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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与夜色杂糅出的光影镀在索拉姆的身上,跳跃着,好像活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你似乎能看到漆黑的风帽下,黑暗在涌动着,聚合着,最后重新回归平静。
索拉姆慢慢褪下风帽,用那双闪烁着灰色光泽的眼睛,正视着坦德拉。“第一个问题,如果我说我也不清楚能让索维兰重新站起来的方法具体是什么,你信么?……”他的表情很严肃,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第二个问题,我不会告诉你目的地是哪,到时候你们就清楚了。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执,同时,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信任……”
坦德拉和老肖恩的眉头同时一皱。“虽然我们非常感激你和你的属下们为索维兰所做的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容忍为了达到目的,而与虚妄的伪神,或者燃烧地狱中的恶魔进行交易的行为……”
随着老肖恩的话语,营地中的气氛为之一凝。紧接着,坐在远处亚尔图和卡南,以及其他索拉姆的属下们默默地站了起来,他们感到了冒犯和亵渎。如果说索维兰的昏迷还能暂时让双方抛开彼此的立场,维系着脆弱的和平的话,那么随着索维兰的苏醒,这个从不牢靠的同盟瞬间绕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生存问题、利益问题、信仰问题,这是所有创造或是毁灭历史的本源。而在索维兰的身上,很不凑巧。这三个全占了。
奥尔?凯恩叹息着抬起法杖,止住了身后蔓延开来的怒火。“这就是你们对混沌教派的评价么?信仰着伪神或者恶魔的异教徒?……”老人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又异常坚定。“但是你们无法否认,混沌教派在萨丁地区传播的历史。甚至要比奥勒姆王国的国史还要长,从我们的主神在这片土地上降下第一缕福音开始,已经走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
“但是你们的行为是在叛国,不是么?”坦德拉说道,“三次萨丁战争,打进去了多少年轻的生命,多少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们就此背井离乡?请问。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一切么?你们口中的‘自由’,切在别人的身上,留下的却是狰狞的伤口。”
“叛国?是啊,但是你又知道我们为这个‘祖国’做了什么么?”奥尔?凯恩喃喃说道,“二百多年前,当那面还代表着公爵领的‘橡树旗’掀起漫天的战火,冲向波图尔夫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暴君顿齐雷克’的时候,萨丁的人民拿着木棒、草杈冲在了最前面,为这个‘祖国’奉献出最初的鲜血。”
“一百多年前,在那硝烟弥漫的多伦山口。背靠着早已被鲜血染透的刀锋要塞,来自萨丁的小伙子们与其他行省的年轻人一样,用他们的生命直面着如同汪洋一般的罗柯坎人……我们可曾抛弃过一个战友?我们可曾对那砍到头顶的利刃低下一次高昂的头?!没有。我们从来没有!”
老人说着,用力将法杖顿到了地上,他的声音颤抖着,低沉下去。“可是,我们换来了什么?每次战争结束之后,萨丁的孩子们会被立刻遣返……胜利者的荣光我们无法分享,就连逝去者的祭奠,我们都被刻意遗忘!在那刀锋要塞前的‘圣灵丰碑’上,可曾刻下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祖国’,献出了生命的。那些萨丁之子的名字?!没有!一个都没有……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异教徒’么?……”
伴随着老人悲怆苍凉的声音。许多站在他后面的属下低下了头,将红肿的眼圈隐藏在黑暗之中。“奥勒姆王国二百余年的战争史,就是萨丁的血泪史……给我们留下的,只有越发艰难的生活……”奥尔?凯恩说道,“当其他行省的年轻人享受着生命的美好时,我们的年轻人却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走完一生;当我们用染成深紫色的手指挖掘出整片大陆上最稀有,最昂贵的珍宝时,我们却过着最悲惨的日子……这也因为我们是‘异教徒’么?……”
面对着奥尔?凯恩的问题,坦德拉等人沉默了,库尔大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托马斯低着头,似乎不敢直面老人的目光。精通大陆史的好处与坏处同样明显——他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话语中的真伪,而此时,奥尔?凯恩的讲述的确就是事实,并不为大众所知事实。
“所以,我们打响了萨丁战争,三次……可是你们知道么?每次战争发动时,我们都非常清楚,这是场几乎无法取胜的战争,我们知道的……但是那些萨丁的孩子们,还是拿起了可笑的武器,向着钢铁洪流般的战争机器冲了上去……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么?”老人的双眼明亮无比,哀伤,却又有着直指人心的力量。“我们为的不是胜利,而是用代代传承的鲜血告诉那些压在我们头上的人听:萨丁的人民永远都有追求信仰的权力!永远都有为了自由,为了生存而拼搏下去的权力!永远!”
老人突然撑住了法杖,执拗地站了起来,像是冲击着命运之河的斗士,颤抖着站了起来。营地中的气氛一片宁静,火苗燃烧在干柴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劈啪声,被热浪卷着,细碎的火星被推到了夜空之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有人,为萨丁的人民一直付出着努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坦德拉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土,轻轻松开手掌,任由那些颗粒与尘埃飘荡着,重新落下。他在祭奠着逝去的兄弟。
“是的,没错,你说的是先王艾登。还有西里安对么?”索拉姆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虽然第三次萨丁战争我们败了,甚至我还‘死’在了西里安的剑下……但是,对于那位勤勉的国王,以及制定出萨丁复兴计划的西里安,我永远抱有着最真诚的敬意。”
他的话顿了顿,继续道。“不能否认,这十年是萨丁地区最平和的日子,人民的生活比以往好上了太多太多……但是这是我们争取来的结果么?不。当然不是,而是遇到了两个拥有着伟大灵魂的首相与国王……”
索拉姆说着,抬头看向了老肖恩和坦德拉。“你们一位是戍卫军指挥官,一位是御前禁卫长,虽然是军人,但无论是否承认,你们同样也是站在王国权力顶峰的政客。”他说,“换成你们,你们能把几十万人的未来,寄托于突然出现英明的君主。或是充满善意的政令么?”
坦德拉和老肖恩沉默着,但是心底已经给出了答案。“英明的君主总有老去的一天,善意的政令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命令而撤销或是更改……而我们呢?继续承受么?”索拉姆摇了摇头。“艾登、西里安,他们都已经死了,所有的付出荡然无存,萨丁,又变成了曾经的萨丁……”
索拉姆的目光投向了深邃的夜空。“十年前的战场上,我跟西里安说过,任何信仰,不经受血与剑的洗礼,终将泯灭于时光的长河……”他缓缓站起了起来。将目光落到了坦德拉等人的身上,“萨丁的未来不能靠别人的施舍或是短暂的开明……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说着。他转身走了出去,“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并非信任,而是别无选择,对你们如此,对我们同样如此……晚安吧,先生们……”渐渐消失在了营地外的黑暗之中。
很快,这场并不愉快的交谈便在奥尔?凯恩与索拉姆离开的身影中落下的帷幕,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塞满了想法,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坐在远处的索维兰收回了目光,轻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维兰?”埃蒙德貌似跟本就没听那场刚刚爆发在营地中的争论,他正将身体躺平了,欣赏着头顶美丽的夜空。当然,还时不时地往嘴里扔块烤兔肉……
“没,没什么……”索维兰摇了摇头,“他说的那些历史,都是真的么?”说着他苦笑了一下,“恐怕是真的,对么?”
埃蒙德从毡垫上坐了起来。“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所有人都高喊着正义冲向对方,所有人都高喊着信仰变成血泊中的尸体……”他打了个哈欠,“而历史,就像孩童手中的泥偶,随着当权者的意愿任意改成想要的样子。”
他又撕了块肉干扔到了嘴里。“忘记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吧,维兰,它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益处,却能给你套上最沉重的枷锁。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索维兰一愣,看着埃蒙德问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呃……现在的话,金币、美女、田产、美酒,都可以啊!……”
“噗……”索维兰被对方飘忽的思维逗笑了,“严肃点,你这个家伙!”他笑着说道。
“好吧好吧……”埃蒙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翻找着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我和你不一样的,维兰。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被父亲大人送到了刀锋要塞,在那里成长、生活了整整十几年。”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但是表达出的并不是愉悦,“每次要隔一两年才能见到父亲大人一面,而我的母亲……至今我都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索维兰沉默了,对于埃蒙德以及坦德拉叔叔的家事,他仅仅从艾登那里了解到非常有限的一点资讯,只知道坦德拉叔叔有个儿子,但是绝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刀锋要塞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些来自东方世界的攻击几乎从未在我的耳旁消失过……”埃蒙德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到了一起,仿佛在准备着冲上战场一样,“活下去,就是那片生死场中永恒的主题……每一次,我是说每一次,当我从遍地尸骸的战场上爬下来,当我将武器砍进敌人的身体时,我都无比珍爱着生命中所拥有的一切……”
“你知道么,维兰?我要的非常简单,为了那些我深爱不已,并必须捍卫的美好,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埃蒙德转头看向了索维兰,他的脸庞隐没在夜色之中,有些模糊,“为了你自己,维兰,你需要找一个在这该死的世道中,活下去的理由,什么都行……”说着在索维兰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起身走开了。
“我的理由?”索维兰轻轻重复着这句话,许许多多冰冷或又温暖的词汇出现在他的心底,“为了活下去……”他自问着,将目光移到了远处那几个混沌教派的信徒身上。“如果为了活下去而要付出的代价,是与伪神或者恶魔进行一场交易……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
清晨,当天边的朝阳刚刚从云缝中露出一丝柔和的光亮时,一支甲胄齐整的骑兵队,淌开了挂满露珠的青草,从尚未散尽的雾霭之中走了出来。
领头的骑士抬起手臂,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便立刻止住了所有的动作,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不和谐的杂音。欧力克充满血丝的双眼盯住了队伍前方的青翠,那是记号最后出现的位置。
回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亲卫长心底仍然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贝蒙的一个手下自作主张跟住了殿下一行,那么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和老管家要如何面对暴怒不已的城主大人——向来温和的伯爵大人差点砸碎了书房中的一切。
没过多久,一个骑着战马的瘦小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当他靠近了亲卫长之后,便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这名斥候的指引下,欧力克与他的贝伦铁卫们很快来到了索维兰等人露营所选的河边。不过这里除了飘荡在空气中的烟火味,以及食物的气味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很显然,对方已经早早地离开了这里。
用铁靴拨开覆盖在火塘上的浮土,隐藏在下面的灰烬还在飘散着淡淡的轻烟。欧力克皱紧了眉头将目光投向了小河的对岸。渐渐的,伴随着越发明亮的朝阳,沉浮在大地上的白雾在一片洒下的光明中退散殆尽。
在那遥远的,视线的尽头,似乎有一蓬浓郁的翠绿正从微微隆起的丘陵后面探了出来。此时,壮丽的阳光刺破了晨间的云雾,流动在那蓬翠绿的顶端,远远看去就像浮在空中的金色海洋。
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从亲卫长的口中飘了出来,那是一个奥勒姆的臣民不常提起的名字:月出森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