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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秦伯母。”江承紫起身,郑重其事地行礼。
这女娃知进退,懂恩情。她说得隐晦,不料她已明了,秦夫人甚为欣慰,笑着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拘束,不要这等破规矩礼数。”
“是。”江承紫乖巧地坐下来,听秦夫人闲聊。
秦夫人说的是长安局势,说这长安城如今说话都要让地面抖三抖的人自然是长孙一族了。说那长孙无忌确实有本事,运筹帷幄,拿捏人心,掌控局势,真真是厉害的人。就是他那几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说长子长孙冲最像长孙无忌,做事果决,对待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
江承紫默然,果然这长安城最厉害的人还是长孙一族。无论这历史怎么变迁,长孙一族始终是厉害。
“据闻你见过长孙濬?”秦夫人忽然转了话题。
江承紫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见过长孙家老三长孙濬,不仅见过长孙濬,还见过陈咬金的小儿子程处默,柴绍的大儿子柴哲威,以及秦叔宝的小儿子秦铭。
江承紫瞬间又是一愣,那会儿见的秦铭是个小小的校尉,在军中历练,跟程处默、柴哲威一起。当时问起来,说是秦将军家的小子。小子的意思就是小儿子啊。可方才听闻秦叔宝有三个儿子,小儿子体弱多病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决定找合适的机缘询问一下秦夫人。
“阿芝?”秦夫人看着女娃走神,不由得喊了一声。
江承紫连忙回答:“是有见过。上次,韦方正将军来传圣旨,长孙家的老三长孙濬也一并来了。因他们也要瞧瞧菜园的情况,我便带他们去看了。”
“这长孙一族如今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不过,长孙一族本家与长孙无忌这一家罅隙颇深。阿芝可知为何?”秦夫人继续说。
“据闻当今皇后时贤后,长孙无忌亦是贤臣。”江承紫回答。
秦夫人听这答案回答得甚为巧妙,便是赞许地点点头,说:“看来阿芝入长安前,也是作了不少功课。”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承紫调皮地说。
秦夫人轻笑,随后便说:“如今这长安城风头最劲的是长孙一族。长孙无忌在朝的影响颇大,长孙皇后拿捏后宫,而长孙无忌的儿子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这长孙冲最像长孙无忌,其手法恐怕比长孙无忌更狠。但要说长孙无忌这几个儿子里,最有才学的,依我与你秦伯伯所见,得是那长孙家老三长孙濬。”
“他?”江承紫很是讶异。那会儿在晋原县见过,觉得就是一寻常的世家公子,因出生长孙一族,所见所闻所为自然与旁人有所不同。
“旁人瞧不出来,或者长孙氏也瞧不出,但我与你秦伯伯阅人无数。此人才该是长孙一族最大才之人。”秦夫人说。
江承紫倒是听出几分味道,便试探:“秦伯母,恕我直言,这大才之人往往是跟蝇营狗苟的名利有所冲突的。因此这长孙濬即便大才,也未必适合长孙一族。”
秦夫人听这话,心里一惊,心想这女娃果真聪颖,她只是这样提一句,这女娃竟就窥见长孙一族的突破口了么?
“不错。这孩子因其才学眼光,不得长孙无忌重用。上次在蜀中回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脸身上的官职都丢了,被关在家里反思。”秦夫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承紫一眼。
江承紫莫名觉得秦夫人这一眼很有内容,但也不好直接去询问长孙濬被禁足跟自己有关没有。因此,她直接平淡地评论一句长孙无忌还真是治家严谨,便转而打听秦铭的事。
“阿铭?那是我的二儿子,也可以说是我的小儿子。”秦夫人回答。
江承紫很是疑惑,秦夫人才和颜悦色地说三儿子的生辰八字与夫妇俩相冲,说是父母缘分寡淡,若是强行有这缘分,怕那孩子养不活。因此,秦家老三生下来就叫他们叔叔婶婶。而秦家老二秦铭就算是秦家的小儿子了。
江承紫恍然大悟,随后又说秦铭不是喜欢医学么,怎么去军中了。
秦夫人听闻,讽刺一笑,说:“毕竟你秦伯伯是左卫大将军,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在军中像什么样子呀?”
江承紫默然无语,这种政治的门道她知晓,但不太熟悉。
“你莫伤感。阿铭也不喜欢军中,他更喜欢的是医术,毕竟家里的病人太多了。”秦夫人叹息一声。
“那,不知二公子如今在可还在军中?”江承紫问。
秦夫人摇摇头,说:“去年从晋原县回来,就向朝廷请辞,说更喜欢研究医术,想要救死扶伤。”
“当今那位就允许了?”江承紫很想知晓李世民的态度。李世民处理每件事的态度都可以窥伺出这人的性格。她如今来到长安,与这位千古一帝正面交锋是不可避免的。
“自是不允许。但阿铭再三请辞,最终长孙无忌替阿铭求情,保留军籍,由朝廷提供经费与典籍,让阿铭研究适合行军打仗的医术。日后,若是有战事,就以军医身份出征。呵呵。”秦夫人很是讽刺地笑了。
“这——”江承紫抿了唇,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招真是妙,一方面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秦大将军后人依旧在军中;另一方面,又用秦铭将秦叔宝一家钉在长安,给秦叔宝请辞左卫大将军留出可能。
呵呵,就算秦叔宝请辞了左卫大将军一职,也不至于远走高飞,秦铭还在军中呢。
江承紫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秦夫人看她蹙眉的样子,也明白这女娃冰雪聪明,点到即止。
“无妨,有人提供资金与典籍给阿铭,求之不得呢。”秦夫人安慰。
江承紫想了想,笑道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美好,应该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嗯,阿铭也是这样说的。”秦夫人眉目一展,非常高兴。说实话,她真是喜欢这女娃,只可惜与蜀王有婚约了,不然的话,她可是说什么也得把这女娃变成自己的儿媳妇的。
“二公子还真是内敛。那会儿在蜀中,他可是丝毫没提及他喜欢医学呢。那时,我府中有王景天大夫在的。”江承紫感叹。当时,只觉得这秦铭一身的儒雅气质,说话做事极有分寸。
“你秦伯伯一向教导他们少言,须知祸从口出。尤其是前年的事情后,我们一家的境遇更让他们清楚,一言一行皆要谨慎。蜀中之事,天下瞩目,阿铭自是谨慎万分。”秦夫人解释。
“那,二公子可有说起过我杨氏六房?”江承紫好奇地问。
“当然说起过。不过,阿铭的话向来不多,说得也不多,倒是阿武去了一趟晋原县,跑回来围着我说个不停。还说等你入了长安,定然带你来给我瞧瞧,还说我一定喜欢呢。”秦夫人笑起来。
说到柴令武,江承紫也不由得笑了,讲起柴令武气柴绍的事,秦夫人也听得哈哈笑。
尔后,下人来报告说秦将军休息得很好。秦夫人便决定留在这里跟江承紫吃晚饭,江承紫不推辞,便与秦夫人继续闲聊。
女人,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年龄,一旦闲聊起来,那真是八卦天团。这秦夫人本身就不是那种拘小节的名门闺秀,而是叱咤风云的巾帼女将。因此,与江承紫算作一拍即可。
两人一并讽刺了长孙一族家学渊源,擅长人心之术。又一并点评了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这李靖、李绩啊,见面点点头就行了。兵法一道,悟性也就那样了。做人嘛,我瞧不上。”秦夫人撇撇嘴。
江承紫默默地想:秦夫人这得是多信任自己啊。这秦叔宝不是说过要沉默少言,避免祸从口出吗?她点评起朝廷要员来,简直是毫无顾忌。
“至于魏征,崩理他。有事,你找他。他会闹得很,唯恐天下不乱。”秦夫人说。
江承紫“噗嗤”一笑,历史上著名的魏征被评为会闹。秦夫人扫了她一眼,严肃地说:“你别笑。这老头出了名的会闹,还闹得特别有理的样子。你要有什么事,找他没错。平时,不要理他。”
“阿芝谨记秦伯母教诲。”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秦夫人摆摆手,说:“莫说这样言重的话。今日你帮我劝动了你秦伯伯,这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亦不过只是与你说说这长安的人与事,哪里是什么教诲,是什么帮忙?”
“是。是阿芝言重了。”江承紫点头。
秦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无须拘束。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今日你劝动了你秦伯伯,来日,我怕还得有求于你。毕竟,我听闻你父亲被治愈了,还有你杨氏大房的那个中奇毒的少年——”
秦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
江承紫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瞧着窗外一院子的碧草绿树,恍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年轻?
眼前这位妇人不是与其夫一起被幽禁在这将军府么?这足不出户,如何对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若说自己的父亲被治愈并非什么秘密,天下皆传杨氏九姑娘师承仙者,用神仙道法救了自己的父亲。那么,杨宏的事刚发生不久,且当时治疗时,还算是杨氏一族的秘密。这类似于被幽禁的将军府的人如何知晓?难道这看似空架子的将军府的水也是这样深么?
她眉头略一蹙,秦夫人已明了她的心思,笑道:“阿芝,你莫惊心。我知晓你父与侄子之事,实在不是我将军府手眼通天。”
“啊!我,我没有。”她一说谎争辩,脸顿时红了。
秦夫人也不计较,只是笑着说:“蜀王这孩子虽才十三四岁,但这心思缜密,考虑长远。”
江承紫一头雾水,这怎么又扯上李恪了,这真是让人懵了。
秦夫人看她一脸迷茫,便是掩面笑了,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江承紫一眼就瞧出那是清江白写成的信。
“这是蜀王在离开时,留在门房的信,说务必转交给我。”秦夫人将信放到江承紫手中。
“这,是蜀王给夫人的信。我断不敢看。”江承紫推开。
秦夫人摇摇头,说:“阿芝,这信,你看得。”
江承紫迟疑一下,秦夫人已展开信纸递给她。江承紫本来就一目十行,这短短的一封信,她这一眼就瞧了个大概。
极少写正楷字的李恪用小楷对秦夫人说,秦大将军的伤势唯有杨氏六房可治愈。先前有杨氏六爷多年疯魔被治愈,尔后杨氏大房少年杨宏亦被救回来。如今,长安局势不明,望秦夫人护着阿芝,也算是护着秦将军。
江承紫看那短短一封信,鼻子顿时发酸,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她不由得低下头。
李恪怕她在弘农杨氏有危险,将她亲自带入长安。可是长安的局势一定是非常的不妙。所以,他才将她留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大将军府。可即便是留在将军府,他也不放心。因此留下这封书信,讲明其中利害,让她的命运与秦叔宝的生死连在一起,让这将军府不得不护着她。
他,他如今的情况,肯定不妙吧!
“多谢秦伯母。”江承紫低声说,声音也掩不住哽咽。
“蜀王怕我们不护着你,留下了这封信。你就当我如今所做一切,皆是期望来日里,你杨氏六房的能人能救你秦伯伯一命。”秦夫人缓缓地说。
江承紫眼泪簌簌滚落在地。如今,她一颗心悬得老高。父兄一路上被追杀,亦不知如今安危如何。而一直如同大树一般可被倚靠的李恪正面临极大的危机。
她却在这里被保护,什么也做不了。
“秦伯母放心,只要我六房还有来日,定会竭尽全力救秦伯伯。”江承紫噗通跪在地上。
“你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秦夫人就要扶她起来。
江承紫固执地摇摇头,说:“夫人,你们与这帮朝廷要员相识多年,也知晓这朝廷之事。我只求夫人与我说一句实话,这一次的弹劾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