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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阳光明亮炽烈,照的光幕耀耀生辉,映得暗口下幽绿孤影,一闪一闪。
萧墨染起身,脊背挺的笔直,“清律清竹!守好此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清竹和清律肃道:“是,师姐。”
说罢缚魂镜金光大亮,古朴符文骤然呈现,连绵印向光幕,轰轰几声响动,光幕已是荡然无存,饶是慕颜夕无心布下更高深的法术屏障阻挡,可锁魂禁咒这般轻易毁去,强盛咒力可见一斑。
高昭然紧随其后,烈日之下更衬的明艳动人,她笑道:“承了妖精的情,事情总是得做,不然她身后那位嫌我欺负了徒弟找我出气,我受不起,况且这里阴魂多,我非常需要,唉唉,你别这么看我,你是让我进也得进,不让我进我更得进。”
萧墨染瞧她几眼,却不在阻拦高昭然下去,她心知这南洋降头师手段多且诡异,门下弟子比不上她,有心拦也是拦不住,索性由她跟着,若有为难,或许还能帮衬些。
只是这人不请自来,是否有歹意姑且不论,不能全信。
暗口通下,台阶深沿,看不到光,只有冥火森森,隐隐约约极为阴邪。
墙壁岩石具是冷的,入口处已是凝了一层白霜,这里常年被地底阴气侵染,又有鬼力蔓延,是以比一般地下更是冰冷。
台阶铺着霜,落足不免有些滑,下面空无一人,慕颜夕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萧墨染借着缚魂镜的金光深入,心下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
漆黑廊道内轻悠的飘散了淡雅檀香,极为好闻。
走过约三四十级台阶,才落到实地上,白霜在十级左右已尽,可此处地下温度不增反减,比上面更是阴冷刺骨,空气都透着几分冷冽。
“呵,你不是说嫌我恶心,一切举动言行均为师门,怎地这么快就下来了?”慕颜夕冷笑,眼尾泛着妖娆放肆,“口是心非。”
台阶背着出口一侧,衬出慕颜夕模糊的身形,廊内太过昏暗,几乎看不见她,唯有妖气霏靡的眼眸亮的出奇。
萧墨染怔了下,几步走到她面前,倒是没有在意她的讥讽,“你没离远?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心灰意冷,孤身进入去自寻死路是不是?”慕颜夕凑近,温热吐息含着馥郁的幽香,“你一人去寻我,怎抵得过我在此等你同去来的安稳。”
仍是她所愿的体贴顾忌。
“我用错了法子,你莫要气恼。”萧墨染神色有些松懈,片刻隐了下去,探手捏着她手腕,“随我上去罢。”
慕颜夕挣开,仍是冷着一张脸,妖娆不散显得愈发魅惑,“你碰我做什么,我可是你的死敌,被你戏耍一通蒙在鼓里的九尾狐妖,你对我亲近,玷污了你清莲道长的清誉可怎么好,不过也对,我骗你,你欺我,一报还一报,公平的很。”
这全然都是气话,既是气话,萧墨染修道多年,凝神静气的功夫最好,自是不会生气的。
“我不愿你涉险,适才阴风,锁魂禁咒最克鬼物妖邪,却也险些抵挡不住,颜夕,我知你不在意是不是会同我死在一处,可现世并不允许你如此任意妄为,九尾天狐一绝,妖族必将受人欺凌,你不可不在,你不如自问,若你真有闪失,那些追随你的妖尽数惨死,你可甘心?你可愿意?”
不能否认,萧墨染说的都是实话,都很正确,所以,慕颜夕才会不顾暂且忘却离韶的莫名由来,而固执的将她留在狐族,甚至交代炽影若有不测就向乌见尘求援。
向仇人求援,也只有慕颜夕会做。
也只有乌见尘敢救。
“你次次以他人劝我,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慕颜夕轻然笑了,眼眸却层层冰冷,“你倒是为我想的周到,墨染,我动不了你的心,你总是这般理智,顾全大局,可见于我并无半分情意,那我如何做,如何想,如何下场,更是与你无关。”
萧墨染定定看着她,浅淡的唇轻轻动了动,终是一句话没说,没有任何解释与分辨。
慕颜夕心里气急,她分明有意,分明在乎,分明是不想自己有危险,就坦白的认了,有那么难吗?自己已是放弃青莲玉璧,也可以避讳道门不做争斗,甚至愿意一改前尘出手救人,这样百般迁就求全,萧墨染到底还在介意什么?
喜欢我,很难吗?
萧墨染垂眸,叹了声,“你已是逼了我一次,可是想逼我第二次?”
“你对我的心思猜的一向很准,我骗不过你,也瞒不了你。”慕颜夕探手,指尖拭去她脸侧沾上的水滴,“可是墨染,究竟是我逼你,还是你自欺欺人?”
她动作温柔,声音和缓轻淡,“我喜欢你,这话我说了多次,既然你不在意,亦不欢喜,那我以后再不必说了,你不曾在危难之时抛下我,鸦神凌厉如斯,你依然挡在我面前,数百年里,唯有你这般做,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你了,怎地现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我的情,我的意,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萧墨染退后一步,侧着脸不看她。
慕颜夕神色间尽是苦涩,眼底的墨色随着她的退后暗了又暗,“我记着你,挂念你,就容不得你伤,容不得你死,狐族没了我,还有那么多狐狸,岁月悠悠,大可以再修炼出一只九尾天狐来,深林不绝,山川不平,妖就不会消失,可我没了你,你让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情只对你,既然你不生厌,为什么总是不要我?
我喜欢你,你喜欢她,那我于你的喜欢便不重要了,可你不曾拒绝我,也不曾无意,为什么我的喜欢于你来说,还是那般不重要。
情如酒,入口辛辣,回味甘甜,就像情感一事,总是抱着美好的希望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最后的果,却多半像杏子一样,酸透苦涩。
这世间,谁又能真正说的准谁的心事。
谁又能圆满如期,恩爱缠绵。
时光似是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流淌,直到世间的人白发苍苍。
心情的低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毕竟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慕颜夕当先引领,黑暗中她目力最好,走在前面也最为合适,她一直沉默,萧墨染亦是不曾说话。
两人间似是隔着厚厚的墙。
你出不去,我过不来。
高昭然悄无声息的随着,似是看气氛不对,更不好活跃,也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黑暗中只有萧墨染薄光闪烁,似摇曳的残烛,清浅的金光笼出慕颜夕的身形,纤细柔弱,却一步步向前不退。
萧墨染超脱于世,仿佛得道修身的莲花,目光时常随着慕颜夕的身影,复杂而隐忍。
慕颜夕放慢速度,抬手示意他们小心,她远远可见廊道尽头,似是有处极为空旷的地方,隐着些暗红流光。
高昭然从随身包里拿出块黝黑黝黑的盒子,描着暗红符文,带着轻微的血腥味,她扎破手指,在符文上重新划一遍,只见盒子上留下的血痕竟是一点一点渗透进去,转眼消失的干净。
她轻声道:“去。”
前面的慕颜夕稍顿了下,脚步没停。
似有阴风从身边穿过,轻易的飘到尽头。
过了没多久,又是一股阴风穿了回来,高昭然神色微沉,眼里浮过一闪而逝的惊讶。
慕颜夕突然停下来,萧墨染随之也停了,凝神朝里面看。
尽头的空地,形如旷大的天坑,倾斜稍缓,地上沙土深厚,夹杂着尖锐的石块。天坑内一层星星点点的缀着许多极浅的红芒,从内一层铺满地面,一直到中心,隐约透着青翠颜色。
细微的光,却映的此地更加黑暗,几乎看不见自己的举动身形。
以慕颜夕的目力,居然看不到中心有什么物什。
红芒似是一闪一闪,平缓均匀。
她们等了些时候,什么都没发生,这般平静,可慕颜夕心里却越来越紧,好像此地有什么令她忌讳害怕,莫名的想要回避。
只有她有这样的感觉。
高昭然跃过两人向前,踏了几步,突然感觉头顶似有轻抚动作,她镇定四顾,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陡然金光大放,蓦地脸色一变,“高施主小心!”
安静的地方忽然响起刺耳绵密的摩擦声,高昭然还未反应过来,可常年练就的身体反应仍在,猛地就朝后退去。紧接着是重物落地,扑落落的好几个。
金色符文骤起,将三人环绕进去,金光照耀之下,她们看见了落地的是什么。
佛尸。
月白长袍,披着整洁的袈裟,边缘金线勾勒,极为宝相庄严,倒在倾斜的地面。
原来戴在身上的佛珠因着时间太长,连着的珠线都断了,散落一地。
他们闭着眼,双手合十,面目慈和,不知在此多少年,竟丝毫干涸脱水的迹象都没有,如安稳的沉睡,异样的鲜活。
就像刚刚在这里圆寂,只过了一刻,一秒。
未有起尸的迹象。
高昭然抬头望去,瞬间惊讶的睁大眼,“这么多?!”
顶上密密麻麻的的缀着佛尸,装束和落地的这几个一般无二,合实手,身体僵硬的垂着,在空中一飘一荡。
萧墨染眉目清濯,见着上面的景象,怔了许久,“无量天尊。”
慕颜夕看了上面许久,缓步上前,到掉落的佛尸旁,手上呈现锋利爪刃,在佛尸身上摸索了几下,从佛尸脖子下面勾出条细细的线来。
晶莹透明,细如发丝,金光下透出浅白的光泽。
萧墨染蹙眉,将丝线从佛尸脖子上解下来,疑道:“这是何物?”
慕颜夕挑眉,瞧她一眼,“你是人,我是妖,就算我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如此不客气,萧墨染抿了抿唇,眼眸澄澈透明,轻轻晃了晃,没说话。
一退再退,好像只会退,只会逃,只会这般纵容自己去躲。
慕颜夕这就恼了,心口腾起一股灼热的怒意,像要将她细细的烧成灰。
高昭然轻笑出声,眸色波光流转,“你们两个,要吵要闹别扭回家去闹,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小美人,这峨眉山的山腹中,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佛门中人的尸身,人数不少啊,估计有近千个,怎么死的?还将这丝线缠绕到他们脖子上的,清心阁许多年,就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注意吗?”
慕颜夕冷哼一声,松开手中晶莹丝线,“雪蚕丝,唐朝时雪域边陲,桑余国独有雪蚕吐丝,质地坚韧通透,不化不腐,就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万金难求,后来桑余国灭,这雪蚕丝也就绝了。”
高昭然叹道,“谁这么财大气粗,就算要吊尸体,用别的东西就行了,何必这么浪费。”
“或许,布置这一切的人需要不化不烂的绳子,而以当时来讲,满足要求的并不多,只有雪蚕丝。”
萧墨染沉道:“门中并不知晓封印之地有如此之多的佛尸,师傅也只是听闻有此封印之地,不曾有人进入,想来也无人知晓此间情况。”
“用了这么多雪蚕丝,定是唐朝或唐以前的佛寺中人,要是有大肆屠戮的事情,也该有些记载,这些佛尸,也不像被屠戮埋于此处。”慕颜夕抽张纸巾擦手,收了勾爪,“别碰这些尸体,这里鬼气极重,再有引子很容易化僵,降头师你也是阴邪,离的远些,从旁边绕过来。”
高昭然点点头,绕了个大远,小心着没有碰到佛尸。
“继续走吧,头上悬着近千具尸体,就算我见多了,也不怎么舒服。”
慕颜夕转身,每一步踏足都轻,落的实了再继续向前。
佛尸似是环绕着星点红芒的边缘,衔接的很是紧密,地面铺展半数的红芒,顶上千具佛尸。
萧墨染落在了最后。
高昭然手上的黝黑木盒还没放回去,雪蚕丝太过纤细,她就碰了几下瞧了瞧,指尖已是给割破了。
极少的血迹沾上木盒,她紧着擦干净。
微风轻拂微凉,迎着萧墨染吹过去,又缓缓的拂了回来。
咔,有什么沉重一踏,踩碎一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