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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尔不喜欢这种舞蹈,非常不喜欢,但绝不代表他跳得不好,这完全是两回事。在奥勒姆王国中,这种由十五个社交礼仪动作组成的舞蹈是每一个年满十四周岁的贵族子弟必须研习的课程,更不用说身为王储的扎尔了。
因为相比于其他贵族,王室,尤其是国王,又被这种舞动赋予了更高一层的含义——每年的新年舞会上,国王都必当先入场负责领舞,然后才按照与会者的爵位等级依次入场,完成整个舞会的*部分。
也因此,这种真真正正涉及到王室颜面的东西,没有一任国王会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子女客气,即便对扎尔疼爱有加的艾登,都是如此。道理很简单,打仗打不好是勇武问题,政务处理不好是天赋问题,连舞都跳不好,这就不是问题了,是作死。
扎尔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年幼时,被宫廷舞师与礼仪官因为此事而抽断了多少根小木棍。所有的动作都有着最为严格的要求,肩膀的收紧程度,手掌的摆放位置,目光的焦点是否恰当,步伐的落点是否精准,甚至礼服的摆动幅度都需要注意。
所以当扎尔托着阿佳妮的手掌步入舞池的时刻,许多曾经受训的画面纷纷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某些深埋的东西悄悄苏醒了一般。
有那么一瞬,扎尔曾担心多年以后的今天,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些动作或是舞步。但当他看着静立对面的美丽女孩,沉下自己的膝盖时,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就像未曾离开过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某些东西早已融进血液,无论你想不想,它们都会跟着你。永远不会遗忘。
金碧辉煌的厅堂之中,两个年轻的身影踩着流传千年的乐曲轻轻起舞。时而错身而过,时而转身回旋。时而相视而笑,时而静默无言……这种不能触碰对方肢体的舞蹈仿佛给他们带来了更自由的空间。那隔开两人的距离就像定格住的空间,永远悬在他们的身前,无论进退,一分不多,无论换位,一分不少。
场外注视着他们的宾客们,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轻视仰或嘲弄的目光慢慢消失了。“里尔卡宫廷舞”非常容易上手。但想要精通,甚至跳好,那就实在太难了。这不但需要经年的研习,还需要一个极其优秀的老师,不,很有可能是一群老师。
看看那个“角斗士”的表现吧,躬身礼、颔首礼、沉肩礼、单手邀请礼、轻吻礼、错足礼、举手礼、额角点手礼……所有的动作标准到没有一丝瑕疵,优雅到堪称礼仪课程的典范。而且这些平常看似乏味的“行礼”,又被他以极度舒展,饱含威仪与力量感的衔接动作串联起来。丝毫没有一丁点刻板的味道。
从轻视到挑刺,从挑刺到赞叹,从赞叹到欣赏……宾客们的态度转化着。许多人心中生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原来“里尔卡宫廷舞”还可以这么跳?还能跳得这么优美?
场中的舞蹈还在继续,那两个轻盈的身影仿佛在众人面前演绎着一场动人的故事,那是一个略微青涩,却极美好的邂逅。不能触碰的距离上产生了彼此的好奇,出于礼节的拘谨却束缚不了彼此间的快乐,他们在享受着来自陌生的神秘,又像是在分享着走向熟识的喜悦……最后两个人的手掌终于跨过“漫长”的距离,轻轻地托在了一起,一方躬身行礼。另一方,微笑着。提起了纱裙……
音乐止住了,画面凝固了。场边宾客们屏住的呼吸,仿佛此时才下意识地轻轻吐出。在这之后,压抑的烈火烧疼了他们的胸腔,想要欢呼,想要鼓掌,但是,马上复又响起的乐章将他们的情绪再次压了下去。
舞会乐团的乐师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完美的一对,他们可不是宾客,他们可不想一直演奏刻板的节拍,更不想仅仅看到两人的对舞。乐者有乐者的理想,虽然渺小,但也有他们的浪漫。
再次响起的乐曲悠长舒缓,当第一个音符流入扎尔的耳朵时,他便认出了,这是来自兰特西瓦尼亚地区的古典民谣,与之相对的是“阿鲁卡德慢步舞”。重新直起腰身,扎尔像阿佳妮递去了询问的眼神,而女孩则好像挑衅般地,昂起了她姣好的面容。
踩着下一个节拍,他们的身影又动了,这一次,彼此间的距离消失了,纤柔的手掌搭上了男士的肩膀,稳重的指节扶住了女孩的腰身。他们两个相互托在一起的手掌横在身侧,指着一个方向,一起荡了出去。
场中结束了宫廷对舞的宾客们纷纷退到了场边,如果说社交舞蹈临时中断则有些失礼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情愿站到一边,将整个场地全部留给这完美的一对,他们只想和其他人一起,变成看客,静静地欣赏。
动听的乐章在空气中流淌,他们两个人在诺大的厅堂中起舞漫步,一个人追逐着另一个人的脚步,柔白的裙角在空中轻轻飘荡。他们在旋转着,一个人捕捉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典雅的礼服在身后随风而舞。
他们在对视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他物。看啊,他们有时就像天幕上翱翔的雄鹰与轻轻拂过羽翼的微风,推着对方,向那风儿吹来的方向;他们有时就像河床中飘下的落叶与静静缠在身旁的溪水,拥着对方,流过水儿行走的地方……
渐渐的,他们的身影舒缓下来,回荡在周围的乐声低沉着越来越淡,最后,扎尔从背后环着阿佳妮,停在了厅堂的正中,恰似凝住时光的温柔。
而那静默仅仅停住了一刻,又好像走过了千年。骤然炸响的喝彩声与掌声瞬间淹没了一切,男人们忘记了身上裹着的礼服,疯狂地欢呼着,吹着口哨;女人们则大都脸上挂着泪水,冲化了原本精心打理的彩妆。
热烈的声浪轰击着宴会厅。如潮水一般,仿佛永不停歇,没人愿意停下。而站在场中。轻轻拥着女孩的扎尔,却将鼻子埋到阿佳妮散发着清香的长发中。轻轻低语。“大小姐,您准备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他微笑着,“看在主神的份上,我快要站不住了……”
“哼!”女孩不满地发出一声鼻音,捏着扎尔的手掌,从他的怀里旋了一圈,就像精灵般转到了扎尔的身旁。
他们微笑着,一起向四周的宾客行礼致谢。而那整耳欲聋的掌声则更加响亮了,许多人高呼着阿佳妮的名字,就像呼唤着他们心中的女神。最后,他们一起面向宴会厅的一角,那里是整场舞会的乐团所在地。再次行礼致谢,那些乐师则纷纷起立,就像此生无憾般地拿着自己的乐器,躬身回礼。
托着阿佳妮的手掌,扎尔最后一次向众人点头致意,随后他们两人向宴会厅外面的露台走了过去。众人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继续送上最为热烈的掌声,而他们二人只是面带优雅的笑容,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人群。
至始至终。无论是扎尔还是阿佳妮,都没有再看安布鲁斯一眼。不过也的确没人在乎他的存在了,即便他现在的脸色,基本和乌云密布的夜晚没什么区别。
安布鲁斯低着脑袋,浑身微微颤抖着,周围刺耳的声响就像钢刀,一层又一层地削掉他的尊严,那疯狂的怨怒就像毒蛇般盘踞在他的心口。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
“尊敬的安布鲁斯先生。您……”竟然是一脸关切的卡萨瓦隆。
安布鲁斯眯着眼睛,盯住面前的老者。最终,一阵低哑到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记住今天的。好好记住!”他转头对萨克里奥说道,“我们走!”说完便带着他的角斗士,挤出了人群。
老管家则目送着安布鲁斯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脸颊,有些戏谑地挑起了眉毛。“啧啧啧,这一下,可有点疼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站在宴会厅门外的身影则远远地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多有趣的一幕……看来,我应该找个时间和那条‘老泥鳅’聊一聊了。”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穿过高大的廊柱,连接着宴会厅的露台宽广到足以将所有喧嚣远远地抛在身后。扎尔带着阿佳妮离开人群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这样做可以给其余宾客留下足够放松的空间,继续今天晚上的舞会,而不用在乎别人挑刺的目光。
另一方面,但凡出现这种场景,当事人都最好第一时间离开,而且越快越好。不然的话,就等着被那些热络的宾客灌到不省人事吧。对于这些,扎尔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踩着平整光洁的地砖缓缓向前,直到露台边缘的扶栏处,一直保持着端庄的阿佳妮终于忍不住了。那不只是一丝笑容,简直是脱胎换骨。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来,突然一亮,清澈动听的笑声从翘起的嘴角奏响,侵染着夜色,仿佛连天上的月亮都愉快地,悬起了弯弯的月牙。
“看看安布鲁斯的脸色!你没注意到么?我可是悄悄看到了!”女孩的皮肤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即便是周遭的夜色,也无法遮挡住她娇艳的脸庞。“你跳得真好,扎尔,你从哪学的?”阿佳妮背靠着扶栏,转头好奇地问道。
“我也快忘了,到底从哪学的了……”扎尔将双臂撑在扶栏上,笑着答道,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顺着露台远处闪烁着灯光的街市,一点点伸向远方,直到天幕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那一丝丝浓重的,犹如墨色般的黑线。
这一次,阿佳妮再没有对扎尔的答复表示抗议,她只是凝视着扎尔的侧脸,似乎想寻找着什么。许久之后,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很低,就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在女孩的眼中,扎尔笑了,不过目光却有些出神。“我在想,从这里出去……”他说着,抬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翻越的手势。
轻柔的夜风吹拂着女孩的发丝,温柔无比地飘在她的脸侧。阿佳妮用她修长的手指缠住了它们,轻轻拢在耳后。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声音缓缓的,有些犹豫。“你,就一定要离开……”她停了下,“离开这里么?”
“嗯,”扎尔点了下头,“因为有人在等我。”他说
“女孩么?”阿佳妮轻松地问道。
扎尔沉默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是的,但不是全部……”
阿佳妮笑了,很美。“她,是个幸运的女孩。”
扎尔听着,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
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他们二人之间默默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彼此,不是拉近,而是隔远。夜色凉凉的,周遭的声响与光影似乎全都在这片露台上止住了脚步,远远看着,不想,又或者不忍,打扰那两道被月光映在地上,站在一起的影子。
许久之后,女孩轻轻推开了扶栏,迈出了一步。“我,我该回去了,卡萨瓦隆先生应该在找我们吧?”她轻快地说道,“你……”
“我在这再站一会儿,”扎尔微皱着眉,苦笑道,“里面,实在是太吵了。”
女孩表示理解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扎尔,可不要太久哦!……”她说着拎起裙角,再次优雅一礼,“那就待会见了,我的神秘先生!”说完便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转身向宴会厅走去。
扎尔微笑着,直到阿佳妮转身离开,才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将目光重新投射到远方的夜色之中。
不过,他没有看到的是,女孩背对着他的脸上,轻轻咬住的下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品尝到了苦涩的忧伤。不过更快的,她原本紧闭在一起的双眼猛地睁开了,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随后,倔强地直起腰身,挺起胸膛,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宴会厅中的灯光在露台的方砖上打下了一片璀璨的金黄,而女孩的倒影则映在上面,优美的,高傲的,被拉得极长,极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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