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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轮子转的飞快,一路踏着朝阳的光辉从黑暗的街巷里驶出。
十里坡在城西的郊外,卫恒和童五留下来善后,将大部分的人手遣散,端木岐亲自护送马车出城。
彼时城门已开,他们的这辆马车又装扮的朴素无华,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
出了城,端木岐就又将随行的大部分人手都留下来原地待命,只由严华带着宋楚兮身边的几个亲信继续跟着。
严冬腊月,十里坡那里本是有一处野生的桃花林的,但是这个时候萧条的就只剩下枯枝。
这个地方,据说风水不好,所以哪怕是行人也都尽量绕道。
彼时那片山野间荒芜成一片。
“小姐,到了!”马车停下来,舜瑛和舜瑜从车辕上跳下来提醒。
宋楚兮没应声,是宝音忍着悲恸过去开了门。
彼时宋楚兮还神色平静的跪坐在车厢里,颜玥的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枕在她膝上,看似安睡,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还是把承微娘娘交给奴婢吧!”舜瑛爬上车,把颜玥的身子从她身边搬开,和舜瑜一起小心翼翼的抱下了马车。
端木岐先一步翻身下马,提着马鞭极目远眺。
前面的山坡后头似是有一处屋舍,但哪怕是隔着老远看过去也觉得陈旧,右边一间房的屋顶甚至都塌了半边。
“那里当是没人住的吧?”端木岐努努嘴,神色困惑。
宋楚兮拖着跪的麻木了的双腿下了车,也回头递给宝音一个询问的眼神。
宝音一直低着头隐忍情绪,很小声的说道:“诸位跟我来吧。”
舜瑛抱了颜玥的尸身,一行人跟着她从桃花林稀稀疏疏枯木中间穿行而过,却在后面的半山腰处看到了一个高耸的土包。
没有砖石垒砌,也没有墓碑,但是所有人都一目了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端木岐等人全都是一脸茫然,宋楚兮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很是反应了一下才霍的扭头看向了宝音,“是……”
庞景的埋骨之处吗?
这么说来——
庞景已经死了?
素岚和庞景之间的感情到底怎样,宋楚兮是知道的,可她一直以为素岚只是忍痛和庞景分开了,如果庞景早就死了,她几乎难以想象,素岚怎么还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留在殷绍的身边。
宝音走过去,将被北风卷到那坟包上的杂草抓起来扔掉,重新走到一旁站定了才道:“四年前庞公子寻进京城,无意中在街上遇到小姐,后来被吴良媛察觉了异样,她怀疑上了小姐和庞公子之间的关系,想和太子妃联手将小姐铲除。那段时间,正好太子妃和吴良媛同时有孕,小殿下的地位岌岌可危,小姐为了能够留在东宫——”
宝音说着,就带了哭腔,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用更加压抑的语气继续道:“那一天,他在小姐进宫的路上拦了小姐的马车,小姐忍着没和他相认,虽然当时庞公子也没说什么,还是让同行的吴良媛起了疑心,后来借着太子妃的手将庞公子带去了太子府盘问,当着——当着小姐的面,将他打杀了。”
庞景到死也没有供出素岚和他关系来,她却必须要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在面前被折磨死去。
宝音说完,终于再也忍不住的跑到旁边,掩住脸孔,痛快的哭了出来。
素岚和庞景,少年相知,是在得了廖夫人的同意之后互许终身的,那时候,廖夫人很放心的让素岚跟着他走了。
如果她不回头,现在两个人应该还是幸福的相守在一起,生一双可爱的儿女,过着最平凡又安乐的生活。
可是一念之差,素岚她一念成魔,不仅抛弃了他,更是为了保住自己身世的秘密,为了继续留在东宫守护殷桀,又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面前。
那一刻,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甚至于,这四年来她没日没夜所持有的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怕是——
生不如死吧!
她把自己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那天以后,她突然就性情大变,更加不择手段的在东宫的后院里争宠夺权,先是设计吴良媛小产失宠,逼得她狗急跳墙,咬上了廖倩华,一副堕胎药灌下去,不仅拿掉了廖倩华的孩子,也叫她终生不得受孕。
廖倩华也为了此事而疯魔,在殷绍的后院大肆打压妾室,残害皇嗣。
殷绍的府宅后院之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至于廖素岚——
她是一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小姐,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地不宜久留……”严华提醒。
宋楚兮回转身来,抓过廖素岚冰冷的手指在掌中握了握,示意舜瑛将她放下。
舜瑜递了帕子过去,她亲自动手,仔细的给她整理好头发,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小姐——”见她整理的差不多了,严华忍不住的再次催促。
“嗯!”宋楚兮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端木岐见她的精神不振,就走过去扶了她的肩膀,叹息道:“去那边的屋子里避避风吧,你在这里,反而让他们束手束脚。”
宋楚兮没有拒绝。
这会儿侍卫已经从那屋子里找了两把铁楸要去扒那坟包。
“唉!”宝音匆忙的上前一步,阻止道,“不要开棺了,就把小姐葬在庞公子的旁边吧。”
想必,这也是素岚交代下来的意思,庞景,曾经是她生命中所有最美好的存在,而今时今日的素岚,已经不复清白,双手更是沾满了鲜血,再不配回到他的身边了。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沉默了片刻,又点了下头,然后就跟着端木岐一起朝那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这天的阳光清冷,但是空气里面却是寒意刺骨。
那两个站在屋子里的那扇破窗前面,也依旧不觉得这里会比外面更暖上几分。
端木岐把自己身上的大氅结下来,披在了宋楚兮的肩头。
宋楚兮一直站着没动,脸上表情也不见得就是怎样的悲恸,只是面无表情的透过破烂的窗纸看着严华带人在挖坑。
她越是这样的平静,端木岐的心里就越不放心。
他把大氅披在她肩上,双手却迟疑着没有从她肩头移开,反而用力的握了握,故意的语带揶揄道:“难过你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语气,太不正经,就如是当年初见,在蘅芜苑里经常和她歪在榻上插科打诨时候的模样。
此情此景,在宋楚兮受了这么巨大刺激的情况下,自是很容易动容的。
她心中思绪翻卷,鼻子就是莫名的一酸。
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就要冲出眼眶了。
可是——
“不!”最后,她只还是面无表情的摇头,语气同样平静,毫无平仄起伏的冷冷道:“我们廖家的女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素岚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阴错阳差走错了路而已,不是眼泪能够弥补和改变的。我只是送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舍不得,也不需要流泪,因为——她不需要!”
眼泪是没有用的。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告诉任何人她的悲恸,因为懂得她的人都会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素岚不会因为她没有落泪哭过就觉得她对她的死是无所谓的,而至于其他人——
她哭给他们看,有用吗?
她有此一言,无疑是大煞风景的,但此刻端木岐却顾不得这些,他满脑子里都有一记惊雷轰然炸开——
方才宋楚兮说了什么?
“你们廖家?”端木岐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她也是廖家的人?”
他一直以为颜玥就只是对廖家恩深义重的一个忠仆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宋楚兮会为了她的死而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颜玥也是廖家的女人,那么——
宋楚兮和她就是亲姐妹?
“那么之前那个跑出来指认她是廖容纱的丫头——”突然之间,端木岐的整个人就都混乱了。
明明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廖容纱的,当初那絮儿信誓旦旦的跳出来,指证颜玥才是真的廖容纱,但是整个东宫上下证实——
当初和太子殷绍成婚,嫁入东宫的廖容纱并非颜玥。
宋楚兮才是那个女人。
只冲她为了廖家而对殷绍铸起的仇恨,端木岐就从未怀疑过她是真正的廖家人,所以卓儿的事情了结之后,虽然那件事还有疑点,端木岐因为寻不到答案,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是亲口承认,颜玥也是廖家的人?
如果宋楚兮是廖容纱——
廖竞臣和乔氏就只有一双儿女的。
而且——
宋楚兮一直都管颜玥叫做“素岚”。
可廖素岚是谁?
廖夫人在廖容纱之后又再生下的女儿?私生女吗?
是私生女她就不该是姓廖的!
而如果她姓廖,廖家另外几房的人就不该全不知情,一旦廖倩华起了防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颜玥算计死了。
廖夫人要抱一个孩子回来鱼目混珠,做自己的女儿来养,这不是件难事,但是怪就怪在,颜玥也是廖家的女儿?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廖竞臣瞒着廖夫人有了别的女人,最后抱回来的私生女?
可是也不对!
这样虽然能够解释廖素岚之所以姓廖的原因,可是看她对宋楚兮和廖夫人的感情,又怎么都不像是和廖夫人没有血缘关系的。
整个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千头万绪。
外面那边严华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给廖素岚起了坟冢。
宋楚兮推门走出去,严华没让她亲眼见证廖素岚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幕,宋楚兮走过去,双手捧了一培土洒在了坟头上,手掌却轻轻摩挲着那隆起的坟包久久不想移开。
“小姐,为了免生是非,可能是要委屈承微娘娘了,这里最好还是不要立碑的。”严华说道,面有难色。
一旦立碑,就容易被人顺藤摸瓜的找到的。
“嗯!”宋楚兮淡淡的点头,并无异议,“她不会介意的。”
能和庞景再一次毗邻而居,葬在一起,素岚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
她也从来就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就回城。”端木岐也从那屋子里跟出来,给舜瑛使了个眼色。
舜瑛带着几个侍卫先去准备。
宋楚兮却一直跪在那坟包旁边,一时未动。
端木岐走过去,弯身蹲下,也替那两座坟堆分别添了一把新土。
“我想——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静默良久,最后,端木岐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宋楚兮的手指温柔抚过面前坟包,又过半晌,方才缓缓手了手,站起来,大步朝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一面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说,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她走的决绝,脚下步子稳健,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留恋。
端木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浓厚的危机感缓缓的升腾,然后也举步跟着往那边走去。
因为宋楚兮今天的态度太过反常,回城的路上端木岐就也上了马车陪她。
宋楚兮落在后面,宝音要来搀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却突然回头又朝那山坡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然后,微不可察的给严华递了个眼色。
严华一愣,心里飞快的思忖片刻,然后回了她一个同样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的马车走的要慢些,你先回府去和童五交代一声,小姐很快就回,让他凡事都先稳住,不要轻举妄动。”严华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
“是!”那侍卫应了,率先策马离去。
宋楚兮上了车,虽是和端木岐难得的聚在一起,但一路上却是一语不发,只就神情冷静的坐着。
端木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只是头一次,他会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是这样一件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是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又故意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他又是完全的无可奈何的。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却不知道殷绍是不是被宫里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居然没顾上派人来追击他们。
和等在岔路口那里接应的侍卫会合之后,一行人的车马又顺利的进了城。
“小姐,进城了,我们直接回府吗?”严华从外面敲了敲窗户。
目光一直没有焦点的宋楚兮却是飞快的回神,她抬头看向了端木岐,“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端木岐看他这个样子,自是不放心,皱眉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点私事。”宋楚兮道,却是明显的搪塞不坦诚。
她甚至都不屑于与他逢场作戏了?虽然知道她此刻是因为心力交瘁,没有那样心情,端木岐的心里也还是有些不舒服。
“停车!”宋楚兮却没管他,直接扬声吩咐。
马车停了下来,她头也不回的直接跳下了马车。
舜瑜和舜瑛互相对望一眼,纷纷扭头去看车厢里的端木岐。
端木岐摆摆手,“走吧!我们你回去!”
关上车门,两个丫头重新跳上车,驾车往驿馆的方向行去。
彼时宋楚兮也已经翻身上马,冷冷道:“严华!先安排两个人送宝音回去。”
“是!四小姐!”严华答应了,安排了两个侍卫先带宝音回宋府。
然后,他赶紧打马凑过来,也不等宋楚兮再问就主动的禀报道:“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附近盯着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会及时回报的。”
“嗯!”宋楚兮略一颔首,也不多言,直接打马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严华的心里却是颇为困惑,策马跟上她去,不解道:“那个地方那么荒芜,而且之前那个坟堆在那里也有几年了都不见有什么事,四小姐您特体留人在那里——是为了防范太子那边会……”
“就是因为庞景的坟墓在那里几年了,我才觉得奇怪。”宋楚兮面无表情的冷冷道:“照宝音的说法,庞景的坟墓在那里已经有四年了,这四年间素岚是肯定不会节外生枝的去打理的,可是那会儿你也看到了,那坟堆上却是干净的很,连杂草都不见一根的。”
颜玥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当初她既然能够狠心舍弃了庞景,那就不会再自找麻烦,还在殷绍的眼皮子底下反复的过去整理庞景的坟墓。
这就说明,除了颜玥之外,还有一个人是会经常过去看望庞景的。
严华恍然大悟,但是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还是让他心里下意识的绷紧了一根弦。
想了想,严华忖道:“他既然是去帮着照管坟茔的,应当也不会有恶意吧?”
“不知道。”宋楚兮此刻也不愿意再多思索。
严华见她兴致缺缺,就没再多言,而等他过神来,却赫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马又进了太子府所在的那个街区。
“四小姐!”严华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您这难道是要去太子府吗?”
他们这是疯了吗?昨晚才刚闹的兵戎相见,天翻地覆,这会儿殷绍指不定怎么咬牙切齿的恨着他们的,现在他们找上门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宋楚兮也不言语,只是自顾策马前行。
前面又过了两条街,她果然是进了东宫大门所在的巷子。
昨晚被刺客闹的人仰马翻,殷绍又受了重伤,可想而知,这一刻他的府邸守卫森严,几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的。
一行人才刚进了那巷子,太子府的大门之内马上就冲出一队侍卫,巷子外面同时有人包抄,直接就将他们给两面夹攻了。
严华也侍卫们匆忙拔剑,严阵以待。
宋楚兮面上却无丝毫的情绪外露,只目光冰冷的自那些剑拔弩张的侍卫身上扫了一眼道:“这会儿你们府上谁能做主?我要见你们太子殿下,马上给我通传!”
她说是登门造访,但这却分明就是个强横命令的语气。
侍卫们面面相觑。
宋楚兮今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耐性和他们周旋,直接就沉了脸,“这意思就是让我自己往里闯了?”
她带来的人手有限,要硬闯哪有什么胜算?
可是经过昨晚的一战,所有太子府的人都知道她和宣王殷湛连成了一起,没有殷绍亲口下令,倒是也没人敢随随便便对她出手的。
侍卫们踟蹰不前,好在是冯玉河匆忙自门内走出来。
他本来是奉命在宫里盯着局面的,但是殷绍重伤之后,身边需要要有个老资格又得力的人帮衬,所以一大早冯玉河就匆忙赶了回来。
“宋四小姐,你不会真当我们太子府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可以任由你几次三番这样的想闯就闯吧?”冯玉河看到宋楚兮就语气不善。
虽然伤了殷绍的是颜玥,但宋楚兮却出面维护了殷湛。
“我是登门来拜访的。”宋楚兮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和愤怒,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他,“我有话要和你们殿下说,而且我的耐性有限,他要不要见,你马上给我一句明白话!”
她这样来找殷绍,显然不可能会对殷绍造成任何的威胁。
可就她这个态度——
却又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
冯玉河的心中迟疑犹豫,斟酌了一会儿,再打量一遍宋楚兮此行带来的人手,就一咬牙道:“我去通禀一声,问问看。”
颜玥毕竟不是专业的杀手,出手虽狠,但是准头有限,并没有真的伤到殷绍的要害,但也绝对是伤他不轻也就是了。
冯玉河其实是不想让宋楚兮这个时候来刺激殷绍的,却奈何现在整个朝中的局势紧张,各方面的关系都不容小觑,一触即发,而宋楚兮又握着塞上十万兵权,是总揽南塘宋氏一切军政大权的掌舵者,冯玉河并不敢轻易替他拿这个主意。
冯玉河进去的时候,殷绍正趴伏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透着异样的苍白,看上去却是憔悴中带着十二分的阴郁,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冯玉河斟酌着用词,很小心的将来意说了。
殷绍没有睁眼,却是当先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哑笑,“宋楚兮?她这个弯子倒是拐的够快的,本宫还当她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那语气之中,没有冯玉河预料之中的愤恨,却只带了轻蔑的嘲讽。
“殿下——”冯玉河困惑不解。
下一刻,殷绍面上神情就又变成了深恶痛绝,冷冷道:“带她进来。”
冯玉河的疑问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只能拱手应诺,“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
殷绍这才起身。
他此刻心浮气躁,也没心思拾掇自己,自随便找了件袍子披上。
宋楚兮来的也快,不多时就已经跟着冯玉河进了院子。
虽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大氅,但她穿着的还是昨晚那件袍子,上面的血迹已干,但那种狼狈的姿态却是掩饰不住的。
他们两个人,还真是谁也不比谁更光鲜几分。
殷绍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的郁气才缓慢的消散了几分。
他款步走到主位上,当先坐下,冷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脸道:“本宫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气,既然做都做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回头?不觉得晚了点吗?”
“你也不用虚张声势,我的来意你清楚,你的手段我也心知肚明。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谁也都没有必要再端着,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需要等着你上门威胁,现在我主动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宋楚兮道,那种单刀直入的语气犀利到让殷绍即便是早有准备也忍不住的皱眉。
宋楚兮似乎并没有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交谈的耐性,直接就站在那屋子当中,面目冷肃却是字字句句都清晰而凛冽的说道:“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逼着我发起疯来,对你也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我给你一个折中的建议,可以省你许多麻烦,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殷绍被她这态度呛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是天之骄子,当朝太子,这么多年,就是皇帝也几乎没有这样颐指气使的和他说过话。
现在他有伤在身,虽然心里一遍一遍的劝自己不能和这个丫头置气,但是火气还是压不住的往上拱。
“宋楚兮!”他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但牵动了后腰的伤口,动作却是一顿,手掌用力的撑在桌面上,眼神阴鸷的盯着她的脸道:“宋久还在本宫的手里,这里还不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的和本宫说话——”
话音未落,宋楚兮已经冷声打断,“要不是因为我姑母在你手里,你以为我今天还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跟你说话吗?”
如果不是因为宋太后还在他的手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登他太子府的大门,要进来也是直接带人一路真刀真枪的杀进来的。
这个男人,杀死了她和孩子还不够,还间接逼死了她的母亲,如今又害了素岚,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加起来,那一件都足以让她将他大卸八块来泄愤了。
她今天忍着暂时没直接跟他算账,不过就是因为中间夹了一个宋太后。
殷绍是被她这态噎的够呛,面色一瞬间涨的通红,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宋楚兮此刻却是觉得多看他一眼自己都会忍不住,在这里就跟他动起手来。
于是她强忍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别开了视线,不耐烦的快速说道:“你放我姑母一条生路,我就退让一步,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绝不干涉你们朝廷和南塘端木氏之间的任何争端。”
这个条件,她居然随随便便就开出来了?
不止是冯玉河,就连殷绍也明显的愣住了。
主仆两个对望一眼,全都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宋楚兮。
给下这样的保证,本来就是违心的,宋楚兮的心中烦躁,直接就道:“我肯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让你占尽了便宜,就这么一件事,你还可以再考虑,想好了给我答案。”
说完,再就一刻也不想和殷绍共处一室,转身就大步的离开了。
殷绍的目光冰冷的盯着她的背影,那视线里的光芒却是越来越冷。
“殿下,她这话可信吗?”过了半天冯玉河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开口道。
“这个丫头翻脸无情的。”殷绍冷嗤一声,缓缓的坐回了椅子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笑了出来,“不过有宋久在我手里一天,本宫就不担心她说话不算。”
宋楚兮要宋太后?他自然不会轻易把人交出来的,否则的话——
宋楚兮可不是什么君子,反而她更像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一旦宋太后脱了钩儿,殷绍几乎肯定她会给一个回马枪的。
只是——
即便是这样,她开出的这个条件也是太诱人了。
塞上的十万兵权。
诚然现在殷绍并不知道齐国公和端木氏之间的猫腻,一直都当宋楚兮手里的那部分私兵才是整个南塘最大的依凭。
如果能迫使宋楚兮保持中立,那么和南塘之间的这一场对抗他就是稳操胜券了,甚至都白白浪费了先帝和皇帝这几十年的才筹谋,完全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那殿下是准备答应她了?”冯玉河观察他的脸色。
殷绍却在一瞬间又变了脸。
天天夜里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忘记,宋楚兮,端木岐和殷湛,这些人联起手来险些让他的这座太子府毁于一旦,他的心里哪能这么容易就咽下这口气的?
“容我再想想。”斟酌良久,最后殷绍只面色阴沉的摆了摆手。
*
宋楚兮从太子府的里出来,等在外面的严华等人总算出了口气。
“四小姐!”严华迎上来,眼底的神色戒备至深的看了眼她身后,“您没事就好,属下很担心。”
“没事!”宋楚兮冷冷道,也回头看了眼身后太子府庄严无比的大门。
她是不会和殷绍善罢甘休的,一定要亲手将这男人碎尸万段才能解恨。可是虽然将他恨入了骨髓里,今天做下的这个决定也还是身不由己,她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平心而论,她对宋太后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的。之前她冒险进宫去了一趟,是宋太后自己不要走,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本来是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的,可是——
素岚突然走了。
素岚的死,突然就让她的心里变得异常的孤寂和空冷,于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再抓住点儿什么。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唯一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亲人的就只有一个宋太后了,这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要不惜一切的保全了她。
殷绍的人并没有再为难。
宋楚兮一行出了巷子,严华本以为她是该回府了,不想她却又径自出城,回到了十里坡。
冬天的夜降下的早,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宋楚兮带着几个侍卫躲在那间破屋子里避风,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火取暖。
严华担心她的身体,劝了几次无果,也只能作罢。
天黑之后,外面隐隐的卷起了碎雪,天寒地冻,周围四野无人,一片阴森森的,就是几个汉子聚在一起也偶尔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这么干挨到了二更,风雪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逐渐清晰。
严华等人不由的警觉起来,瞪大了眼睛防备。
又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一人策马而来。
夜色浓郁,隔得远了看到他的脸,可是只瞧着他高瘦的身材和走路的姿势,严华却莫名觉得熟悉,不自觉的忖道:“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下了马,却是对这附近的环境极熟悉的模样,直接就奔了山坡上的两座孤坟。
他应该是随身带了工具的,挥起铁楸居然就要去刨坟。
“四小姐!”严华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看了宋楚兮一眼,见宋楚兮没反对,就马上带了两个侍卫冲出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那人给按下了。
宋楚兮裹了大氅走过去。
那人的脸被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的扭头看到她的脸,不由的大为惊讶,“你?”
廖素岚本来就是被宋楚兮带走的,宋楚兮会送她来这里都在意料之中,可他想不到的是这样三更半夜的,宋楚兮居然会守在这里。
这女人是专门为了等着他的吗?
他这一说话,严华将他提起来,凑近了才辨认出他的样貌来,更是大为惊讶,“你是太子府里的那个门客?”
来人是庞生!
宋楚兮虽然料到会有人来,却没想到这人会就在殷绍的身边。
她拧了眉头仔细打量这庞生的面孔,不细看不觉得,但如果有目的性的仔细比对,却也不难发现他的五官和庞景是有三分相像的。
刨人家的坟墓,这种事太不上道,严华几乎是怒不可遏,揪着的领口质问道:“是太子派你来的?”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和一个女子为难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不齿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既然被拿了个正着,庞生也不试图挣脱,眼中浮现一抹厉色,恶狠狠的盯着庞景的坟墓旁边起来的新坟道:“这个贱人,还有脸来装什么情深意重,她有什么资格葬在这里?”
他这话,乍一听严华就更觉得是殷绍指使的。
“你——”严华怒上心头,抬手就要揍他,却被宋楚兮冷声喝止。
“严华!”宋楚兮往前走了一步,“放开他!”
严华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顺从的放了手。
“你们先到旁边等着,我和他说两句话。”宋楚兮道。
严华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庞生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就退开了。
“你想说什么?”庞生并不领情,眼神怨毒的死死盯着她。
“原来在太子府里兴风作浪的人就是你?”宋楚兮负手而立,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反而如释重负的冷笑出声,“当初吴良媛的那件事就是你暗中操纵,挑起来的?为了拿她的身世做文章,让殷绍对她下手?”
知道颜玥身世的人,寥寥无几,不,或者更确切的说,除了她们姐妹和殷湛,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素岚的存在了。
而当初吴良媛和絮儿也只是指证素岚就是她廖容纱而已,那就说明背后那人是真的以为素岚就是廖容纱的,是廖家的大小姐的。
这样一来,知道真情的人就又多了两个——
庞景,和他的同胞哥哥。
庞景的这个哥哥,虽然他们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却是谁也没见过的。
如宝音所言,庞景当初的死,素岚责无旁贷,现在他的兄长要设计替他报仇,一心要素岚给他偿命,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庞生已经是认栽了,并不否认,“那也是这个贱人自作自受,我只恨没能亲手杀了她,让她这样死了都便宜她了。不过既然她得了这样的下场,我也了无牵挂了,今天我落在你手里认栽了,要杀要剐你悉听尊便吧。”
庞生说着,就视死如归的狠狠一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