来得妥帖,便松了口,道:“行吧,你既不怕被我连累,那就留在这里吧。”
“好兄弟,讲义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这才对嘛。”王谢朗声道。
秦琼夫妇看着这俩晚辈,心里甚是喜欢,脸上神情也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既然小七不惧怕,如今便在此。”秦叔宝说。
“多谢大将军。”王谢蹦跶起来行礼。
秦叔宝哈哈一笑,随后便问可有审讯出那人的来历。江承紫点头,道:“那人其实乃潜伏军中的奸细,来将军府上潜伏,一则是想窃取国家军事情报,二则是为了将军的”江承紫顿了顿,轻声说,“阵图而来。”
秦叔宝脸色一变,死死地盯着江承紫,神情阴鸷。
秦夫人从未见过自家夫君这样,也是吓了一跳,不由得地喊:“三郎?”
秦叔宝神情这才缓和下来,不悦地问:“什么阵图?”
“到此时,大将军以为瞒得住么?”江承紫轻笑。
“你与蜀王来此,到底意欲何为?”秦叔宝拍案而起。
这阵图是他师父给予他的出师礼,是克敌制胜的法宝,阵图里记载了许多精妙的战阵,配合另一本兵法让他这些年所向披靡。
他则谨遵师父教诲,并未向人提起这阵图与兵法。他将兵法背得滚瓜烂熟后,就将之烧毁。他曾想过找靠实之人传承下去,但到如今,他也未曾见过一个靠实的后辈。而自己的几个孩子,他不想他们入得这权力场,也不曾提起这兵法。
至于阵图,他还有许多阵法不曾参透也谨遵师父当年的叮嘱,并未向任何人提起,以免落入歹人之手。他病痛缠身后,数次想要将阵图焚毁,但终究舍不得,想着还能再参悟参悟,或者能为初生的大唐铸造最强军队。
他一直以为阵图是秘密。
可昨夜有人提起阵图,而今这女娃也是公然而然地提起阵图。今早,还未天明,他便起身,入了密室,那阵图还安然在密室内,并未像昨夜贼人所言已拿到了阵图。
他百思不得解,又怕有什么大的变故。今早才决定将所有的耗子一一抓捕,亲自审讯。并且决定在审讯完毕后,亲自毁了阵图,以绝后患。
那样精妙的阵法,实在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可是,这个女娃到底知道什么?李恪与她来到将军府真的是求庇护,求帮助的吗?
秦叔宝生平第一次觉得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有多少,而是这种无力感。像是凡人之于神仙的渺小无力感,像是棋子之于弈棋之人的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蜀王如今四面楚歌,弹劾他的人直接说他勾结军队,这已是暗指他有谋反之心。我与蜀王来此,自是求助于公正的大将军您。”江承紫很平静地说。
“《阵图》,难道不是为了《阵图》而来么?”秦叔宝径直质问,他也不想绕弯弯,麻烦得很。
“大将军说笑。《阵图》即便价值连城,于我却没丝毫作用。我一则不带兵打仗,二则我一直认为世上的兵法、阵图即便再精妙,亦不过是死物而已。有何值得我谋划?”江承紫眸光熠熠,微笑地看着秦叔宝。
“你何曾见过贼会主动承认偷窃?”秦叔宝这么多年,即便对于敌人也不曾说这样无礼的话,今日事关师父的《阵图》,他说话便不那么好听了。
江承紫微微蹙眉,随即也是展眉一笑,道:“我若要带兵,何须《阵图》?”
“谁信?”秦叔宝径直反问。
“我信。”王谢立马说。
秦琼夫妇都很疑惑地瞧着他。王谢撇撇嘴说:“我真信。”
秦叔宝没说话,只默默不看王谢,转过来瞧着江承紫,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与蜀王因何而来?”
“大将军既然不肯帮忙,我便另觅他处,何必说得那样难听?这长安城满城的权贵,想要我说的那份儿荣耀的人,比比皆是。再者,在长安城潜伏了多少敌国奸细,凭蜀王之力,也能纠出那么些为我所用。”江承紫朗声道。
秦叔宝不语,他明白这女娃说的是实话。灭掉梁师都,这是天大的殊荣的确多得很的人想要。而蜀王的确有那样的本事可以查出敌国安插在长安的奸细。这件事原本并非非他莫能做。
“这件事,并非,非我莫能做,因此,你们还是——”秦叔宝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缓缓地说,“为了《阵图》而来。”
江承紫轻蔑一笑,道:“蜀王选择你,不过是因为你刚正不阿,最为公正,相信你不会与歹人一并落井下石置他于死地。再者,这件事是双赢之事,他选择你,也是报答你对他母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助你摆脱困境。大将军今日自是要冤枉我与蜀王心怀不轨,为贼人。那晚辈就此告辞。”
江承紫说着便起身告辞。胡伯一个箭步拦住去路,秦叔宝道:“你今日不说清楚《阵图》一事,别想离开将军府。”
“大将军真是笑话,我师从仙者,要离开你将军府,你以为有谁能拦得住吗?”江承紫笑了笑。
秦夫人一直是懵逼状态,这会儿算是听出个端倪,心里对自家夫君竟然有秘密瞒着自己有些不爽,但当前大局似乎不太妙,她便立马站出来打圆场,道:“三郎,恪儿与阿芝都是好孩子。你是看着恪儿出生成长的。而阿芝所做之事都是为国为民之事,你那个什么《阵图》,莫说阿芝想要,就是她不想要,你都可以传给她。”
“你懂什么。”秦叔宝不悦。
“我是不懂你的《阵图》宝贝,我就相信我的眼光,相信阿芝所言。”秦夫人不悦地回答。
江承紫知晓秦夫人的心思,便笑着说:“多谢秦夫人信任。我确实不是来拿《阵图》的。至于我如何得知,我连太极这种神仙妙法都能有,对于《阵图》,我又为何不知此图的存在?”
“是啊。”秦夫人附和,还扫了秦叔宝一眼。
秦叔宝一听这话,觉得也是道理,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太冲动,便叹息一声道:“也是我太冲动,实在是《阵图》一事,事关重大。”
“大将军关心则乱,我可以理解。不过,我可以明确地与你说,《阵图》一事,我是听我大师兄讲过。他最喜瞧这世间兵法。说这世间兵法是凡人从神那里学到的。蚩尤与黄帝大战,将阵法带到人间。最复杂的莫过于八卦阵,能成功运用此阵者,只有三国诸葛亮。至于别的神仙阵法,则被记载在一本书中,由黄帝后人保管。在西周时期,阵法被毁,流传于世的便只有半本,即将军手中的《阵图》。”江承紫缓缓地说。反正编故事忽悠人这种事以前也是“利剑”里的日常,因为“利剑”的任务不仅仅是杀戮,还有化妆潜伏等等。
秦叔宝将信将疑,秦夫人倒是深信不疑,道:“难怪三郎以前带兵的阵法那么厉害,竟然是有神仙《阵图》在手呢。”
“即便是神仙《阵图》在手,这带兵打仗也要讲究活学活用。大将军能将阵法运用在实战中,这是大将军的才华。若是看个图谱,就能战无不胜,那历史上便不会有赵括纸上谈兵了。”江承紫说,然后又举例说,“比如一字长蛇阵,用的时候,就要看天气、地形,敌军人数,若是想着追击敌人,就是用此阵,那真是要全军覆没。”
秦叔宝听到这女娃说“一字长蛇阵”,心里才一声叹息:罢了,如今《阵图》还在。这丫头对军事了如指掌,怕真不是为《阵图》而来。
“若大将军有所怀疑,可将《阵图》烧了。”一直沉默的王谢忽然说。
秦叔宝摇摇头,说:“先前也是我冲动,还请阿芝莫要与我计较。”
“大将军此话差矣。阿芝先前还有一个原因没与大将军说,其实选择将军府,还因为阿芝佩服大将军家国天下的心胸。”江承紫拱手对秦叔宝拜了拜。心里道:爷爷,老爹,我这也算是帮你们追星,帮了你们的偶像了。
“阿芝,既是不怪我,便坐下商讨,如何拨乱反正,扭转当前局面。”秦叔宝指了指旁边的坐席,又示意胡伯退走。
胡伯缓缓退出了院门后,四人才一并商议。江承紫这才从怀中缓缓拿出几封信来,秦叔宝看了那信,竟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阿芝,这信,你从何处获得?”
“实不相瞒。蜀王此番入弘农,一则是看旱情,二则就是去年长安城人心惶惶的人牙子案件追查的过程中,不小心查出了一个奸细来。并且顺藤摸瓜,摸出了一些线索,知晓有敌人于三路交汇处活动。蜀王有皇命在身,不得亲自追查,因而才冒险修书与三路驻防大将军。”江承紫解释道。
“原是这样。我便说蜀王这样谨慎的人,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让人抓着了。”秦叔宝恍然大悟,却又瞧了瞧那几封信。
这几封信都不是中原的手笔,其中有几封是写在泛黄的羊皮上,还有一封是写在丝帛上。有几封是突厥文字,另外有两封则是中原文字。
好在他认得突厥文字,便知晓这几封信的大意是找到一条比陇山小道更厉害的存在,即可避开天险华山与潼关,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取长安,灭掉长安的反贼,其余各地皆不足为患。届时,突厥吉利与梁师都将瓜分大唐,一分为二。
而且信上显示,那条路是存在的,突厥吉利遣人与梁师都的人一起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