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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两骑快马穿行在空荡荡的街巷中,马蹄声阵阵,竟如是清晰的每一声都踏在了心尖儿上。
端木家的老宅之内,端木岐静默的站在窗前。
长城从院子外面进来,抬头见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口,不由的微微一愣。
“少主!”然后,他举步走过去,躬身拜了一礼。
端木岐也不言语,眼睛里像是没有看到他,也像是对这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完全没有兴趣一样。
长城看在眼里,却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神色如常的主动说道:“宋家那边——出事了。”
说话间,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抬头去注意着端木岐脸上微弱的情绪变化。
端木岐明明听到他的话了,却还像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他一直的不肯开口相问,长城却不能不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他们杀了少主留在四小姐处盯梢的人手,这时候已经离开宋家,应该是准备连夜出城了。”
岳青阳会这么做,根本就一点悬念也没有,甚至于冥冥之中,他好像也正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的。
端木岐的唇角,突然指尖绽放一个弧度。
然后他转身,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屋子里。
长城站在院子当中,见到他转身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才举步向前,推门走了进去。
“少主——”长城开口,“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让宋楚兮走了,对端木岐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让她就这样叛离了宋家,以后在这南塘之内就再没有人能挡我的路了,她走出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这样的结果——不是你们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吗?”端木岐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轻缓,长城听在耳朵里,却还是心头一抖,匆忙的屈膝跪了下去。
这段时间,端木岐经常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该做的事情他一直没断过的在做,该处理的密信和消息他也一件不落的在处理,只是关于宋家,敢于宋楚兮——
他却是绝口不提了。
他这边的消息,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其他的,基本都是通过长城来转述的,关于宋楚兮那边的消息,即使端木不问,有时候长城也会带回来一些,只是——
他也刻意的隐去了一些,比如——
和端木棠有关的那些。
“少主——”长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端木岐看着他,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还是让长城心里不住的打鼓。
“前段时间岳青阳的确是去找过八公子一次,不过——”长城开口,不过话也只到了一半,他自己就先自觉地打住了。
他没必要糊弄端木岐,他也确实糊弄不了他。
虽说当时端木棠和岳青阳见面之后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他不去问,这也正常,只是那两个人见面的本身就有问题,他不该不去过问的。
长城这个时候,已然是无话可说了。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过只是勾了下唇角。
他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去,“你带人去吧!”
长城一惊,不可思议的猛然抬头朝他看去,“少主您——”
端木岐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岳青阳的意图,他一直没管,长城一直以为他这是默许了,但是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不想让宋楚兮离开的?
端木岐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讽刺一笑道:“宋家的那个女人,你真以为她会这么安分的看着楚儿离开吗?什么叫永绝后患?什么叫斩草除根,你跟了我这么久,这个还需要我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你吗?”
“啊?少主您是说——”长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您是怀疑那女人会对四小姐再下杀手吗?”
“岳青阳当时和她都说了什么?你知道吗?”端木岐却是不答反问。
这件事,当时那两个人是单独密谈的,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长城满心戒备的摇了摇头。
端木岐却是讽刺的笑了。
灯影下,他妖冶如火的红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让他的那张脸,更添了几分邪魅入骨的味道,半隐在黑暗中,又给人一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着是长城跟随他多年,这一刻也被他面上这般神情震住,下意识的垂下了视线。
“那女人不会轻易放他们走的,你去吧,带人去给他们把后面的尾巴断掉。”端木岐道,却并不解释。
其实岳青阳到底会和宋家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他不同想就能猜的七七八八,只要根据那女人目光短浅的小家子气的个性就你能推断出来。
那女人算计的必定只是些小恩小惠的利益,宋楚兮既然是她的威胁,就她那心胸,怎么可能放任那丫头继续活着呢?
她虽然配合了岳青阳的在这个计划,但是绝对会在随后再下杀手,永绝后患的。
长城闻讯,不由得也是心头一紧。
其实他是很像反驳一句,既然端木岐这边都已经准备放弃宋楚兮了,又为什么要管这闲事,毕竟宋楚兮的心思也不简单,虽然她叛出南塘去了,再想要搅动南塘这边的局势并不容易,可是谁知道她后面还会不会再有别的门路,去做些别的事情,继续来影响端木岐这边。
长城其实是不情愿去的,可是他不能违背端木岐的命令,于是咬牙站起来,“是!”
长城躬身要退出去,端木岐却突然又一抬下巴道:“出门之前,先去把老八给我叫过来。”
虽然他确定,就算长城心里有疑虑但是他的命令长城也一定会一听,并不会真的被端木棠怂恿了什么,但是他这一道命令抛出来,也还是让长城本能的心头一紧。
“是!”长城拱手应诺,推开门才刚跨出去,迎面却见端木棠已经风风火火的自己闯了进来。
长城一愣。
而同时,端木岐见他正要往外走,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也是跟着一愣。
长城躬身退到旁边,端木棠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步子,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屋子里端木岐已经下了命令,“你去吧!”
长城于是不再犹豫,埋头快步出了屋子。
端木棠虽然就在当场,可是他知道,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于是他便直接冲了进来,气急败坏的直接冲到端木岐的案前,双手压在桌面上,逼视他的面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已经决心放弃了吗?为什么还要让长城去?既然放下了,那就彻底的放下吧,你明知道,留着那个丫头对你来说一点的好处也没有。”
“是不是上回我没跟你说清楚?我的事,不用你管!”端木岐冷冷说道。
端木棠张了张嘴,他的气愤非常,有些刻薄又愤怒的话几乎一下子就要脱口叫骂出来,可是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亲眼见证了兄长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就因为知道他的难处,所以有些话,即使再愤怒,他也依然无法直接就说出口的。
心情烦躁之余,端木棠眉头的苍蝇似的在这屋子里转了两个圈,然后他抿了抿唇,再次转身冲到端木岐的桌案前,直视他的面孔道:“你知不知道岳青阳要带她去哪里?”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回望他,完全是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一语不发。
端木棠的心里憋闷的厉害,回手一指窗外的方向,大声吼道:“他们北上了,取道北城门,这是要去哪里,你不会不知道吧?那里可是天京!就算别的都可以抛开不提,且不说那个丫头进京之后会不会对宫里那位太后娘娘那里的立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京城里有殷湛,还有那个当着御前求娶过她的熊孩子。哥!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可你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就放她去京城?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京城?”
端木岐这个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的,现在他要放走了宋楚兮是一回事,但是眼睁睁的奔了进城?这不是明摆着给他自己添堵吗?
在端木棠看来,他这做法简直就像是自虐。
端木棠的情绪越发的激动,如果不是因为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是他一直敬重仰慕的兄长,他大约是忍不住的要一拳捣过去,直接打醒了他。
端木岐面上神色始终淡淡的,这时候他才慢慢起身,重新又走回了那扇窗户前面。
外面的夜色通透,冰冷的空气拂面而来,冷的很。
他突然不禁会想,这样的气候之下,疾驰在马背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寒风,大概刀子似的吧。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人家就自嘲的笑了,开口的语气却是戏谑,“如果不是北上天京,她还能再去哪里?难道还能南下塞上,去找宋承泽吗?”
这天下之大,他却生生的经她迫出南塘,让她没了容身之所。
南塘宋氏于她而言的意义,他从来都知道,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逼她至此。
“可是——”端木棠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他霍的转身,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几次欲言又止的看着端木岐的背影。
片刻之后,端木岐就又开口说道:“你别管了,这样的事情,我向你保证,只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
他说着一顿,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只是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眼底神色还是与方才无异,“当是我提前还了她的吧。”
他们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偿还二字,说起来实在是矫情。
不过这一刻,端木棠却反而是心头巨震,一时间愣住了。
他很清楚,端木岐既然是用了“偿还”这个字眼,那么就说明他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要和宋楚兮之间一刀两断了。
许是因为他真的动摇过,所以待她便有了些微的不同,所以才想着在这彻底分道扬镳之前补偿她一些。
端木岐此时到底是种怎么样的心思想法,端木棠是理解不了的,只是他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端木岐打断他的话,他面上表情冷毅,语气也极为的冷静,“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如果不是她心中对我早就存有芥蒂,以为只凭着岳青阳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了她去冒险做这样的一件事吗?”
那个丫头,实在是精明的很,也——
狠心的很!
明明她早就开始怀疑他了,可却还是在他面前继续的演戏,不肯主动的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一旦她态度强硬的直接与他决裂,他就再不会容情,绝对是会直接将她囚困起来,再不给她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所以她利用他们之间最后那一点若即若离的关系,一直隐忍着的,直到——
今天这样一个契机送上门来。
这不是她要背叛在先,而是被宋家的形势逼迫至此,又被岳青阳怂恿了,哪怕是翻脸,她都给自己把理由找的光明正大,也把后路留的足足的。
可偏偏——
他,下不了这个狠手,一时间就是无法对她赶尽杀绝。
今天这一整天,根据岳青阳的种种举动,他明明知道对方谋划的事情近了,却一直自欺欺人的闭门不出,他居然真就像是那个丫头提前算计好的那样,惟愿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了,害怕看见了就要忍不住的出手阻止,害怕这一旦出手——
他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所以走吧!宋楚兮你走吧,一旦今天你还这一步跨出去,你我之间,就真的可以干干脆脆的断掉,从此各谋各的利益,各谋各的前程,再不用想着如何才能自欺欺人的两全其美。
端木岐站在那敞开的窗户前面,端木棠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不到他脸上确切的表情,但是这一刻,却又似乎能明白他做下这样决定时候的艰难,竟然——
一时也不忍再说任何的话了。
*
宋家。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火势蔓延迅速,几乎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把府邸东边连着的三个院子全部烧着了。
宋亚儒和宋承柏等人全部都被惊动,满头大汗的在火场外围指挥着救火。
宋楚琪也是面色焦灼的站在稍远的地方,虽然看似时时关注着火场那边的情况,但心思明显没往这边用,眼角的余光不时的就往身后花园的方向飘过去。
这一场火,就是为了给宋楚兮和岳青阳大开方便之门的,一定要达到预期中的效果才行,绝对不能叫她白忙活。
那个岳青阳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居然真的因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说服了她?真当她是个蠢货不成?既然是要做,那么索要达成的效果自然是对自己越有利越好。
宋楚兮想着,唇角便就不经意的扬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这边她才稍稍失神了一瞬,那花园里突然有个家丁打扮的小厮匆匆的跑了过来,因为跑的太急,先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扑在了地上。
宋楚琪的心口微微一缩,心里莫名闪过一线几乎可以说是兴奋又雀跃的心思,为了不露出迹象,她用力的掐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来纾解情绪。
“大小姐!二老爷!”那小厮爬起来,神色慌张的直接扑过来,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秋——秋水榭,秋水榭四小姐那里出事了。”
这边正救火救的热火朝天,冷不防听了这话,一众人等纷纷回头。
那小厮扑过来,却因为慌不择路,还没到跟前,直接就又再度扑在了地上,这一次他也干脆就不试图爬起来了,只满脸惊慌失措的说道:“四小姐那斌出事了,四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宋楚琪拧眉问了一句,像是一时没听清楚的样子。
这时候,宋承柏已经意料袍角疾步走了过来,神色凝重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兮儿不见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小厮抹了把汗,满面的惊恐之色,“刚才有丫头从秋水榭的门前过,说是看到那边的院门敞开的,门口还横死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进去看了,却——却发现四小姐不见了。”
就秋水榭目前的那个状况推断,十有*这宋楚兮是被人掳劫走了。
可到底有什么人会这样做,宋家在大郓城里是公认的惹不得的人家,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公然闯进府里来掳人?
但是宋家丢了一个小姐,这是不争的事实,小厮急的满头大汗。
“怎么会有这种事?”宋楚琪拧眉沉思。
宋承柏神色狐疑的突然扭头去看了她一眼。
宋楚琪到底是心虚的,下意识的就皱了眉头,脱口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四妹妹是个姑娘家,她的名节重要,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这个消息最好还是别外传吧?”宋承柏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刻就怀疑到了这宋楚琪的身上来。
本来家里突然走水,而且火势还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现在又刚好趁着大家救火,宋楚兮就失踪了?
如果说这两件事完全没干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
宋楚琪与他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的,刚一犹豫,那小厮已经脸色惨变,嗫嚅道:“四小姐不见了,奴才们心里害怕,那边——已经有人各处院子去找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四小姐也是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所以过来了。”
府里丢了一个小姐,下人们会怕担责任,马上就四下里大张旗鼓的去找,这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诚然,今天的这件事,宋楚琪本来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既然宋楚兮已经走了,那么在她身后自然是越大限度的败坏她的名声越好,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把她的后路给封死了,让她哪怕就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也绝对再没有脸回来了。
当然了,如果她提前的计划和安排都能顺利实施的话,宋楚兮也不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了。
宋承柏自然一眼就瞧见了她的言不由衷,不过这会儿却无暇他顾,只对宋亚儒道:“父亲,这里辛苦您先看着点儿,我去秋水榭看看!”
言罢,就先匆匆的冲进了花园。
宋楚琪不能视而不见,也举步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秋水榭,那院子外面也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在翘首以盼。
“二公子,大小姐!”见到两人过来,几个下人赶紧行礼。
宋承柏走在前面,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有人身上没有伤口,呈现的是中毒的迹象,也有人身上是有伤的,但是伤口都很整洁利落,明显死前也没和人缠斗的太久。
他不容多说的直接跨进门去,冲过石桥,进了宋楚兮的屋子。
“点灯来。”宋楚琪随后跟进来,马上有婢女去点了墙角的宫灯。
屋子里的光线亮堂了起来,除了那睡榻上不甚平整的一条皮毛的毯子,这屋子里其他地方的摆设样样稳妥。
宋楚琪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做出忧虑的表情,沉吟道:“什么东西也没摔坏,兮儿应该是没跟人冲突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不是宋楚兮主动跟人走的,好像这屋子里怎么都不该是这么个局面?
她话里的暗示,宋承柏一清二楚,从而越发认定了这个女人不安好心。
“大小姐,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啊?临近年关了,这世道乱的很,如果——”院子里的一个管事说道。
“报什么官?”宋承柏怒斥道,面目宾冰冷又透着明显的怒气,“马上去告诉下头的人,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兮儿什么事也没有,她在屋子里睡觉呢,是天太黑,丫头们一时眼花看错了。”
宋承柏会这么替宋楚兮着想,宋楚琪倒是没太当回事,毕竟二房还有个没嫁人的宋楚晴,他要保全宋家女儿的名声,这一点天经地义。
那管事的偷偷去看了宋楚琪一眼,见到对方点头,这才一挥手,带着在场的几个人走了。
宋承柏的面沉如水,黑着脸站在那里,浑身的煞气。
宋楚琪就叹息着轻笑了一声道:“兮儿一向都不怎么懂事,你也别急,这件事自是不能声张的,我叫人暗中找找,应该——是可以将她找回来的。”
她说着,就又叹了口气,“不过也是巧了,怎么这么巧今天府里就走水了呢?”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暗指宋楚兮会了脱身而做的手脚的。
自己的亲妹妹不知所踪,这女人居然还气定神闲的笑出来了?
宋承柏心里的怒气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只冷嗤了一声道:“还是想想怎么尽快把兮儿找回来吧,别的都不说,一旦让族里叔公他们知晓了此事,这一次,恐怕他们就要连本带利的清算旧账了。”
他这话,算是给了宋楚琪一个警告了。
说完,宋承柏就一撩袍角,一个人大步走了出去。
当时宋楚兮行踪不明的这四年都还没给族里人一个明确的交代,的确,这个事实,他们这一家子再要有人败坏了宋氏女儿的名声,只怕宋立马上就要带人杀过来了。
宋楚琪的一颗心瞬间往下一沉——
她居然忘了还有宋立那些老顽固在了,这件事,好像是真的不能太过张扬了。
想了一想,她便就急匆匆的冲出了门去,跟等在门口的管事交代了几句话,你管事连声应了,转身就快跑了开去。
宋承柏隐在暗处的墙角底下,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越发肯定,这件事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只是——
难道还能是宋楚琪叫人带走了宋楚兮吗?她这样做又能得什么好处?
“二公子——”他身边小厮试着扯了下他的袖子。
宋承柏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那几个黑衣人——”
“大概是以前端木家主留在这里照管四小姐的吧,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小厮揣度道。
宋承柏心里十分确定,这宋楚琪绝对是没安好心的,但是宋楚兮的个性他更知道,那个小丫头做事一直都滴水不漏,何况她本来就对这宋楚兮心存防备,怎么想也觉得她不可能轻易中招的。
这一晚上的事,真是诡异的很。
说话间,宋楚琪已经从秋水榭门口匆匆转身离去了,只这一回她却没有直接回火场那边,而是拐了个弯,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大小姐——”那屋子里,她身边的心腹丫头正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等她。
“怎么样?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宋楚琪直接开口问道。
“遵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办妥了。”那丫头道,一脸即骄傲又谄媚的神色,“还是大小姐设想的周到,那端木家的宅子可不好靠近,完全是铁板一块,奴婢找了甄妈妈的侄子,让他代为传信的。那甄妈妈是端木家老夫人身边的人,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给老夫人知道的,大小姐尽管放心。”
其实宋楚琪是不清楚端木家目前的状况的,她会多想了一步,防着消息被端木岐的人截走,也只是因为端木岐是一家之主,她多存了个心眼。
不过这样,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以为实际上——
老夫人在端木岐面前就只是个空架子,实在是处处受制的。
“这样就好。”宋楚琪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冷笑了一声,那笑容之间有种势在必得的得意,“端木家的老太婆一定不会看着岳青阳和那个死丫头私奔而走的,届时必定恼羞成怒——”
外界盛传,端木家的老夫人和岳青阳之间的关系微妙,这话宋楚琪是相信的,因为如果不是那两人之间有点什么,老夫人凭什么要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岳青阳那般的宠爱放纵,还给了他几乎可以说是端木家的少爷们才能有的待遇。
如果让老太婆知道岳青阳被宋楚兮带走了,绝对是不会对那死丫头手下留情的。
宋楚琪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火光,满是冰冷的杀意。
那丫头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小姐,四小姐既然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你为什么反而要瞒着端木家主呢?如果是让端木家主当场逮住了他们,那才好呢!”
让端木岐亲自去捉奸?那个人的性情阴晴不定,难捉摸的很,谁知道他如果真的去了,到底会恼羞成怒还是干脆拖后腿?
“你懂什么!”宋楚琪不悦的瞪她一眼,满是警告。
小丫头被她这声色俱厉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垂下头去,“是奴婢多嘴了。”
“下去吧,今夜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及,知道吗?”宋楚琪道,严厉的警告。
“奴婢省得了。”
婢女应声退下,宋楚琪这才心满意足的一转身去了火场那边。
*
这边宋楚兮和岳青阳出府之后就一路的策马狂奔,直逼北城门。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确切的说,其实这一晚他们本来说的话就都不多,从岳青阳突然去了秋水榭开始,宋楚兮甚至都没有过分的质问过他什么,但两人却就是这样默契的一路冲杀出来,赤手空拳,很有些可笑的奔向了未知的前程。
这夜里,街道上基本没什么行人,所以没有阻碍,两个人策马飞驰,很快的,巍峨高耸的北城门已经赫然在望。
岳青阳忽而收住了缰绳,回头冲宋楚兮道:“先等等!”
宋楚兮依言而行,也火速收住缰绳,岳青阳便就带着她往旁边先躲进了一处暗巷里。
他既然敢贸然带自己走,那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宋楚兮虽然不知道他做的都是怎样的安排,却是一个字也没问。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驻马等在黑暗中。
后面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不到,里面内城的方向就有一队人马火速奔至。
那一行七八个人护卫着一辆马车,本来宵禁之后城门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大郓城里。
守城官下了城门楼盘查了一番,见到来人出示的是端木家的腰牌,大致的检查过后也就顺理放行了。
这一行人走后,岳青阳还是没动。
宋楚兮耐性很好的陪着他等,几乎是没等多久,后面内城的方向又有人来。
宋楚兮循声望去,这次来的只是一骑轻骑,马背上,居然是个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的女人堂而皇之的奔驰而来。
宋楚兮微微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扭头去看岳青阳的反应。
岳青阳却是泰然处之,一动不动的驭马不前。
黑暗中,宋楚兮看不到他面身上真实的表情,但却依稀可辨,他那面上表情原是极冷淡的。
“什么人!快下马!”这女人以这样一副行头出现,城门守卫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匆忙的拉起路障就要拦截。
不想那女人在离着城门楼五丈开外的地方突然凌空而起。
她当是个绝顶高手,这一纵身,既然是身法奇特轻灵,直接就飞上了城门楼。
“她要出城!快拦住她!”慌乱中有人大声叫喊,只因为她要翻墙而过。
却不想那女人冲上墙头,居然不闪不避,一剑刺死两个冲上来堵截她的士兵,然后直接扑上去,将那守城官给踢在了手里,喝问道:“方才有端木家的人出城了?”
命在旦夕,那守城官已然是没了什么底气,只强撑着最后的一点勇气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却明显是耐性不怎么好的样子,匆忙往城外的方向一看,远远地,前面出去的马车从高处还能隐约看到,正向北一路狂奔。
她心中恼怒,眼底不由的泛起一股浓烈的杀意,顺手就将那守城官给抹了脖子。
“啊——”鲜血泼洒而出,其他人都瞬间乱了方寸,而那女人却无心恋战,将那守城官的尸体一脚踢开,纵身就跃出了城门。
下面的官兵俱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震住,怔愣了有一会儿才突然炸开了锅,大声的叫嚷起来,“有人强闯城门,快去府衙搬兵支援,开城门,追啊!”
有人策马往内场府衙去传信,其他人打开厚重的城门冲了出去。
巷子里,宋楚兮又回头看了岳青阳一眼。
这时候他才忽而抬手,隔着袖子握了下她的手腕道:“走吧!”
士兵们惊慌之下倾巢出动,全部追了出去了。
“青阳——”宋楚兮的心头微微有了那么一个瞬间的震颤,心情复杂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则下一刻,岳青阳却突然抬起左手,自她后背轻轻一拍。
他的指缝里,夹着的是一枚银针。
银针入穴,宋楚兮的声音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身体僵直的动不得了。
岳青阳握着她的手腕,黑暗中,明明什么也看到,他却还是郑重其事的抬头去看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诚恳的说道:“今天,你一旦出了这道城门就永远都不要再回头了,知道吗?”
宋楚兮被他制住,根本就不能回他的话。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缓慢的沿着袖子往下移动,最后滑开那层布料用温热袖长的五指轻轻的攥住了她的指尖,一声一声温和又平缓的说道:“楚儿,我现在说这话,你可能会是觉得我别有居心,可是这句话,我总想着该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其实——”
他的声音,戛然中断了一刻,然后又带了笑意缓缓的响起,“虽然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我想,我其实是真的有些喜欢你的,你知道么?”
他这话,问的奇怪。
虽然彼此之间是有些好感的,但是这句喜欢,也怎么听着都突兀的很。
他的手指,忽而又再上移,用了很大的力气掐着宋楚兮的手腕,她那腕上挂着着金丝链子几乎都要嵌入了皮肉里,生生疼的利害。
宋楚兮皱了眉头,可是这个时候,她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也终是不得开口说些什么的。
岳青阳却也没耽搁的太久,随后便就松了手,又扯过了她的缰绳,牵着她的马一步一步的朝城门口走去。
那城门楼下空旷一片,他又在那里止了步子。
这时候,映着火光,宋楚兮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他冲她展开一个笑容,轻声的说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自己小心保重。”
他眼底的神色平静而温柔,明明不起波澜,宋楚兮却已经从他这个恬淡到近乎完美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
她的眼中,突然就涌现出一种极度恐慌的情绪,可是身体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岳青阳深深的看她一眼,忽而抬手,指间银针再次拍入她背后穴道的同时,他自己却是骤然一甩马鞭,一马当先率先冲出了城门。
他这一下下手的力道不是很重,但是宋楚兮的身子僵硬了有一会儿了,还是一直麻木的缓了一下。
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策马刚刚穿过城门楼,凌空而下,突然就是一道凛冽的剑锋。
那一剑,快准狠,竟是直刺他的背心的。
那个冲出去的女人,居然根本就没有走远,而是蛰伏在了半空。
“岳青阳——”宋楚兮目赤欲裂的大喊一声,同时飞快的抬起射出了袖箭。
凌空那女人的一剑本来就没准备留活口,此时为了躲避宋楚兮的暗箭,身子少说一偏,那一剑也是从岳青阳的背后生生贯穿了过去。
宋楚兮的眼睛充血,立刻打马冲上去,用了所有的力气,一把将岳青阳摇摇欲坠的身子扯到自己的马背上,也顾不得身后怎样,只一路打马狂奔而去。
“楚儿,就算我对你,未必全都是真心,但至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岳青阳倒是极配合,只是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身子靠在她背上轻轻的说话,“别怨我,别怪我,但是——也别就这么忘了我。”
“是我生不逢时,是我此生时运不济,否则,我真的愿意一心一意的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卷入这些阴谋倾轧,不让你屡次涉险去受这些苦。”他似乎一直都不在乎宋楚兮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就只是这样不停的说。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任何人!”宋楚兮不敢回头去看他的模样,方才那一剑到底有多重,她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岳青阳絮絮说道,他的手指摸过去,突然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楚儿,我此生眷恋,唯你而已,最不甘的,也唯有你,所以你要记得我,千万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