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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东门外,宣王府的马车停靠在稍远处的大树下面,卫恒怀抱长剑,带着侍卫们车夫等在那里。
见白萍终于抱着殷黎从宫里出来了,卫恒赶忙直起腰版,过去拉开了马车的车门,“王爷,小郡主出来了。”
“嗯!”殷湛本来正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闻言就睁开了眼睛。
“父王!”白萍将她递到车辕上,殷黎就朝车厢里面张开双臂。
殷湛从里面探手将她接过去,淡声吩咐,“走吧!”
卫恒关了车门,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回府。
殷湛抱了殷黎上车,看到她别在腰上的玉笛,就取过去看了眼,“哪儿来的?”
“楚楚姐姐给的。”殷黎道,不以为意。
殷湛拿着那玉笛,却是兀自失神了好久,明知道不可能的,他指腹间摩挲着,竟然还幻想着这上面会不会还留有她身上的余温。
以前只以为是天人永隔,永不相见了,而现在——
她虽然回来了,却堂而皇之的换了个身份,并且拒绝认他。看似明明很近的距离,就是隔着一重,进退两难。
殷黎爬到桌边去倒了杯水喝下去,抬头见他失神,就不解道:“父王?你怎么了?”
“哦!没事!”殷湛回过神来,随手捡起散落在车厢里的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将那玉笛收起来,搁置一边,“回头我叫工匠给你配个穗子。”
殷黎点点头,然后笑嘻嘻的爬过去,拱到他怀里。
殷湛就任由她折腾,待到小丫头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了,他才轻声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嗯!”殷黎点点头。
“东西她收下了?”虽然殷黎已经说做好了,他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她——有没有说什么?”
话一出口,殷湛自己就先觉得尴尬。
她能说什么?他自己这么迂回的送了那件东西过去,不就是为了不叫她收到了尴尬吗?而且以你女人的性子,她就更不能多此一举的再说什么了。
“送给她了啊,我都照父王教我的,说我是从父王书房里偷拿的,要去找七哥。”殷黎道,可是越想心里还是有种挺郁闷的感觉。
那楚楚姐姐怎么回事啊?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她送出去的好吗?那是被楚楚姐姐给“顺”走了的。要不是父王提前交代了,她会忍气吞声的看着她骗?收了人家的东西进了自己的腰包,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了?
算起来,这楚楚姐姐骗孩子东西的厚颜无耻的毛病估计是改不了了。
“父王。”殷黎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坐在殷湛的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为什么要给楚楚姐姐那个?”
“她两次救你,不该送点东西答谢吗?”殷湛垂眸看她一眼,反问道。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也有往来,互相要送点什么东西,哪有这么拐弯抹角费劲的?
殷黎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殷湛心中略有诧异,就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
殷黎抿着唇角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自他怀里爬出来,跪坐在他对面,扬起一张小脸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父王你又骗我,我都看到了!”
“什么?”殷湛一愣,不解的脱口反问。
“你上回说楚楚姐姐把祖母的箫还回来了,我看见你书房里的盒子,根本就不在嘛。”殷黎道,突然之间腮帮子就气的鼓鼓的。
宋楚兮骗了她的东西,她这父王居然还帮着人家说谎?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行径——
简直不能忍。
殷湛是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了,这小丫头居然还记了仇,眉心不由的就拧成了疙瘩。
“你不是说喜欢她吗?”沉默半晌,殷湛重新问道。
殷黎歪着脑袋仔细的打量他脸上表情,然后又重新爬回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拉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手指头玩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说道:“父王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啦?”
殷湛怔了怔。
这要怎么说呢?他以前总是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就只有她已故的母亲而已,他要怎么让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接受那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怎么让她接受,宋楚兮就她的生身母亲的事实?
更何况,这件事所有的为难也并不单单的就只在殷黎这里,还有宋楚兮。
依照当年东宫里发生的种种,宋楚兮现在必定坚信她当年生下的孩子没能活下来,虽然如果他要亲口把殷黎的身世告诉了她,她一定不会怀疑,可是——
“暖暖。”心里隐晦的叹了口气,殷湛就重新收摄心神,垂眸看向了怀里的女儿,“答应父王一件事好吗?”
殷黎不解,回头看他。
“以后不管要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跟——”殷湛道,话到嘴边,却在对宋楚兮现时的称呼上拗了口,他心中尴尬了一瞬,然后才继续说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和宋家那个丫头计较,好吗?”
他这个要求,实在是没原则的有点过分了。
殷黎皱着小眉头,还是很不明白的样子。
殷湛的唇角就弯起一个看似温和实则苦涩的笑容来道:“如果没有她,今天就不会有你了,你和我——我们都欠她的。”
殷黎只以为她说的是前几天宋楚兮救她的事,在那件事上,她自己就对宋楚兮又感激又愧疚,虽然还不是很情愿,但是想了想,还是认真的点点头,“我会记得对她好的。”
这说话的语气,慷慨到居然好像宋楚兮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一样。
殷黎说完,就撅着屁股从桌子上拽过来一个弹弓,空射着玩。
殷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但是见她这副活泼开朗完全不知愁的样子,不知不觉中眼底神色就慢慢转化为黏稠的化不开的宠溺。
*
皇宫。
那间寝殿门前,一群人堵的水泄不通。
宋楚兮挑了事之后并不往前凑,而是心甘情愿的被其他人给挤到了后头。
宋楚芳突然有孕,打了这宫中所有后妃一个措手不及,刘皇后倒是还好,元贵妃就几乎有点儿焦头烂额了。
今天碰上这样的事,如果她不落井下石,把这个祸害趁早锄掉,那就实在对不起老天爷送到她面前的机会了。
所以事情一起,元贵妃根本就没给宋楚芳反应的机会,第一个就闯了进去,怒不可遏的指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宫中宣淫,行此苟且之事,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宋亚青自己是被灌了媚药下去,此刻发泄了大半,再加上受惊过度,自知大祸将至,便瞬间清醒了。
他也顾不得别的,先仓促的套上裤子,外面已经冲进来几个侍卫,将他擒住了。
“娘娘,冤枉,冤枉啊!”宋亚青脱口告饶。
元贵妃只是冷笑,“众目睽睽,你还敢喊冤?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当我们都是聋子瞎子吗?”
那宫门外头,皇帝看到出事,也一撩袍角就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即墨勋灵机一动,看着那廊下宋楚兮勾唇冷笑的表情,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他今天是被宋楚兮这丫头给刺激大发了,先是将他做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又当面和他叫板,顶撞他,威胁他,但是事有轻重缓急,联系宋楚兮说过的话,他直觉的以为宋楚芳寝殿里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即墨勋急吼吼的冲进了院子,和宋楚兮错肩而过的时候,只来得及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紧随在皇帝身后冲进门去,他顿时就觉得一股绿烟从脑门上升腾而起,整个人都狂躁了起来。
他是生性风流放荡,故而哪怕是出门在外,身边也带了几名美貌又乖巧的侍妾随行,白天充当丫头,晚上大被一蒙,颠鸾倒凤。
而现在,不着寸缕,眉目含春,撑着脑袋坐在里面那张大床上的,就是今天跟着他进宫来的美艳侍妾。
那女子的身段生的好,样貌也好,只这会儿看上去像是没了魂一样,双眼迷蒙又困顿,这么多人看着,她居然都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尴尬,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下了药了。
“哎哟,这——这成何体统!”跟着皇帝进来的人里头不乏迂腐老臣,当即就臊的满面通红,掩面遮眼。
皇帝额角青筋暴起,一时间却因为太过气恼了,反而没有发作。
这个时候,即墨勋就气急败坏的突然扭头冲皱着眉头愣在那里的文馨公主吼道:“发什么呆?”
文馨公主回过神来。
白筠赶紧奔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件衫子给那女子披上,顺势拍了拍她的脸颊,“慕莲,醒醒?”
那女子被她拍的脸颊发疼,却也只是迷迷蒙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是弄不清楚状况。
这边宋亚青两股战战,浑身发抖,使劲的伏在地上。
皇帝看过去一眼,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嘶吼道:“荒唐!”
这一下,就是宋楚芳也都跟着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里是良嫔的寝殿,宋家家主,你身为良嫔的父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这样的为老不尊,是存心要往良嫔和皇上的脸上抹黑吗?”元贵妃声色俱厉道。
“皇上开恩!”宋楚芳忙道,伏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这件事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一定是——”
宋亚青是被捉奸在床,抓了个正着的,这一点叫她难以自圆其说。
宋楚芳心慌意乱,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当时明明她身边的丫头告诉她,春梅引着宋楚兮来了她的寝殿了,并且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后面是春梅一个人很小心的带上门出去的。
即墨勋要过来,肯定要掩人耳目,不能堂而皇之的从院子里走,就算没亲眼见到他过去,后来让婢女去查看,说是屋子里有动静,她就以为是万无一失了。不想胸有成竹的带着元贵妃等人来捉奸,却居然当场拿住了自己的父亲。
宋楚芳也是肝胆俱裂,惶恐不已。
她脑中灵光一闪,直觉上就觉得此事应该是宋楚兮所为,于是仓促的抬头朝人群后面去寻宋楚兮的下落。
这时候宋楚兮却居然根本就对这里的情况毫不在意,只在人群的最后面,侧目和端木岐谈笑风生的小声说着话。
“皇兄,你看慕莲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别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文馨公主道,上前一步,提醒即墨勋。
宋亚青是栽了,但是彭泽太子的侍妾与人行了苟且之事,就等同于是当面给了即墨勋一个大耳刮子,打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即墨勋的后槽牙磨的咯咯响。
他比宋楚芳更加笃定,这件事就是宋楚兮做的,侧目看去,见那乖张跋扈的臭丫头和端木岐站在一起事不关己的说笑,他也怀疑里面可能还掺杂有端木岐的手笔。
这两个人,实在太有恃无恐了。
“皇帝陛下,宣太医吧,想办法把她弄醒。”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压制住情绪,即墨勋冷着脸上前一步。
皇帝也是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元贵妃唯恐迟则生变,就上前一步道:“那倒可以不必这么费事,吉祥,先去打盆冷水来试试。”
“是!”叫做吉祥的大宫女转身出去,不多时就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因为那女子是即墨勋的侍妾,她并不敢太过粗鲁,只朝那女子面上撩了几捧水。
那女子冷的哆嗦了两下,呀呀乱叫两声,然后就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这一起身,身上那件薄衫沾了水,就又先出玲珑的身段来。
白筠赶紧又捡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那女子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的异状,她茫然的低头看了眼,再见这满殿里头陌生又愤怒的面孔,才是脸色一白,仓惶跪了下去,“殿下——”
即墨勋七窍生烟,却碍于人前不得发作。
元贵妃就冷声斥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大白天的就敢引宋家家主行此龌龊之事,我看你是不知道廉耻二字是怎么写的了。说!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的。”
“啊——”那女子听的迷茫,看一眼自己身上,再扭头去看跪在身边,上身*的宋清,立刻就如遭雷击,掩着领口大呼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
她仔细的回想,虽然不记得是和谁亲近了,但自己方才迷迷糊糊的做了什么事还是有印象的,心里吓的不轻,赶紧爬到即墨勋脚边,扯着他的袍子哭诉道:“殿下,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我——”
说着,自己也难以自圆其说了。
因为即墨勋在宫里,身边不能随时带着个女人跟着,所以进宫之后,她就是跟着文馨公主,扮作她的丫鬟的。只是这女子自视甚高,并不把文馨公主看在眼里,没多久就撇了她们主仆,自己走到别处去了,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左右观望的时候,突然就没了知觉,醒来之后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即墨勋虽然知道她不会背叛自己,但这顶绿帽子却是实打实扣在他头上了。
他冷冷的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宋亚青,“三老爷,你给本宫一个交代吧!”
他直接要的就是交代,而不是解释。
宋亚青浑身的汗毛倒竖,慌乱道:“陛下明察,我——微臣不是有意冒犯,我是被人陷害的。今天良嫔娘娘做寿,就是多给我几个胆子,微臣也不敢造次的,皇上明鉴,皇上开恩啊。”
“陷害?”皇帝冷笑,但这所谓的笑意也只能从那种阴阳怪气的声音里辨别,因为他脸上表情,分明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意的。
别的姑且不论,只就从方才这殿中传出来的欢愉的嘤咛声和喘息声中判断,这两个人方才可是打的火热,畅快的很呢。
皇帝虽然也不信宋亚青会有胆量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在自己女儿的寝殿里胡来,可是捉奸在床就是捉奸在床,他逃不掉,也摆不脱。
“是!是有人害我的。”宋亚青冷汗直冒,两股战战,并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神色,赶紧说道:“之前是有人去寻了微臣,说是良嫔娘娘要召微臣过来叙话,微臣不疑有他,可是不想跟着他走到半路上,突然就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打晕了,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以后,他只觉得欲火焚身,刚好身边光溜溜的躺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就算是神志清醒的人,也要马上变身猛兽了吧?
当时他根本就克制不住,也完全没时间思考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处境。
“宋家家主,您这故事编排的,本宫怎么听着这么不可信呢?”元贵妃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金丝甲套,面容冷酷而严厉,“你是意思,难道还是要怪罪我宫中的守卫不利,才连累你被人陷害的吗?好,你们父女既然一口咬定的被人陷害,皇上就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你现在就拿出证据来,指出来设计害你的人,自有皇上替你做主。”
“这——这——”宋亚青支支吾吾。
他是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遭了无妄之灾了。
宋楚芳从旁看的心急如焚,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却听人群后面宋楚兮的声音骤然响起。
“如果我家三叔所言都属实的话,那么会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敢在宫里做这样的手脚?不仅坏了良嫔娘娘的寿宴,还污了皇上和各位娘娘的眼睛?”宋楚兮拧眉沉思,那表情看上去要多逼真就有多逼真。
宋楚芳那里慌不择言,本来已经脱口要指证她了,听了这话,突然就后怕的哑口无言。
是的,她是确信这件事一定是宋楚兮所为,并且如果她说出来,皇帝命人追查之下,应该也能找到这丫头的罪证出来,可那样一来——
她自己本身的手里又没有对方的把柄,要怎么自圆其说?元贵妃就在旁边随时等着落井下石,到时候势必要问她的依据,她总不能当场供认她指使自己的婢女要去引诱宋楚兮到此,并且加害的事情吧?
宋楚芳一时又变得举棋不定。
宋楚兮从后面走出来,一抖裙摆,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皇帝年前,言辞恳切道:“陛下您同我三叔君臣多年,对他的为人应该是了解的,我三叔——”
她这一跪,着实突然,说着,就侧目看了宋亚青一眼。
明明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眼目光,宋亚青却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瞬时脑中灵光一闪,就恍然大悟了。是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被人暗算,并且除了宋楚兮,他并没有和任何人结下着么大的梁子,要逼得谁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宫里动手要他的命的。是宋楚兮做的,是这个丫头,她是为了报复前一次宋楚芳对她出手的事?
可是这里是宋楚芳的寝殿,他被扔到这里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宋楚芳这边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察觉?莫不是她又算计要对宋楚兮那丫头做些什么,反而被对方将计就计的用在了他的身上?
宋亚青一时怒极,狠狠的瞪着跪在身边的宋楚芳。
宋楚芳更是又气又怕,根本不敢看他,只使劲低垂着脑袋,小声道:“皇上,我父亲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请您明察,一定不要冤枉了父亲。”
皇帝满面阴沉的看着她。
平心而论,他对宋楚芳的这个肚子是满怀了期待的,只是这父女两个做事太不上道了,之前他看的分明,就是宋楚芳主动引导元贵妃一行过来这间寝殿前面的。这个女人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一定是在计划着些什么的。
他身为王者至尊,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的藐视。
元贵妃瞧着他的脸色,就知道时机已到,由衷的叹一口气道:“皇上,良嫔还大着肚子呢,别是因为心情郁结影响到了龙胎,您就消消气吧,不如就叫人去仔细的查一查,瞧着他们父女两个都老实的很,怎么都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呢。”
好一招的以退为进,皇帝尤其膈应恃宠而骄,不懂事的女人。
皇帝的目光隐隐透出几分阴冷。
宋楚兮心里冷笑了一声——
既然有人落井下石,她要不推波助澜,都对不起这一局里面费时费力所用的苦心了。
“是啊陛下!”宋楚兮道,面色诚恳,“我三叔的为人是最老实本分不过的了,而且三婶才刚故去,他怎么都不会做出这样有违礼法的事情,会不会是被某些——”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的意向了那边抓着即墨勋袍子哀哀痛哭的慕莲。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亚青老实?那就是他即墨勋的侍妾放浪无耻的勾引吗?
即墨勋无从忍受的怒声道:“宋楚兮,你嘴巴给本宫放干净点儿,这婢子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是被人迷晕了带到这里来的,你聋了不成?还要让本宫再给你重复一遍吗?”
简直岂有此理!
区区一个侍妾,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他不在乎,可如果硬说是他的侍妾勾引了宋亚青那老匹夫——
难道他堂堂彭泽太子,还比不上一个要进棺材的老头儿吗?
即墨勋是被宋楚兮一再逼迫,早就不能用平常心将她做个小女子来担待了,口出秽语,半点也克制不住。
“彭泽太子,请您注意分寸。”端木岐从后面款步走过来,冷冷的看了即墨勋一眼,然后就径自走过去,强行将宋楚兮拉起来,道:“又不关你的事,既然宋家家主问心无愧,彭泽太子的侍妾又说自己冤枉,那就让陛下去查好,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你何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弯腰求情?何况——又没人会领情。”
“他到底是我三叔——”宋楚兮低声道。
这两个人,真把他们这些人都当猴子耍吗?扮无辜能扮到这种地步来,也是个难得的境界了。
即墨勋几乎要气炸了肺。
元贵妃则是乘胜追击道:“皇上,那就查吧,总不能让宋家家主觉得自己被冤枉,又让彭泽太子平白丢了脸面。”
如果要这么查下去,说不定就要暴露出他和宋楚芳还有安寿公主之间的龌龊事了。即墨勋倒是不怕此事被人知道,他就是想把宋楚兮那小丫头弄到手,说出去人们只会说他是风流不羁,可是——
如果叫人知道他偷香不成,反而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戴了绿帽子的话——
他丢不起这个人。
横竖这绿帽子已经扣头上了,该丢的人也都丢了。
即墨勋愤恨的瞪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一眼,赶在皇帝开口之前已经上前一步,冷冷道:“陛下,你我都是男人,有些事还需要说的太明白吗?不过就是笔见色起意的糊涂账罢了,再查下去,还能翻出个花样不成?”
“不是的皇上,微臣没有——”宋亚青一慌,连忙大声辩驳。
“宋亚青,做了就是做了,你有什么担不起的?”即墨勋冷笑,“你当咱们这些人都是眼瞎的?只凭你一个人的狡辩之词,就由得你为所欲为的折腾?你这无非就是仗着良嫔身怀有孕,又借故想要倚老卖老来脱罪吧?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罢了,说实话,如果你真看上了,和本宫说一声,本宫就送给你了又如何?横竖不过一个玩意儿——”
那叫做慕莲的女子闻言,已经被吓的魂飞魄散,愕然抬头,乞求道:“殿下——”
“你闭嘴!”即墨勋冷冷的一脚将她踢开。
那女子摔在地上,胸口痛的近乎昏厥,却咬着牙不敢再做声。
文馨公主面无表情的看着,突然,厌恶的往旁边别过了眼睛。
即墨勋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宋亚青的脸上,表情却是阴冷又残酷的,“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玩这一手啊,现在损了本宫的面子,又伤了皇帝陛下和我朝之间的和气,宋亚青——这事儿,你可是做的太不上道了。”
暂时他是奈何不得宋楚兮,但更可恨的是安寿公主那女人,还有这个成事不足的宋楚芳,明明没有那个成人之美的本事,还要主动跳出来逞能,让他面子里子全丢了,他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呢?这彭泽太子现在是翻脸无情,要迁怒了?
“皇上——”宋楚芳一急,连忙膝行上前去扯皇帝的袍子,“您要相信臣妾,我父亲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他——”
“他什么?”即墨勋怒然打断她的话,“你还要陛下当面将事发的经过一句一句的问吗?让陛下再注意判断其中的真伪和破绽?”
他不愿意揭露真相是怕丢脸,而宋楚芳却是怕皇帝会当场废了她,真要算起来,她的处境比即墨勋可要恶劣多了,并且在她自己的地位和宋亚青的性命前面,宋楚芳根本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宋楚芳咬紧了牙关,只期期艾艾的仰头看着皇帝,再不敢和即墨勋对着干。
即墨勋就又对皇帝道:“陛下,这件事虽然说大不大,可是这宋亚青的罪责,小王却不能不追究,他是您的臣属,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还请您严明公正,给小王一个交代吧。”
区区一个宋亚青而已,皇帝还不会当回事,何况眼前的局面,根本就是让宋亚青百口莫辩的。
“荒诞无耻,藐视皇家,宋亚青,你可知罪?”皇帝道,字字句句都冰凉冷酷。
认了罪,那就是要被发落了,宋亚青哪里肯干?
“皇上——”宋亚青惊慌道,声音拔高到直接脱线。
皇帝本来是看在宋楚芳的面子上,已经给了他台阶了,如果他顺着承认了,皇帝也只会责骂他两句,然后从轻处置,横竖即墨勋自己也都说了,就是女人玩物罢了,可是这人居然这样没眼色?还想着全面替自己开脱呢?
皇帝懒得再为他费心,顿时就翻了脸,沉声道:“既然宋亚青冥顽不灵,那就找个地方让他好好清净的想想清楚。来人,把他给朕押入天牢!”
他不说候审,也就是说,这就算是定罪了,以后除非哪一天他心血来潮的突然宽恕,否则这宋亚青难道是要在牢里被关一辈子吗?
御林军应身而入,将宋亚青拖着往外走。
“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宋亚青还是不死心的大声控诉。
他想要供出宋楚兮来,但又不知道宋楚芳到底只做了什么事,唯恐事态恶化,会把宋楚芳也搭进去。宋楚芳在外面,如果他有个什么,还有人周旋帮忙,如果宋楚芳也一起栽了,他才是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宋亚青只略一犹豫,就被御林军给拖了出去。
宋楚芳虽然如释重负,也还是扯着皇帝的袍子哭喊着哀求,“皇上,求您开恩,网开一面,饶过臣妾的父亲吧——”
皇帝垂眸看她一眼。
元贵妃的唇角冷然的牵起一个弧度,然后飞快的遮掩,赶紧惊呼道:“还不把良嫔扶起来,她现在可是带着身子的,这么个哭闹法,万一伤了龙胎可怎么好?”
皇帝本来已经探手到了一半要去搀扶宋楚芳的,闻言,只觉得他们父女都是一路货色,不知轻重,更不懂得体恤他的用心和难处。
皇帝的手,顺势背到身后,转身大步往外走,“行了,今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良嫔你好好养胎,不该你操心的事就不要瞎操心了。”
宋楚芳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吉祥抢上去一步,扶着她的手,笑的言不由衷,“良嫔娘娘可小心了,您——肚子里的龙种。”
说完,就松开了她的手,跟着元贵妃扬长而去。
因为是宋楚芳的寝殿,看热闹的人并不敢久留,皇帝一走,就相继离去。
宋楚兮却不着急,就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
即墨勋的目光啐了毒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得意!”
说完,甩袖就走。
“太子殿下!”宋楚兮含笑看着他的背影,也不为他的狠话而动怒,只就盈盈笑道:“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了?”
“什么?”即墨勋的脚步顿住,下意识的回头。
“您似乎忘了跟我道谢。”宋楚兮道,语气严肃,神色认真。
即墨勋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他又想发笑,可是想到前车之鉴,却没能笑的出来,只就脸部肌肉抽搐,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根本就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的少女。
宋楚兮从容的望定了他,半点也不觉压力,只就慢慢说道:“您应该谢谢我,谢谢我帮您把今天这出捉奸在场的戏码的主角给换了,虽然您的侍妾与人有染,损伤了您的颜面,可是相对而言——总要过您太子殿下赤身*的被人闯进来欣赏吧?”
这些话,真不该是她这样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能面变不改色的说出来的。
然则即墨勋却来不及动怒,闻言一愣,随后居然是有些后怕的脸色又阴了阴,霍的抬眸看向了她身后站着的宋楚芳。
是了,他的确是起了色心,想要尝尝宋楚兮这泼辣丫头的滋味的,可也仅限于此而已。安寿公主说宋楚芳可以帮他达成所愿,他本来也没多想,只以为那两个女人想要巴结他,但明显的,这两个女人却还打了别的算盘,浩浩荡荡的带了这么多人进来捉奸,如果真要在床上被抓一个现形的话——
自认为是风流而不下流的即墨勋,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好!很好!本宫记下了!”最后,咬牙切齿的撂下一句话,即墨勋扭头大步的冲了出去。
宋楚芳听着他最后分明意有所指的警告,脚下就又是一阵虚软的晃了晃。
完了,这彭泽太子也是个疯子,她今天这到底是招惹到什么事了?
宋楚芳魂不守舍的呆愣在那里,宋楚兮回头看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道:“谎称有孕?蒙蔽圣听?宋楚芳啊宋楚芳——”
这个女人,真是蠢到家了。
宋楚芳的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抱住了腹部,尖叫道:“你怎么——”
宋楚兮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的!
宋楚兮却不想给她解惑,微微一笑,就转身从容走了出去。
宋楚芳的浑身虚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融入外面明媚的阳光底下,终于不堪重负的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父亲被打入天牢了?这场噩梦,会醒吗?
而宋楚兮之所以断定她不是真的有孕,恰是因为她在对待宋亚青入狱一事的谨小慎微的态度上面。
如果她的真的有孕,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博得皇帝最大程度上的怜悯和垂怜,她难道不应该是拿肚子里的龙胎做文章,假装动了胎气吗?皇帝一旦要顾念她,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没准对宋亚青也就一起网开一面了。
可是宋楚芳没有,她不敢,因为她没有底气,害怕一旦太医给她诊脉,掀了她的老底,她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可是这个女人也是真的有够蠢的,居然连皇帝都敢骗,还是拿子嗣这样的大事,看来是真的活不久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想着,刚刚出了院子,才要四下里去寻端木岐的踪影,不想却见前面不远处的花园入口处,负手而立站着另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殷绍?
他是在等自己吗?
宋楚兮脚下略一停顿,就举步走了过去,“太子殿下在等我?”
殷绍早就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却是一直等她走过来了才回头。
他的面容冷峻,目光永远深邃,情绪不外露,定定的盯着她的面孔看了许久。
宋楚兮不惧他的打量,就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半晌,殷绍方才开口。
“这件事,是你做的吧?”他问,开门见山,而且是个异常笃定的语气。
宋楚兮莞尔,“殿下,管的太宽了吧。”
她会这么样就认了,殷绍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只就眉心隐约皱了一下,不悦道:“这是在宫里。”
“那又怎样?”宋楚兮反问,言语犀利,“可这是我宋家的家务事,我要怎么处置宋亚青父女,都轮不到进太子殿下来指手画脚。”
这个丫头,当真是好狂妄的语气。
“处置?”殷绍看着她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态,忽而忍不住勾唇一笑。
这个人,几乎是经年不笑的,最起码在前世共处的三年里,宋楚兮是没见他笑过的,虽然偶尔与人应酬,有做在场面上的一个笑容,那笑容也不会到达眼底。
而现在的这个笑容,虽然里面讽刺的意味居多,但却实实在在可以称之为一个笑容了。
宋楚兮看见他,心里便觉得厌烦,再见他这样居高临下的一个笑容,就更是心中恼火,不由的就冷了脸,“殿下借过一步,臣女告退。”
说完,也不等殷绍首肯,就先错过他身边,匆匆往前行去。
殷绍也没拦着,只转身看向了她的背影,良久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蒋成海从后面走上来。
“这个丫头,迟早要成为本宫的心腹大患。”殷绍只冷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背影,自嘲似的冷嗤一声。
这宋家的四小姐,的确是狂妄。
今天她敢在宫里,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就动了宋家家主和彭泽太子的人,又堂而皇之的和殷绍叫板了,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
真就不敢保证她后面都会做些什么事了。
蒋成海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试着道:“那——是不是——”
既然知道她迟早要成祸害,自然还是先下手为强,趁着她现在羽翼未丰,赶紧的料理干净,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任由她一步一步的做大吧?
“现在动了她,重华宫里的那位会善罢甘休?一旦闹起来,我北狄殷氏还不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了?”殷绍看他一眼,最后却是怅惘的一声叹息,负手看向了天际,“说起来,这件事上倒是先皇失策了,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借着抬举宋家来激发端木家的嫉妒和不满,一旦矛盾激化,就容易拿住把柄了。或是送家人会不知天高地厚的恃宠而骄,或是端木氏不甘屈居宋氏之下,反目成仇,不想宋家继位的家主宋亚青是个胆气不足的,而端木家的老家主端木项,虽然为人傲气,在这件事上,居然能一直的隐忍不发。现在这两家人,谁的把柄朝廷也没拿住,反而是许了她宋久那么个万万人之上的位份,成了踢不得的铁板了。”
先皇雄才大略,算计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但最后却估算错了形势,留给了他们父子一个烂摊子。
宋太后的身份,成了现在他们要对南塘直接动手的最大的障碍,一个不甚,他们北狄殷氏就要被人诟病为背信弃义,不仁不孝。
“那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做大吗?”蒋成海忧虑道。
“等过了元宵节,这年就算过完了,即墨勋和那几个世家的人也就要陆续离京了,目前还有时间,看本宫能不能想个法子,最好——”殷绍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道,提及此事,他的态度依旧平和,并不见得就是怎样的忧虑,“我还是先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她扣留在京城吧。如果让她回了南塘,不在眼皮子底下,本宫还真是不放心。”
如果能找个由头,把宋楚兮留在京城,那么这丫头就算心再狠,手段再毒辣,也只能是只笼中鸟。
贸然杀了她,宋太后不会答应,但如果要留下她来,宋太后应该就无话可说了。
但是宋楚兮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要促成这件事也不简单。
实在不行的话——
就只能是靠那最后一招了。
殷绍这会儿踌躇满志,倒是还不至于将宋楚兮那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看作是什么了不得的威胁,只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忽而正色看向了蒋成海道:“时间不多了,还有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这话,他似乎心存顾忌,说的十分隐晦。
蒋成海马上戒备起来,正色道:“还在加紧准备,属下昨晚才刚去看过,目前七成左右的把握还是有的,足以瞒过绝大多数人的耳目了。”
“杨平最近不在,你盯紧一点。还有老三那边,一定要注意避开他的耳目,不能叫他给拿住了把柄。”殷绍道。
“殿下放心吧,属下心里有数。”蒋成海胸有成竹。
殷绍对他,是绝对放心的,就没再多言,举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皱了眉头道:“杨平那里还没有眉目吗?”
杨平去查颜玥的底细了,年前皇觉寺里的事情一发就走了,算起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暂时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密报送回来,他应该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想一次深入的查个明白吧。”蒋成海忖道。
殷绍眼底的眸光不由的深刻三分。
蒋成海见他沉默,就有些不解道:“殿下既然怀疑,为什么不直接跟颜承微确认呢?”
殷绍这人,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既然颜玥的出身上面有疑点,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就会直接将这女人拿下严刑拷问了。在一点上,他和宋楚兮秉承的原则一致——
都是遇到威胁自己的事,那便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殷绍冷着脸,不说话,沉默了片刻,就又举步继续前行。
蒋成海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能理解,但又不敢继续追问,就闷声跟着他往前走。
殷绍出宫之后,蒋成海本是要吩咐仪仗直接回府的,不想殷绍却突然改了主意道:“让他们先回去吧,你跟我去城西一趟。”
蒋成海的一颗心猛地往上一提——
他是不知道殷绍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件事了,不过每逢他要去一趟城西那里,心情都会一落千丈,甚至变得喜怒无常,这是真的。
蒋成海心有余悸,但又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就面色如常的点头,打发了仪仗先行,主仆两个单独往城西方向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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