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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紫想要养精蓄锐,睡一个好觉。
然而,事与愿违。她顺利回了揽月小筑躺下,也一会儿就入了梦乡。然而,她睡得并不好。许久没有做梦的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方才他抓着黑衣人走过的那些路忽然就变得很是熟悉。她曾女扮男装骑着马从那些路上走过,她也曾珠翠满身与杨淑妃在太液池边散步,杨淑妃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阿颖,我知你想护着他。可你不懂——”
杨淑妃欲言又止,那时的她只站在太液池边,瞧着池中的莲花,很自信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护着他。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便由我来审判。”
“阿颖。”杨淑妃愁容满脸,不远处走来珠翠华服的美人,华盖云集。
梦境里,江承紫看不见那人的脸。
而后,却是冷雨之夜,她独自撑伞,走在秦叔宝的府邸。她对咳嗽不止的秦叔宝说:“你放心,你的心愿我会为你实现,给予你梦想中的那一支军队。”
秦叔宝皱着眉,却说:“可,你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他们虽是蜀王之敌,但都是国之栋梁。你在动摇国之根本。”
“上天入地,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她冷情地说。
秦叔宝一阵剧烈地咳嗽,摇着头,喃喃地说:“如果是赔上整个大唐的家底,那样,那样的,我,我宁愿不要。”
“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大将军为国为民,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只有天下太平。”她朗声说道,然后是一声冷哼,撑着青色油纸伞离开将军府。
再然后便是乱七八糟的片段,她也分不清。但她可以很明确这些片段所发生的地方都是在长安。仿若是入了长安的缘故,那些跟长安有关的梦境碎片在脑子里搅和得不可开交。
最后,她在张嘉的一柄匕首插入胸口的疼痛中,她猛然惊醒,翻身坐在床边,浑身冷汗淋漓。过了许久,她还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窗外,天刚露出鱼肚色,除了鸟鸣,便是丫鬟仆人们在洒扫的声息。
江承紫深深呼吸,穿戴整齐,出了房门,值守的婆子连忙来伺候了她梳洗。江承紫洗了脸,漱了口。昨夜的一场细雨已去,长安城又是一个艳阳天。
江承紫梳洗完毕,只觉得头晕脑胀,气息不顺。便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才算将梦魇带来的疲累与烦乱平息。
刚打完一套太极拳,一位缺了右边胳膊的老者就到了揽月小筑对她恭敬地行礼,道:“小郎君,奴奉大将军之命,特来请你去用早膳。”
“好。有劳了。”她知晓这老者也是战场上幸存的老兵,便对他格外敬重,也是回了礼。
老者见这小郎君唇红齿白,又特别懂礼貌,心下不由得就喜欢,笑道:“小郎君不必多礼,奴就是一仆役,你这般与我行礼,便是要失了身份。若是旁人瞧见,便是不好。”
“老伯此言差矣。谁人不知将军府的仆从实则都是天下的大英雄。如今这太平盛世,可都是士兵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所得。”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老者略激动,抹了抹泪,道:“既有小郎君这番不忘,便是值得。小郎君,请吧。”
江承紫略点头,便在这老者的带领下去了靠着小花园一处轩榭。轩榭里,秦夫人一身泥金色罗裙,挽了倭堕髻正在布菜,旁边有两个婆子在帮忙。
而在轩榭之外的小花园里,一袭灰布直裰的王谢倚着一块石头若有所思地瞧着正在练习太极的秦叔宝。秦叔宝一身短打,但练起太极来,却又行云流水。
这人可真是练武奇才,对于太极竟然融会贯通。而且,她看见秦叔宝周遭有腾腾的气息缭绕。
秦叔宝一套太极拳打完,江承紫这才走过去向秦叔宝行礼问好。
秦叔宝点点头,问了好后,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帕子擦去额头上微微的汗。
擦汗的档口,他想到昨晚阿英所言,顿觉得这女娃与昨日又有不同。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方面觉得这不是个女娃,另一方面又觉得若是这般惊才卓卓,这天下被她改变也未必不可。昔年,师父就曾说过:“别看个人的力量薄弱。若是在适当的地方,哪怕就是蝴蝶煽动翅膀,也会引来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师父,个人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大吗?”他那时还小。
师父看了看他,叹息一声说:“如何与你说呢?你将来会明白的。不过,也不要过分地以为一个人的力量很强大。其实人很脆弱,比如这样一片草叶子就可杀人。”
他说着,轻轻一跃,用手中的草叶子将抢劫的一名匪徒击杀。
如今,这眼前的女娃会不会就是师父说的那只煽动翅膀就能引起大唐风暴的蝴蝶呢?
秦叔宝眉头轻轻一蹙,他不明白在这个当口,为何想起了师父当年的话。同时,想到蝴蝶风暴的问题,他隐隐觉得不安。
一场风暴可能带来好的结果,也可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谁又能说变革是好事呢?
“将军。”仆从觉得他擦得太久了,心不在焉,便低声提醒。
秦叔宝一愣,才笑了笑,将手中的帕子递给身旁的仆从,接过外衫披上。
“阿芝,你这太极甚好,练习几番,便觉身体通泰。”他温和地笑笑。从这点来说,这女娃对他很是不错,而且眉目清净,毫无戾气,神情平和,并不是争名逐利之人。
“是秦伯伯悟性高。”江承紫看秦叔宝神情恍惚,想起晚上梦里,秦叔宝与她对话,对此番秦叔宝的心思也是猜测了一二。
他既想看到她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大唐,又怕她动摇了根本,让好不容易换来的天下太平土崩瓦解。
“阿芝总是谦虚。”秦叔宝穿戴整齐。
江承紫则是扫了站在一旁正撇嘴鄙视她的王谢。
秦叔宝瞧见了,便对江承紫说:“阿芝,这是王谢,孙神医的徒孙,算是我的忘年交。”
“原是王郎君,阿芝这番有礼。”江承紫很是虚伪地行礼。
王谢撇撇嘴,也是很虚伪地说:“贤弟不必拘礼。”
“好,我也不喜欢虚礼。”江承紫笑了笑,又问,“王兄是孙老的第七个徒孙么?”
王谢愣了一下,才说:“是。”
江承紫“哦”了一声,留下一脸错愕的王谢,径直去跟秦夫人打招呼。
秦夫人很是喜欢这女娃,见识她来了,先是眉开眼笑,尔后看到她略有些憔悴,便低声问:“阿芝,你可是没睡好?还是我那床不适合你?”
江承紫连连摆手,说:“床铺都很好,只是夜里有几只耗子扰得人不安宁。”
“是啊,最近这将军府是不是经常闹耗?昨晚,我也睡得不安宁,被耗子打扰的。”王谢也上前来说。
江承紫扫了他一眼,秦叔宝在主位上坐下来,便招呼几人一并入席。
唐朝的入席制度,并不是客人主人一并坐在一张桌上,一顿胡吃海喝。而是每个人一席,一个几案,每人一份儿菜肴。视宴席的规格而定,每一席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伺候的仆人。
秦叔宝坐在主位,秦夫人坐在次席。尔后是江承紫与王谢分坐两边。早餐很简单,切成三角形的烙饼,切成薄片的烤红薯,一小碗小粥,小葱段切得青葱细碎,里面是泡白菜,还有一小碟子烟熏肉。
“闹耗子的事,胡伯,你稍后去瞧瞧,该养猫的养猫,该下药的下药。否则,人家还以为我将军府没人了,耗子到处跳。”秦叔宝一边净手一边说。
方才为他递擦手帕的老者恭敬地说:“奴稍后就去瞧。不过,将军府周围是否也打扫一下?”
“好好打扫一下吧。这都春日了,马上入夏了,环境不好,滋生蚊虫鼠蚁,实在不成体统。”秦叔宝一脸严肃,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与威严瞬间弥漫。
原来那个温文如玉、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男子,竟然有这样的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威严。这威严不同于养尊处优的贵族气质,而是叱咤沙场由杀戮与鲜血洗礼出的杀气腾腾的威严。
这就是领军之人,不愧是秦叔宝。
江承紫心中暗暗佩服。而那叫胡波的老者已挺直了腰背,像是领了将军命令要冲锋陷阵的将士一般,朗声回答:“末将领命,定当不辱将军使命。”
秦叔宝看了看他,没有任何的斥责,只是点了点头。
胡伯这次自称的是末将,而非奴。这一次,将军终于要扬眉吐气。他非常激动地转身离去,去召集这个将军府的老弱残兵,那些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弱残兵。
“三郎?”秦夫人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
秦叔宝轻笑,柔声说:“莫要担心,饭要凉了。”
秦夫人依旧很是忧心,却也没多问,径直拿了一块烙饼,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阿英,我自有分寸,答应你的事,不曾改变。”秦叔宝语气非常温和,笑容亦如那四月的朗晴。
秦夫人嘟着嘴,不高兴地说:“既是如此,你为何又来这么一出,把这些人都得罪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