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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祖祠出来后,林海说什么也不愿意女儿涉及宗族血咒事件的后续里去了。他过了年又得回到扬州任上,留着几个儿女在姑苏老宅守孝已经够不放心了,再掺和什么妖啊怪的,他都要夜不安寝了。因着这点子私心,他对封靖晨逗留姑苏不回京城的做法也不那么排斥了,别的不说,有他镇着就是宗族的人也不敢太过打扰。
林培宜对兰祯的本事可是好奇的很。
“爹,你自己一个人在扬州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有空就来苏州看我们啊。”兰祯絮絮地叮嘱个不停。
自贾敏去世,她便更小心在意自己的父亲,生怕他不知照顾自己,伤心又伤身。原来她是打算一家子在一起的,虽是孝期,许多事情不能做,但至少衣食上还是能管到的。
无奈林海觉得自己之前三番两次受到刺杀,妻子更是芳华之龄殒命京城,现今朝中形势看着平静,实则底下激流更甚,子女待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不如以守孝之名留在姑苏,周遭全是族人与邻里故旧,倒更安全些。再者,妻子之死终究与王家、贾家脱不了关系,谁知妻子带来的陪房下人里边有没有与之暗中勾连的,他有心提防却不好太过着眼,只能先将儿女放在姑苏暂时与扬州府里隔开。
兰祯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留在老宅之边照顾弟弟了。只是她以林赫学业不能落下的理由,也坚持林海和范师爷休沐日过来指点他们的功课。
古人云十三老秀才,尤其是江南一带文风鼎盛,五岁就考童生的都大有人在,林海本就准备让林赫林灿这一两年开考的,不想出了贾敏的事,只能推到三年后,因此也觉得不能松了儿子的课业。听了兰祯的话便依旧君子六艺的严格要求给儿子布下作业,只等着下次来检查。
“好,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林海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女儿渐大了,主意更多了。“万事小心。”
林氏一族根深脉广,行动起来成效不是一般的小。年后就从名刹古庙请来了许多高人,配合官府开始以姑苏为中心点向外辐射清剿凶名在外的妖孽,果然让他们挖出了不少悬案真相。特别是正月十五梅峰岛上的降妖之战,很快传扬了开来。
不说旧年许多失踪的书生成了梅峰岛上梅花树下的累累白骨,与梅花精一战的五道大师惠如大师等人再次名扬江南,而他们所在的法净寺金山寺的香火也愈发地鼎盛了。
徐士讷曾有一首《梅花峰诗》这样写道:一片青螺万仞峥,梅花千载著芳名。每从天外瞻孤韵,忽向云边见秀英。人似楼头增笛弄,客来江上谱琴声。使君肠绣心如铁,愿徙奇峰就广平。
这首诗使梅花峰在江南士子的心中再上层楼,如今想来,什么芳名,全成了臭名!
幸好除了此妖。
城中人人津道此事,连早春还连下两天絮雪的奇事都放到一边了。
封靖晨凑了回热闹,回来后送了兰祯一截梅根并一块拳头大的钻石一般璨亮通透的晶石,道:“这算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了,可还喜欢?”
身份高就有这好处,尽管是别人出力斗妖,可瓜分好处时却不能落了他这个跑来打酱油的王爷。封靖晨倒是乖觉,他自己的端亲王府库房里堆满了历代亲王王妃的珍品收藏,什么珠宝玉器的没见过,心想着过些日子是兰祯的生日,便挑了她感兴趣的梅根及一块泉晶,余下的山一样的金银珍宝半分没拿。
梅峰岛上的千年梅树很有名,结的梅子也很可口,这截梅根的来历毋庸置疑,再怎么难得也不过梅妖身上一小部份,别人也不会不舍得,只是这块晶石?兰祯接过一看:“这是……泉晶?”
好清透,里面蕴含的能量及为惊人。
在兰祯的认识里,泉晶这种东西只有千年以上的泉脉才可能诞生,跟气运石一样,属于天地精粹,碰上的机率比现代的彩票中奖率还要低。
那些僧道可不是光会念佛或道一声无量天尊的凡夫俗子,不可能不知道这块晶石的宝贵,怎么也任由封靖晨拿了来?
“这块晶石叫泉晶?”见她果然喜欢,封靖晨眼中含笑:“我碰到了白鹤寺的玄空大师,他知道你们在姑苏很高兴,这块晶石是他暗中指点我拿的,是从梅树根下丈许深的一处泉渍里挖到的。”
除了法净寺的五道大师其他几个和尚可是眼巴巴地瞅着呢。
“谢谢你啊,我很喜欢,太喜欢了。”这么大的一块泉精,随便放入哪个泉眼里都能将泉水提升一两个等级,对她的空间有着极大的好处。
封靖晨看着她花一般的笑靥,心中十分满足。
兰祯见他呆呆地瞅着自己,玉靥微红,开始温水泡茶:“我记得你是四月里生日的罢,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好了,你喜欢什么?”
听她这么说,封靖晨一个灵光,道:“可以亲手绣个荷包给我吗?”
女子亲手绣制的荷包除了父母兄弟,哪里可以随意给人的。他这么问,跟直白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没什么两样了。
封靖晨接近林家,除了林海,讨得林赫林灿黛玉几个对他尊敬有加,当大哥哥一般倚赖,兰祯敏慧,隐约也猜到了他的心意,只没想到他会在这会儿表露出来。
她经历过现代、末世,上辈子又一路从皇子福晋当做到了皇太后,并非完全地赞同古代的世俗规矩,但这一世的林海与贾敏自幼将她捧在心手里养,以他们两人的见识自然不会胡乱给她订一门不靠谱的亲事,因此她也决意随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对封靖晨也就不亲近不疏远地这么处着。
但贾敏去世以来封靖晨的默默守护,还有这段时间以来教导林赫林灿武功、读书的做法,还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封大哥贵为亲王,不说京中,单这姑苏城愿意给你亲手绣制荷包的大家闺秀就多了去,哪里稀罕一个荷包,不若送个别的。”
“你绣的荷包我就稀罕,别人的做得再好我也不喜欢。”封靖晨狭长的眼睛像无垠的夜空,深邃专注得仿佛欲将她包融进去。
兰祯脸颊更热了,浅笑道:“我这人最小气,佩了我的荷包这辈子可不能戴别人做的了,连碰一碰都不行。”
封靖晨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微带讶异地瞅着她,直看得兰祯羞恼地瞪了回来,方低低笑起来:“你且放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女人间争斗的残酷,祸及儿女的,我见的还少了?定不教我的妻子儿女也受这样的苦。”
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与自己年龄并非相当。
比起林海,比起江南许多子弟,他文才不是最好,比起将门虎子,他武艺也不是最强。他甚至不是开朗阳光或温柔善良的性子。然而他见识过红粉温柔下的骷髅本质,他心性坚定,他愿意一辈子只守她一个人过日子。
兰祯有些心动。
上辈子过够了众多女人共用一个夫君的生活,这辈子来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错。她是自己明白自己事,经历过末世的挣扎,早熄了轰轰烈烈的爱情童话,反倒珍惜起亲情,对于感情,不会轻易动心,动了心也难以全心投入。
且她的神魂已与鸿蒙灵根玉兰树融为一体,又选择了以不断转世来淬炼神魂,锻炼心性,提高境界的修行方式,对红尘俗世的种种经历更加细心体会,因而性情上虽淡泊了些,七情六欲却也样样都有。
封靖晨屏息地瞧着她美目微垂地瞅着手中精巧的白玉杯,袅袅升起的水汽氤氲着她分外秀丽的脸庞,等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答复。
“好。”
“啊?”
她被他呆愣的反应惹得抿唇一笑,余光瞥见林赫带了个少年进来,匆匆又说了句“其他的大事还须父母做主”便闭口不语了。
“兰妹妹。”陈也俊随林赫进了林家别院,远远瞧见林兰祯与封靖晨相对而坐,一个温婉沉静,一个清举沉毅,仿如天生一对璧人,心中十分嫉妒。“王爷好久不见。”
封靖晨刚得了兰祯答复,心情欢快得宛若置身云端,还未待发泄一番便看到林赫陈也俊相偕而来,一时憋得脸色僵硬耳根发红。“好久不见。”
惹得林赫瞅来怪异的一眼。怎么封大哥脸色臭臭的?
真是个性子别扭的人啊,兰祯心底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封靖晨有着封家人特有的颀长身材,相貌又遗传了庆旸帝的阳刚俊美及两分顺妃王氏的秀雅,若不是整日端着张冰脸,又一付冷情冷性的模样,也是京中高门世勋家的绝佳女婿人选。
只是他既性子孤冷,幼年时又被几个兄弟及嫔妃传出煞名,倒吓得那些生出心思来的人家退避三舍。也不知他怎么就看上了自己,难道是这副还算得上耐看的皮囊?
不管是什么原因,若他真的将一世姻缘系在自己身上,自己总不会教他失望的……
絮雪轻洒,早风寒凉。因过了热孝,兰祯身上穿了件月白色曲裾,头上梳着单螺髻,看着素淡婉约,却也多了几分柔弱。
封靖晨见了对静立在堂门边的东琴道:“去给你主子拿件斗蓬来披上。”
东琴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了件藕色多啰呢斗蓬出来,给兰祯披上。兰祯无奈,她并不觉得冷啊。
陈也俊见此一幕,心中更是发堵。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兰妹妹,怎么如今这两人竟这般亲密了?!对了,兰妹妹一行是端亲王护送回南的……一时懊悔听了父母的话,过了新年再来林家拜访,倒叫他趁虚而入了。
两个小丫鬟搬来的墩子,林赫与陈也俊一同入坐。“姐姐,你可知道陈世兄在东林书院就读呢。”自听了东林书院的种种,林赫便有一种向往,今天听陈也俊说了些同学相处趣事,更加感兴趣了。
兰祯另摆出几个白玉杯,沸水冲烫过后,注入七分汤茶,再将杯子往陈也俊林赫面前一摆,嫣然道:“陈世兄来得正好,尝尝我今年新制的第一趟春茶。”
或许应该叫冬茶,兰祯望向亭外如盐花洒落的飘飘细雪。
陈也俊率先举杯轻呷,赞道:“茶香清冽,沁人心脾,水味幽况,煮茶的水定是天泉无疑了。”
封靖晨凝思道:“甘涩的茶香中隐有暗香,水汽轻浮,这水必是梅花雪水。”
“绝胜江心水,飞花往满瓯。纤芽排夜试,古瓮隔年留。这正是旧年我与姐姐一道收的梅花雪水,今冬才取出的。”林赫一口饮尽。这段时间林赫林灿黛玉可跟着姐姐喝了不少以松实、梅英、佛手烹煮的三清茶,早没了初尝时的雅兴。“姐,石生和连生呢?”
“牛饮。”兰祯笑道:“封大哥昨儿不是带了不少梅花回来?他们跑去看广月做梅花饼了。”
“姐姐。”只见林灿和黛玉早换身新衣裳,相偕走了过来,后头跟着端着一盘喷香点心的广月。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兰祯招手喊他们过来,“还记得陈家哥哥么?”
“记得。”林灿和黛玉给陈也俊见了礼,陈也俊不好意思地笑道:“比上次见面可高了不少。”说着,又瞅了黛玉两眼。
即将七周岁的黛玉褪去了婴孩的稚嫩,身材如柳般抽高了些,又因贾敏的去世眉眼轻愁未去,已然展露出稀世之姿容,特别是浑身那若仙的风流气质,很是夺人眼球。
林灿见状,眉宇不可见地一蹙,遂又展开。“一年大似一年,怎能不变。我瞧着陈哥哥也高了不少呢,听说陈哥哥在东林书院就读?”
“是。”陈也俊想他们在姑苏守孝,也不能出去顽,便将学中异事挑了一件解闷。“我们学院有高年级师兄练习白矢,一位师兄看见一只鹳鸟从天上飞过,就用箭矢射它,鹳鸟应弦而落,嘴里还衔着鱼,大约是用来喂幼鹳的。有师兄劝那位师兄拔下箭矢放掉它,他不听,不一会儿,鹳鸟带着箭矢飞走了。此后两年多,鹳鸟在学院附近往来,身上仍带着先前贯穿它身体上的箭矢。有一天,那位射箭的师兄站在学堂门口,鹳鸟从上空飞过,身上的箭掉落到地上,那位师兄捡了起来,说‘箭竟然没有一丝损坏’,这时他耳朵刚巧痒了,于是就用箭矢去搔痒。忽然有大风吹动了门,门急骤地关上,撞着箭矢。箭矢从耳朵里一直贯穿脑袋,那位师兄就这么死了。”
“此人没有怜悯之心。”黛玉叹道,“不说那鹳拳拳照料幼儿之心,便是没有,或是一箭射死那鹳或是拔了箭放它都好,他竟让它带着箭矢而去,风里雨里苦熬两年。此为报应。”
林赫几个点了点头,想起贾敏,心情一黯。
陈也俊忽觉讲错了事,便提起新兴的一个话题,“正月十五梅峰岛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怎么没听说,封大哥可是亲临盛会呢。”林灿指着摆在木几上的梅花饼,“这梅花饼里的鲜梅花正是从梅峰岛上带来的。”
陈也俊手上正捏了一块预备要吃,闻言僵住了,看着手上圆圆的大小如梅花一般的香饼如看一条毒蛇。
“哈哈。”林灿笑眯眯地,“陈哥哥勿怕,这梅花是山脚处的,不是采自埋了白骨的那些梅树。”
陈也俊松了口气。
林赫微摇了下头,“难道我们竟日吃的陈哥哥都不敢吃?”
“不是……”陈也俊脸红,却也不知何处辩起。
“不许淘气。”兰祯瞪了两个弟弟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注:古人称雪水为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