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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府中侍卫,自然对她唯命是从,当即就有人去提了板子进来。
院子里的守卫想要进来阻拦,也被挡在了外面。
安寿公主被皇帝责令在此闭门反省,出了事,他们没法交代,而现在闯进来的人又是南康公主,他们更不能强行阻拦,一番僵持之下,侍卫们只能是看向了殷述求救,“七殿下,奴才们奉命在此看守,如若公主殿下有什么闪失,我们个个难逃干系。”
殷述这熊孩子心性好,平素里对那些反了小错的奴才都尽量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也就不追究了,可是这一次,只看南康公主那架势,就知道是完全拦不住的。
“唉!”殷述斟酌了一下,摆摆手道:“此事自有本王担待,你们不用管了。”
“谢殿下!”几个守卫感激的赶紧跪地谢恩。
这边的佛堂里,安寿公主被按倒在地,怒气冲冲的去看站在大门口的南康公公主,咒骂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里是皇庙,可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撒野的地方,这么几次三番的找上门来欺辱,上一回我当你是长辈才没同你计较,你就真当我是怕了你吗?本宫肯叫你一声姑母,那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别倚老卖老的不知好歹。”
南康公主听着她叫骂,却因为本身就已经面目狰狞扭曲到了极致,此刻表情反而做不出多少改变了。
侍卫们从外面抬了板子进来,她立刻便是一挥手,“给本宫打,一下一下的打,我要看着她死!”
侍卫们提了板子走过去。
安寿公主突然就慌了,尖声嚷道:“你真的疯了吗?就算咱们之间有什么私怨,有话也一起到父皇的跟前去说,本宫是堂堂公主,这里还轮不到你对我来动用私刑。”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只看南康公主那种疯狂的表情,安寿公主也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多说无益。
南康公主这是存了心的要对她下杀手的,虽然感觉上是莫名其妙,但此刻性命有关,她也由不得细想其中缘由,目光凌乱一扫,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殷述,就连忙嚷道:“小七,这个女人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这里可是我殷氏皇族一脉世代供奉的皇庙,她今天要在这里对我动用私刑,就不怕冲撞了神明和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吗?”
殷述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妥,但也算被逼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快走到南康公主身边,“姑母——”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我今天就是要在这里处置了这个贱人,回头皇上若有追究,所有罪责我自会一力承担。”南康公主冷声打断她的话,怒气冲冲的再度抬手一指,“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动手。”
侍卫们不再迟疑,抡起板子就朝安寿公主身上招呼。
安寿公主养尊处优多年,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只第一个板子落下去,就已经全然失态,发出惨烈又刺耳的嚎叫声,只是被侍卫们死死的按着,根本就连挣扎也不能。
南康公主即使是看到她痛苦不已的丑态,似乎也依然没有觉得丝毫解气,盯着她,眼睛里仍是有熊熊烈火燃烧,带着毁天灭地一样的恨意。
侍卫手中的板子沉重,每落下去一次,就发出沉闷又厚重的声响。
安寿公主的叫声一声惨似一声,只三五个板子下去,就已经是满头的冷汗,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扬起脸来,也是满怀着恨意看向了南康公主,嘶声叫嚷道:“你这个毒妇,疯子,你跑到这里来撒野,你——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南康公主满心都沉浸在丧女之痛当中,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后果下场,只愤恨的死死盯着她。
殷述的目光自她两人脸上逡巡,眉心却是逐渐拧成了疙瘩——
很奇怪,冲着安寿公主的那些话,可以听得出来,她是知道南康公主对她有恨意的,但很明显,她却似乎根本就料想不到南康公主会直接对她下杀手。
淮南郡主是南康公主的心头肉,杀女之仇,这本来就是要以命抵偿的,安寿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殷述的脑中,突兀的蹦出来一个念头。
只这么饿一愣神的工夫,侍卫们就又是七八个板子下去了。
这样重的板子,侍卫们下手又毫不容情,就是身体强壮的男人至多也挨不过三四十,十几个板子下去,南康公主臀部往下的位置已经过血肉模糊,衣裙被鲜血浸透了,紧紧的沾在皮肤上。
她的发髻在挣扎中弄乱了,发丝胡乱垂落,脸上冷汗成股的往下滚,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汪,而那痛呼惨叫声,却是一声低过了一声。
南康公主冷着脸站在那里,她的面孔背光,整张脸看上去阴森森的,再不是当初那样慈祥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样。
安寿公主咬紧了牙关,自知再多求她也是无用,也开始用一种怨毒又仇视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她,几乎恨不能直接用目光在她那脸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落下去,到了后面,居然都四溅开来一些细碎的血肉的碎末来,打到二十下左右的时候,安寿公主就连喊痛的力气也都散尽了,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两个女人,就在这幽暗的佛堂里面四目相对,各自的眼中都啐了毒,只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许是因为觉得一定劝不住南康公主,殷述便就再没有开口,只站在门槛外面,前面是幽暗森冷的佛堂,血腥味点点弥散,身后是正午的烈日,眼光灿烂,落在背上,晒的人暖暖的。
“公主——”行刑的侍卫眼见着安寿公主的眼珠子开始往上翻白,就试着叫了南康公主一声。
南康公主脸上还是阴云密布,却是缓缓的挥了挥手。
侍卫们住了手,也松了手,但只吊着半口气的安寿公主却不可能再移动一分一毫了,她那眼珠子一直的想要往上翻,但是因为胸中怨念太重,故而却又咬紧牙关强撑,只愤恨不已的盯着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并不惧于此,这时候才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来。
安寿公主费力的使劲仰着头去看她。
安康公主突然痛苦了闭了下眼,然后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枚印章,狠狠、狠狠的用力砸在了她的面前。
那玉质脆弱,在青石的地砖上撞出了许多的碎屑飞溅。
南康公主却没再滞留,只决然的甩袖一转身就大步往院子里走去,一面冷声道:“进宫!”
她是忍不了也等不了由皇帝来亲自下旨处死安寿公主了,可是她在皇庙杀人,又杀了堂堂一个皇女,这也是莫大的罪过,她必须要马上进宫去给皇帝请罪。
安寿公主的眼睛里本来也就只有愤恨,可是在她甩出那枚印章的时候,却一下子就失魂落魄了起来,眼神变得迷茫且慌乱。
她趴在那里,动也动不得,只愣愣的盯着那枚印章。
那是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怎么会落在了南康公主的手里?南康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不由分说的冲进来,直接就将她打杀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一定是的!
安寿公主的心里,顷刻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仿佛是血液里仅存的一点热度都被什么给抽空了一样,虽然她无从得知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有一个大胆又荒唐的揣测却在心里生了根——
这枚印章,若不是宋承泽亲手送出来的,绝对不应该被人发现,更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
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做了什么,这样迫不及待的将她推入了鬼门关的。
前两天惜雪去找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会找机会来见她的,她还一直满怀着希望在等,等来的——
却是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结局。
那个男人,真是狠绝了,他居然是这般的根辣绝情,面都不见的就将她送上了死路。
哈!
怨谁呢,还不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好不甘心啊!
心灰意冷,最后的一点支撑着她生命的仇恨也被失望的情绪击得粉碎,安寿公主努力的张开五指,想要将碎裂的印章拿回来,却到底是没能如愿,就那么愤恨不干的断了最后一口气。
殷述一直站在那佛堂外面的台阶上面,没有动。
“殿下?”何旭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后,“南康公主的车架进宫了,这里——”
殷述反复的抿了几次唇角,最后却是突发奇想,忽而转头看向她道:“我记得皇姐身边不是有个婢子一直跟着她的吗?人呢?”
从他们来了这里,就没见到惜雪那个丫头。
何旭本来是要问他,安寿公主的尸首要如何处理,闻言,不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对院子里的守卫问道:“公主身边服侍的婢女呢?”
“这——”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却都摇了摇头。
殷述这个时候也转身看过来道:“今天——皇姐可有走出过这皇庙去?”
“公主殿下是被皇上降旨,勒令她在此静心思过的,别说公主殿下不能违逆陛下的口谕命令,就算殿下要出去,奴才们也不敢放行啊。”领头的一人说道,走上前来,诚恳的给殷述拜了一礼。
之前那梨园里的种种线索,环环相扣,指的都是安寿公主,但如果安寿公主今天根本就没从这里走出去过的话——
那这件事就绝对是别有内情的。
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线索,为的就是嫁祸是安寿公主,更有甚者——
是把南康公主的种种举动也都一并估算在内,要用她的手来杀人的。
殷述一时没有说话,只垂眸沉默了下来。
何旭明白他心中疑虑,就快步出了院子,转了一圈回来,却见殷述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姿态站在那里没动。
“殿下!”何旭走过去,低声禀报道:“属下已经去问过了,安寿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子叫惜雪,是在约莫两个时辰之前,她突然说有事要办,出去了。”
“一个半时辰之前?”殷述摸着下巴沉吟。
但是这边他们滞留的时间也着实是太长了,何旭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这里的事,您是不要尽快进宫去和陛下做个说明?”
“哦!”殷述的思绪被打断,拧眉回头看了眼那佛堂里面,面上露出不忍之色的叹了口气道:“先找东西把皇姐的尸身掩住吧,这院子封起来,不准任何人擅自入内,本王这就进宫请旨,请父皇派人过来收殓吧。”
“是殿下!”守卫答应了,赶紧又吩咐多调了一队人手过来,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殷述大步走在前面,那表情看上去若有所思。
从皇庙里出来之后,主仆一行打马走在进宫的路上,何旭才忍不住的开口道:“殿下,您在想什么?是在想安寿公主的事情吗?那个不见了的丫头,是不是这就派人去找?”
殷述侧目看他一眼,没说话,却是眼神古怪的盯着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看。
何旭被他盯的不自在了,脸上表情渐渐挂不住,露出明显的几分尴尬来,殷述这才没好气道:“你查什么?你是京兆府的衙差还是大理寺的亲兵?朝廷给了你俸禄拿了?还需要你去替他们破案拿人的?”
何旭被他噎了一下,面色就更显难看,不解道:“殿下不是怀疑那个丫头——”
“谁说的?”殷述再次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用马鞭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那丫头有什么好怀疑的?淮南郡主遇害,起码有两个时辰了,那丫头才走了一个半时辰,她有被怀疑的必要吗?”
何旭之前倒是没从这时间的细节上面考虑,闻言不禁愣住。
而旁边,殷述的神色却是越发显得凝重又忧虑了起来。
他不说话,等何旭缓过神来,就更是奇怪,“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宋承泽!”殷述道,这个话题起的有些突兀,但他脸上居然鲜有的露出认真又慎重的表情来,感慨着慢慢说道:“我怀疑这件事都是他出手安排的。”
“他?”何旭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随后却是惊的眼睛圆瞪,“殿下您难道是说——”
宋承泽能和安寿公主之间有什么仇?当然,就更不可能和淮南郡主之间成仇了。他和淮南郡主之间难以扯上关系,但如果硬要拼凑的话——
安寿公主可不是个省油灯,何况虽然大家都不说,他这边也不是没得到消息,之前安寿公主上蹿下跳,的确是做了好些针对宋楚兮的事的。
如果要把宋承泽和安寿公主绑在一起的话,那也就唯有用那一种牵连来解释了。
“咳——”殷述连忙咳嗽了一声,同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可是事关皇家颜面的,别说没拿住把柄,就算真的撞破了,也只能遮掩。何旭自知失言,赶紧就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这件事要怎么办?方才皇庙里——”
“你还是想去帮着京兆府查案?”殷述不悦道,随后语气就突然严厉了下来,“别人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去的,咱们也一样,你就当没带脑子不行?看见什么说什么不就得了?”
他是笃定了这件事就是宋承泽一手策划,可还是那句话——
没有证据。
何况,今天的这件事,其玄妙程度根本就远在方才他和何旭说的这些事情之上,十之*——
是还有一重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在里头。
不过这样一来,宋楚兮那个丫头索要面对的局面就会更加凶险了。
殷述想着,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而他的这种心情,直接就表现在了脸上,只何旭一次被他挤兑狠了,此刻再不想碰钉子,索性便使劲的咬紧了牙关,坚决的一个字也不多问了。
*
梨园那边,何鹏奉命去调派了京兆府的衙差过来,将前后的出入口都全面封锁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南康公主进宫之后,自然少不得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一番折腾之下,等殷述从宫里出来,并且过来放了被困在梨园中的众人回去,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因为所有的事情,矛头全部指向了皇家的两位公主之间的冲突,这件事就只做皇帝的家务事处理了,这边的客人,殷述只传了皇帝口谕过来,让他们全部守口如瓶,不准将梨园里发生的事对外宣扬。而至于皇庙里那血腥的一幕,自然更不会外传。
众人被困在这里一整天,又都担惊受怕,殷述一来,个个都如蒙大赦,赶紧的谢恩告辞。
宋楚兮和端木岐一行跟谁人流从那楼里出来,殷述本来站在门口心不在焉的同人寒暄,她一出来,他便就第一眼看到,忙不迭撇了客人迎上来一步,“阿楚!”
端木岐的眉心隐约一跳。
殷述却根本就没往他脸上看,只有些紧张的盯着宋楚兮道:“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你——”
他说着,就皱眉看向了端木岐。
这两个人是彼此相看两厌的,端木岐的唇角弯起的弧度突然就莫名的带了几分冷意。
南康公主那么气势汹汹的冲出去了,其实关于安寿公主的下场,宋楚兮想也能知道的,但是现在殷述既然有话要说,却也由不得她不重视。
她扭头看向了端木岐,算是个询问的意思。
端木岐倒是觉得受用,只还不待他说什么,里面却见宋承泽也款步朝这门口走了过来。
殷述面上忽而就露出几分急色,想了想,就没有刻意将宋楚兮叫走,只就有些紧张的说道:“南康姑母今天受了不小的打击,让大家都跟着受累了,没惊到你吧?”
宋楚兮的胆子有多大,他又不是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废话。
不,殷述不会无聊到当着眼前都这么局面,特意找上她来说一句废话的,只能说是话中有话。
宋楚兮一时不解其意,却还是用心的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的记在心中揣摩,同时略一颔首,“南康公主的爱女之情,是人之常情,我没什么事,只是可怜了淮南郡主。”
说话间,宋承泽已经走到了跟前。
殷述只能是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今天本来是准备我做东来好生招待各位的,不巧碰上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可惜了。”宋承泽道,表情之间看上去淡淡的。
“咱们两家之间就不用说这客套话了,倒是别的客人受了惊吓,你该去安抚一二。”端木岐道,说着就要去拉了宋楚兮的手离开。
宋承泽长身而立,眼角的余光恰是瞧见了他的动作,突然就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动作,道:“楚兮,我进京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还一直不得机会进宫去拜见姑母的,这在礼数上,实在说不过去。你手里不是有姑母的令牌吗?就给大哥行个方便,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如果他要进宫去拜见宋太后,但凡是他递了帖子,宋太后就不会避而不见。虽说他进京就只有两三天,但是现在他这找上自己来,也明显就是别有居心。
“这样好吗?”宋楚兮道:“虽然我身上有姑母的令牌,可如果要进宫拜见,也同样要递牌子等候传召的,也不能贸然就跑到姑母的宫里去。”
“那你便当是同我做个伴好了。”宋承泽道,只就心平气和,望定了她。
这样的要求,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在陌生人看来更是顺理成章的,只是现在京城之内尽人皆知,宋家的四小姐和三房势同水火,于是此刻这兄妹两人之间如此和谐的局面反而叫人看了别扭。
宋楚兮是不知道这宋承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着没有马上答应。
殷述见状,就自告奋勇道:“如果宋大公子怕出入宫门受限,本王刚好无事,我陪你走一趟好了。”
宋承泽也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宋楚兮,等她的回答。
“呵——”端木岐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斜睨他一眼道:“宋大公子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想方设法的支开我,恐怕并不只是为了进宫便利这么简单吧?等回头从宫里出来,你可还会送楚儿回去?”
他这话乍一听,很有些莫名其妙。
但宋承泽却不意外,同样也是长身而立,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针锋相对道:“其实这话是不必说的这么明白的,楚兮是宋家的女儿,我的妹子,之前我不在京城,承蒙端木家主对她的照料,现在既然我这个做兄长的在这里,就自然没有让她继续寄居在别人那儿的道理。”
他说着,就看向了宋楚兮,“这段时间,你没少给端木家主添麻烦,回头我会替你准备一份厚礼却道谢。现在我们先进宫,出来之后,就去我那边吧。”
这是一个早就做好了决定,并非是要征询谁的意见。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却居然是谁都反驳不得他的。
虽然知道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明明已是死敌,这人还要将她带到身边去,他这到底是意欲何为?
这么久了,除了端木岐,这还是头一次,宋楚兮会觉得一个人的心思竟会是如此难猜。
“哎——”殷述脱口就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怎么说呢?说宋楚兮应该继续留在城西的驿馆、端木岐那里?这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也从一开始就不乐意的。
宋承泽的话没错,她是宋家的人,跟着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如果不是宋楚兮也在当前,端木岐是肯定要直言拒绝的,可是现在——
但凡他开口否决,宋承泽势必当面询问宋楚兮,让她自己做决定。
端木岐强行留她是一回事,她如果自己亲口表示要跟着端木岐,那就完全不同了,马上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宋承泽这个人,还当真是阴损。
端木岐看着他,唇角含笑,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的。他抬手替宋楚兮拢了拢披风的领口,道:“你们兄妹也是久不相见,既然是你兄长想念,那你就搬过去吧。”
他也不说让舜瑛和舜瑜跟过去,因为知道宋承泽肯定不会答应。
“是啊,大哥盛情难却,只是我要给大哥添麻烦了。”宋楚兮从善如流的微微一笑,那一个笑容之中也莫名的透着冷意。
殷述的眉头顶着两个疙瘩,面有急色,却是微红了脸庞,布置何去何从。
“那咱们就走吧。”宋承泽道,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却也不强迫她,率先转身下了台阶。
端木岐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宋楚兮只是无奈苦笑,“我先走了。”
言罢,也转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殷述扯着脖子张望,想追又没办法追,只焦躁不安的反复握着自己手指。
端木岐从外面收回了视线,看向他道:“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啊?”殷述一愣,也飞快的收摄心神,可是看到他那张过于妖艳的脸孔了,突然就来了脾气,一瞪眼道:“我跟你有什么说的?”转身就又拉过一个从楼里出来的人攀谈了起来。
端木岐却也不动怒,出门上了自家马车。
“少主,就这么让小姐跟了她去吗?”舜瑜盯着已经走到街道口的宋家的马车,心焦不已。
“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端木岐道,抬手合上了车门,然后他冰凉的声音才继续隔着车门传出来,“而且——他能在京城里呆几天?”
*
马车上。
宋楚兮和宋承泽相对而坐,各自盯着对方的脸孔,默不作声。
“为什么一定要锄掉安寿公主?”先开口的人,是宋楚兮。
宋承泽闻言,就笑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该锄掉她?难道要留着她给你宫来设局坑我吗?类似的手段,你连着用了两次了,不嫌乏味吗?”
他不是宋亚青和宋楚芳那些人,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宋楚兮这个丫头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更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对方来掀他的底。
“你这是讽刺我呢?”宋楚兮冷笑,“我知道我的手段不高明,可这前提难道不是因为有些人太蠢了吗?至于大哥你——我可是从来就没有小看的,而且就算我想要故技重施,你难道你就会乖乖中计了吗?既然我根本就不可能算计到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一定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要了那位安寿公主的命呢?即使她办事不利,没有完成你的托付,也不是非得死吧?”
以宋承泽心思的缜密程度,宋楚兮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耍花招。而且他如今这样的防范,肯定也不会中招,所以就算宋楚兮这边明知道他和安寿公主之间有染,也根本就奈何不得他。
他却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弄死了安寿公主?他不嫌麻烦吗?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不是吗?”宋承泽并不否认,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说的没错,当时不知道你的底细,的确是我传信给她,让她给我了却这边的麻烦的。如果早知道楚兮你的能耐,当时我也就不会做这些无用功了。不过我有一件事一直都不明白,你对我们三房,何至于痛恨至此?需要几次三番的连下杀手?即使一开始的确是我父亲拿错了主意,可咱们同出一门,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反而值得你与外人联合,步步苦心谋算着,非要将我整个三房赶尽杀绝呢?”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平稳,并没有半分亲人被屠而引发的仇视和愤怒,“楚兮,你是个聪明人,即使我们曾经让你受了委屈,但是权衡利弊,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来和我握手言和,都好过与虎谋皮,凡事去借端木岐的手。我若说的多了,你会觉得我是挑拨离间,但是难道你现在就有把握,知道他在你身上所要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吗?”
端木岐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宋家之间稳固的关系,和驻守塞上的那十万兵权。
这一点,他不需要明说,宋楚兮也早就知道。
只是她和端木岐之间——
她总是不愿意去多思多想,总觉得眼下风平浪静就已经甚是稳妥,一旦深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不管利弊得失怎样,横竖这条路我都已经选了,难不成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愿意同我冰释前嫌,再重新谋划一遍将来的路?”宋楚兮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宋承泽也没犹豫,只略有遗憾的叹了口气,“是!已经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了,我也的确是不能再同你冰释前嫌了,横竖就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再说那些废话也没什么意思了。这天井之内,我是留不了几天的,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如果能将我的尸首留下了,你就赢了。可一旦来日回了南塘,我也势必不会饶你的性命,咱们就各自珍重,跟凭本事吧。”
在这里,宋楚兮出现什么意外,朝廷方面和宋太后方面都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事情会被推向一个什么方向,谁都把握不住。而一旦从这天京之内走出去,回了南塘的地界,天高皇帝远,以宋承泽的人脉和手段,杀一个人而已,他有的事办法将此事的影响化解,说到底——
就算朝廷方面知道是他做的,可追究到底,也就是他们宋家的家务事,内斗之下死了一个人而已。她宋楚兮的性命,哪里就那么值钱了?不过就和当初的宋楚宁一样罢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完全不加掩饰。
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唇角的笑容慢慢敛去,“为了断绝我在这里对你下手的机会,所以这几天你要把我带在身边,限制住我的一切行动。你这分明是把我眼下所有的门路都堵死了,让我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又何必说的这么好听,说什么各凭本事?”
宋承泽将她带在身边,断了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往来,她整个人都被限制住了,根本就无从施展,就选现在手里给她一把刀,她想要戳死了宋承泽,她也没这个体力和身手。
这个人,老谋深算到了这等地步,她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宋承泽却是不骄不躁,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宋楚兮想要对他下手,现在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在他的面前自裁,用她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她死后,自然会有宋太后恼羞成怒的替她报仇雪恨。
可宋承泽从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丫头也许不怕死,但却惜命的很,同归于尽的招数,她是不会用的。
马车一路安稳的前行,直到了宫门前才停。
这时候宋楚兮才知道,宋承泽其实是一早就递了帖子进宫,也得了宋太后的应允了,两人也没等,直接就被放行。
因为是和宋承泽一起的,他就没让用轿子,兄妹两个在内侍的引领下只徒步往重华宫的方向去。
一路无言,从前朝要往后宫花园里去的时候,刚好要从御书房前面过,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跪在正殿前面的南康公主。突然想起殷述跟她说过的话,宋楚兮心中忽而便升起一团迷雾,怎么都理不清楚。
不过前面宋承泽目不斜视走的很快,也容不得她失神太久,她也就只能抛开那些不想,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宋太后那里,两人一起来,自然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只例行公事的敷衍了两句,也就算是全了宋承泽拜见她这个长辈的礼数。
两人从重华宫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宋楚兮的腿脚不好,回去就不得坐轿了。原路返回,路过御书房前面,宋楚兮好奇的掀开轿帘看去,南康公主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皇帝这一次被气的不轻,就让南康公主那么跪着,直至次日他早朝之后带了大臣过来这边议事,方才松了口。
这一天一夜之间,南康公主却像是熬的油尽灯枯了一般,被李嬷嬷等人搀扶着,一步步,木偶似的挪着出了宫。
“公主,您节哀吧,可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扶着她坐上了马车,李嬷嬷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就开始默默垂泪,“皇上没让声张此时,对外只说是安寿公主忧思成疾,因病去世的,已经让内务府去处理后事了,公主——”
但即便是这样,南康公主的种种觉举动也触及了皇帝的底线,被他勒令闭门反省了。
南康公主一语不发的坐着,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
李嬷嬷叹了又叹,却也只能将知道的消息都告诉给她知道:“安寿公主身边的那个丫头跑的没了踪影,京兆府那边说是昨儿个有人见到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溜梨园去过。但是对外肯定不能说是受了她那主子的指使,但是必定要将她捉拿归案的。”
“是么?”南康公主忽而自嘲的苦笑,她一整天滴水未进,骤然开口的声音,听上去沙哑的利害,这么一笑,甚至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感觉,“也是啊,那个婢子拿了那贱人的信物去的梨园,又害了我的女儿,可是嬷嬷,她为什么要过去那里?拿了那信物又是去做什么的?没有人帮忙给她做内应,她也能无声无息的做了那么多事吗?”
南康公主一句一句问的极其认真,自己说着,就有面色古怪的掩着脸频频发笑。
李嬷嬷看她这个样子,不免紧张的手足无措。
南康公主兀自笑了一会儿,又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面上神情再度演变的狰狞且扭曲,咬牙切齿道:“那个死丫头,上回就借我的手去收拾安寿那贱人了,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那一次,本宫都不同她计较了,现在——现在——”
她说着,忽而就又再度泪流满面。
宋家兄妹的内斗而已,为什么要折了她的女儿在上面?就算杖杀了安寿公主,她心中丧女之痛也难平复。
李嬷嬷听的更是胆战心惊,慌张的赶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公主,您先别冲动,先缓一缓,那位宋四小姐和咱们宣王殿下之间是有交情的,奴婢恐怕——”
她的话音未落,马车已经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同时听到驾车的车夫跳下车去行礼,“宣王殿下?奴才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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