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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贺府才刚过未时一刻。两人回了自己院里打算睡个午觉再去老太太那儿。哪知刚进院子翠烟就迎了过来:“少爷恕罪……”
贺峥心中一跳,难道在他们不再府里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翠烟连忙解释:“昨晚少爷说让奴婢把红珠打发了,奴婢就去回了刘管家。谁知红珠竟真的去求了太太,太太就把她留下了……”
贺峥这才心下稍安:“无妨,她本就太太的人,太太留下有什么稀奇?只以后看紧了,不许她再进咱们院子就是了。”
说罢才携了舒忱进屋一起午睡。直睡足了一个时辰,才往老太太院里去。贺峥如今的身体就是个纸片人,在养生这方面是万万不敢马虎的。
到了老太太院里却扑了个空,只有两个看院子的小丫头坐在廊下做女工。见了二人忙回禀:“老太太歇过晌就往库房去了,留话说让大少爷大少奶奶来了也去库房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今早临出门老太太嘱咐的话。只是没想到老太太竟如此着急,他们还没回来就一个人先去了。库房是正房后面的五间抱厦,三间是公中的库房,两间是先太太李玉容的嫁妆。平日都锁着,此时许多人聚在那里,二人紧走几步过去看,果然是老太太在门口,盯着下人一样一样的把东西往外搬。
老太太坐在一张圈椅上,就在门口屋檐下的阴凉处坐着,旁边一人坐在老太太身侧的绣墩上,背对着他们。缨络立在老太太身后给老太太打着扇子,背对那人手中捧着个茶盏,在与老太太说些什么。缨络另一手拿着一张单子,下人从里面搬出一件,缨络便在单子上对过了指给老太太看,待老太太点过头方摆在院子里。
院中大到桌椅柜子,小到钗环手绢,满满地摆了一地。
见贺峥和舒忱过来了,老太太便指着院中的东西冷笑道:“这是我点出来的你母亲的嫁妆,还有许多对不上的,我正等你回来去找你二娘当面问一问,玉容留下的东西莫不是被狗吃了。”说罢斜了身边人一眼。
此时方看清,坐在老太太身侧之人竟是贺老爷。贺老爷虽也坐在檐下,头上却满是汗,不住地擦拭。
二人先与老太太和贺老爷请安,然后才从缨络手中接过嫁妆单子细看。只见上面书明贺门李氏玉容嫁妆清单明细,之后依次记载:
房产:三进宅院两所、二进宅院一所
店铺:兴隆街南布庄一间注:两间门脸新街路南布庄一间注:一间门脸
融合坊路中酒肆一间、二荤铺一间各两间门脸
首饰:金镶玉凤顶珠宝头面一套、金嵌珍珠簇花头面一套、金嵌宝丹凤衔朱头面一套、飞鱼点翠嵌珠宝头面一套
攒珠金凤一只、累丝金凤一只、金镶玉顶梅花簪子一对、金镶玉鸳鸯小插一对、金镶玉玉莲小插一对、累丝鎏金蝴蝶银发簪一对、镶宝牡丹纹鎏金银簪一对、银镶宝鸳鸯戏莲发钗一支、银嵌珍珠牡丹花发钗一只、翡翠蝴蝶戏花发钗一支、白玉凤头发钗一只、珍珠耳坠成对、翡翠耳坠成对、金项圈两个、银项圈六个、赤金累丝嵌珠镯成对、银嵌珍珠镯成对、翡翠玉镯成对、珍珠手串一对、蜜蜡香珠手串一对、檀香木手串一对、白玉戒指一对、赤金镶各色宝石戒指六个、赤金嵌珍珠戒指一对、攒石戒圈一对、珍珠一匣、紫铜鎏金首饰一匣、黄铜鎏金首饰两匣……
布料衣服:四季衣服各四套、大红妆花飞鱼云缎四匹、大红织金云鹭补缎四匹、青妆花过肩凤缎两匹、青闪红云缎两匹、寿字缎二匹,藕丝素云缎四匹、大卷八丝缎四匹、大卷五丝缎六匹……银红织金凤补花绢两匹、各色堆花绫十匹、各色绢纱二十匹……
家具:胡桃木千工床一张、核桃木贵妃榻一张、红木四扇描山水屏风一架、榆木八扇描花鸟屏风一架、榆木炕桌一张……红木八仙桌一张绣墩四个、红木斗柜一个、水曲柳柜子一对、水曲柳长几一张………子孙桶一个、聚宝盆一个、聚财宝桶一个。
………………
奴仆二十四人:春兰、夏荷、秋菊……
现钱:白银六百两、金银锞子各二十个、铜钱一百贯。
下面落款处是李老爷的私章和贺家老太爷的私章,以及官府的大印。
贺峥看下来不禁咂舌,难怪古人会说女儿是赔钱货,这嫁妆里恨不得把棺材寿衣都给备全了,就算大李氏嫁的是个破落户,就凭这些嫁妆她也能富足一世。只可惜天不假年,拥有如此财富的大李氏竟年纪轻轻就去了。
贺峥再细看,之间许多字下面划了浅浅的横线,大约是缺了的那些物件,细数下来,竟也有五分之一了。
原来贺老太太午睡起来,直接命人将贺老爷请了过去,直言要将大李氏的嫁妆清算出来给贺峥。原本妻子的嫁妆夫家就是不能动用的,大李氏一死,能继承这些东西的唯有大李氏唯一的儿子贺峥。把嫁妆给了贺峥对贺老爷也没什么损失,于是便答应下来。
贺老太太便趁机要求儿子陪自己一起去清点。贺老爷原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内宅事务,无奈老太太执意要求,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违逆母亲,只得陪老太太一起坐在屋檐下。哪想到这一坐,就有了这些麻烦事。
就是再宠爱小李氏他心里也明白,这些年能动大李氏嫁妆的还有谁?还不是她这个掌管着库房钥匙的当家主母?!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老太太面前维护小李氏,她却在背后给他拆台。贺老爷也郁闷了,因此老太太要去小李氏房里兴师问罪时,他也没有一如既往的跟老太太求情,而是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老太太后面。
而小李氏此刻,还在房中抄书呢。
昨日一事发卖了不少小李氏的人手,老太太又下了令,不止小李氏不能出房门,连她的丫鬟也不许出主院生事,各个门上都派了丫鬟看管。翠云此刻只得在一旁给小李氏研磨。
故而小李氏也算是最后知道这事儿的人了。
但见贺老太太与贺老爷领着贺峥舒忱并一众丫鬟婆子进来,小李氏心里还真有些打鼓。果然见老太太将嫡姐的嫁妆单子拿出来,要她将余下补齐。
小李氏面色极是难堪,见贺老爷只闷头坐在一旁也看不看她更是着急。这些年贺峥身子不好,眼瞅着就要不成了,她只等贺峥死了这些东西就归她了。哪知临断气贺老太太又出幺蛾子,非要冲喜。
贺峥若是娶了妻子,就是他死了,只要那女人肯守节,老太太必定给贺峥过继儿子延续香火,那这些东西她就得交出来了。因此她才极力给贺峥娶了男妻——男妻不必守节,就是贺老太太再不喜欢自己,想必也不会让贺家的钱财落在一个外人手中,最后不还是归她的子女了?
却不想贺峥娶了男妻却时来运转,短短几日竟然下地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桩心事:她原是李家庶女,不仅嫡女和庶女的待遇相差甚多,大李氏的嫁妆中更多的是嫡母的私房。可她的母亲只是个丫鬟出身,哪里有私房给她陪送?而公中给的那份嫁妆又实在拿不出手。好在先夫人是她嫡姐,李家给她备嫁妆的时候许多家具根本没重置,她进门直接用了嫡姐当年的东西,反正都是李家的东西,也无人说什么。现在老太太让自己交出嫁妆,自己这房中可是要空了大半了。
小李氏再三给贺老爷打眼色,可贺老爷就是不看她,无奈只得自己腆着脸与老太太说:“把先太太的东西给峥哥儿原本最是应该,只是当年的事母亲也知道,因先太太是嫡姐,家中许多东西并未再给媳妇陪送,总之都是我李家的东西,父母的意思原是这些东西让媳妇接着用的……”
言下之意我和我姐姐都姓李,李家的东西我李家人说的算,你一个外人搀和什么?
贺老太太冷笑:“你这是蒙我呢?我与你家太太在闺中时就交好了,当年的事儿你打量我不知道呢?公中给的就不说了,这单子上的宅院铺子也是你府上公中出的?”
小李氏闻言脸色尴尬,确实,那些宅院铺子并不是公中给出的嫁妆,而是父亲、嫡母和嫡兄给嫡姐的添妆。现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因看宅子的下人和铺子里管事都是李家的老人儿,母亲便给我管着了。”
老太太摸了摸腕上的一串珠子,笑道:“给你管着,是因为峥儿身子不好,可峥儿现在身子越来越好,况且还有忱儿在——”
话没说完,言下之意却再清楚不过了,还用得着你?!
贺老爷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斥道:“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母亲让你做事你再三推诿,是什么道理?!”
小李氏被他吓了一跳,心里十分委屈,只得回房去取房契。贺老太太在身后高声道:“一次给我都交出来,莫要让我再多费唇舌跟你要。”
小李氏身形晃了晃,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舒忱还好,在舒家没少见女人掐架。贺峥却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眼睛都瞪大了。
这就是有靠山的好处啊,自己都不用张口,老太太出马就把小李氏给料理了。
过了许久,小李氏才从房中拿出一个乌木匣子来,里面厚厚的一摞儿契书,老太太翻了翻,便合上匣子不再言语,只拿眼睛看着小李氏。
“莫不是母亲要媳妇连床也搬出来给峥儿?”小李氏见状,面上极是难看,连眼圈儿都红了,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贺老爷见爱妻受责难,终是不忍心,低声道:“那些家具便罢了,你也是李家的女儿,想必岳母大人不会计较这些……你只把玉容的头面首饰拿出来吧。”
此话一出,却是小李氏愣了:“……甚么首饰?”
贺老太太不耐烦道:“你莫要在我跟前做这幅样子,除了你,还有谁能动得了库房里的东西?”说罢将大李氏的嫁妆单子丢过去:“你自己看看罢,也好照着单子把东西找出来。”
却不想小李氏看了单子站都要站不稳了,脸色煞白哆嗦着唇道:“这……这么些都是少了的?”
贺老太太只回了她一个不耐烦的眼谁。谁知小李氏却身形晃了晃,险些厥了过去。丫鬟们蜂拥而上这才把人扶稳了,小李氏却忽的向前几步跪了下来哭道:“母亲明鉴啊,媳妇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姐姐的东西,这些东西媳妇真的碰都没碰过啊!”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包括和小李氏伉俪情深的贺老爷,在看到这份单子的第一反应都是小李氏拿的,此刻她却大喊冤枉?!连贺老太太都惊疑不定,直逼问着小李氏到底拿了没有。
这就是狼来了的效应了。小李氏给老太太留下了那样的印象,此刻再说不是她,就是真不是又有谁信?
小李氏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直言自己这些年都只碰过乌木匣子里的东西和房中的家具摆设,其他再不敢碰的。最后甚至拿自己和儿子的性命起了誓,看那样子实在不似作伪。
她也确实没有作伪——她这次真真是冤枉的!小李氏从没想过贺峥还能好起来,只等着贺峥断气这些东西就名正言顺归她了,又何必在之前妄动,徒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