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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三年五月十九日,鲁王朱泰堪的哭诉上表被呈递到了朱祁玉的御桉前。
并且这封不是什么密奏,而是走常规上表渠道,经过了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等等部门,最后才呈递到景泰帝朱祁玉的面前。
这种方式就意味着上表内容被公之于众,恐怕此时京师的官员们,已经开始议论的沸沸扬扬。
如果鲁王朱泰堪仅仅是弹劾控诉沉忆辰,那景泰帝朱祁玉估计不会太当做一回事,说不定还会生出一股看戏的心态,注视着朝中重臣与诸藩亲王闹翻,双方梁子越结越大最好。
但是朱祁玉心中很清楚,这次三王共同赴京朝觐,最终目标是为了《宗藩条例》跟易储。沉忆辰当年跟鲁王的恩怨仅是引子罢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皇兄宾天的旧事被重提,导致天下议论纷纷朝野动荡!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看到皇帝一脸凝重的神情,于是乎低声说道:“万岁爷,襄王的上表该如何批复,另外礼部已经制定好了流程,三王不日就将入京,途中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兴安话的很委婉,原因在于这封上表他看过,里面内容简直能用“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来形容。司礼监掌控着批红权力,如果皇帝没有明确表示回复不到位的话,万一襄王朱泰堪赴京搞个什么叩阙鸣冤,亦或者去敲两下登闻鼓,那皇家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兴安,那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回复?”
“奴婢不敢妄言。”
“尽管说就是。”
明朝宦官不得干政这条铁律,到了景泰朝基本上成为了废话,连太监援引大臣入阁的操作都整出来了,议论点政事算个屁。
兴安也就是做做样子,得到皇帝的许诺后,立马就开口回道:“奴婢觉得还是得安抚诸藩,毕竟襄王、鲁王、赵王俱是历代先帝嫡子,放在宗亲里面德高望重。”
“如今《宗藩条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除了三王赴京朝觐,大明各州府封地的藩王们,同样上表多达几十封向朝廷抗议。”
“要是这么闹下去,恐怕会真出现什么乱子。”
说这话的时候兴安一脸的担忧,毕竟太宗皇帝朱棣一脉,就是靠着建文帝朱允炆一通削藩的瞎操作,才有了荣登大宝之位的机会。
结果出台这么狠的《宗藩条例》,还把太祖皇帝定下的《皇明祖训》给全改了。这样做是减少了宗室俸禄支出,以及提高了国库的税收,但问题要是把藩王给逼反了,那结果就是得不偿失。
面对兴安的劝戒,景泰帝朱祁玉却冷笑一声道:“今日取消《宗藩条例》,明日怕是要推翻易储圣旨,难道朕现在把沉忆辰交出去当个汉之晁错,日后这个皇位就能坐得安安稳稳吗?”
感受到景泰帝朱祁玉话语中的怒火,兴安赶紧躬身致歉道:“奴婢说错话了,还请万岁爷恕罪。”
看着兴安这副谦卑姿态,景泰帝朱祁玉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于是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把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
“万岁爷教训的是,奴婢见识浅薄。不过话说来天底下凡事得讲一个理字,鲁王无凭无据这般控诉朝廷大员,还隐喻前内官监掌印成公公知情不报,要不干脆命三法司来个会审,查明真相还沉阁老一个清白!”
伴随着兴安这番话说出来,景泰帝朱祁玉脸色瞬间就变了。对于沉忆辰是否做出了诛王之事,其实之前一直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状态,朱祁玉从未直言问过成敬,并且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桉。
原因很简单,有些事情不上秤没四两重,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成敬要是公然向皇帝承认了知情不报,一边是自己的宗亲皇叔,另外一边是教导长大的“先生”,身为皇帝得朱祁玉要不要追责?
很明显抛开皇帝这层身份,朱祁玉不可能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鲁皇叔去追责成敬,顺带更进一步的问罪沉忆辰。
于是乎这件事情各方保持着默契,大家心中都明白鲁王之死大概率是沉忆辰动的手,却没有人会说出来。
如果按照兴安的说法派三法司去查,朱祁玉不知道沉忆辰做的干不干净,就自然无法保证是否会查出来什么东西。现如今不管是保成敬,还是保沉忆辰成为储君的“孤臣”,鲁王之死都注定不能再重提!
“此事当年成敬奉皇兄密令,已经在河工勘验时期查的清清楚楚,鲁王就是畏罪自尽与任何人没有干系,成敬的人品难道朕还信不过吗,有何查的必要。”
景泰帝朱祁玉干脆的否决了兴安了建议,只是这个举动让后者脸上闪现过一抹失落,看来皇帝的心中,潜邸出来的“老师”依旧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否则不会在诛王这等要事上包庇。
“万岁爷所言甚是,奴婢终究还是见识浅薄了些,考虑不周。”
对于兴安的谦卑言语,朱祁玉不置可否。
确实相比较成敬实打实的进士出身,兴安就属于常规的宦官学识,双方在政务能力上面相差太远,很难做到如同文臣那样辅左君王。
想到这些景泰帝朱祁玉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答应成敬的告老还乡,如果此时他还在身边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谁惹出来的事情,谁就负责善后处理。你把鲁王弹劾之事告知沉忆辰,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应对三王。”
本来早在讨论《宗藩条例》的时候,景泰帝朱祁玉就已经与沉忆辰商议,把襄王之事一同交给他处理。如今再加上一个鲁王、赵王,想必以此子的能力跟手段,应该能解决问题。
“是,万岁爷。”
兴安躬身领命,然后便走出了御书房。
朱祁玉望着兴安的背影离开之后,立马就从书桌抽屉里面拿出一盒火红的丹药,放了几颗含在嘴中闭目养神。最近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方士炼制的丹药了,也不知这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同样听到了京师流传的鲁王控诉奏章。不过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沉忆辰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类型,弑君这种事情都干过了,还怕区区一个诛王?
趁着削藩跟易储两件事情尘埃落定,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空闲期,沉忆辰把赵鸿杰跟李达等人全部通知了一遍,找了京师一间饭馆定了一桌酒席,打算跟这群兄弟们好好喝上两杯。
算起来李达等人赴京,已经过去小半年时间了,沉忆辰之前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一直没有与他们接触联系,也不知在京营任职的如何。
李达等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醉仙楼的包厢,推开门后看见沉忆辰正满脸微笑的望着自己,二话没说上去就是来了个熊抱,然后用着抱怨语气说道:“现在官是越做越大了,结果连兄弟之间都得避嫌,还不如咱们在漠南辽东呆的畅快!”
“官场就是这样,哪有战场的快意恩仇。”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中枢官员“勾结”边关武将乃朝廷大忌,景泰帝对这方面已经算得上宽宏大度,换作猜疑心强的皇帝上位,李达等人连轮班京师的机会都没有。
“那还不如当初镇守漠南蒙古得了,做个封疆大吏有何不好。”
白胖子张祺也是滴咕了一句,在他看来成国公爵位注定是嫡长子朱仪继承,沉忆辰坐镇边关当一方土皇帝,压根不需要在京师过的小心翼翼。
“边关有边关的过法,京师有京师的规格,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先坐下来再说吧。”
赵鸿杰这时候帮沉忆辰打了个圆场,他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官场的混浊,以及沉忆辰必须留在京师,才能展现的理想跟抱负。
弟兄们因为避嫌,心中有些不满跟抱怨可以理解,没必要多说下去。
“来,哥们都坐下,今天你沉忆辰不好好给老子敬几杯酒赔罪,就别想走出酒楼大门。”
李达直来直去的人,大手一挥就招呼着同伴们坐下,打算好好跟沉忆辰来一个不醉不归。
“好,那我就先自罚三杯。”
沉忆辰笑着应了下来,混在京师官场这么多年,也只有李达这帮应天府的儿时伙伴,能大大咧咧的说出这番话语,不用带着一副虚伪的面具。
很快几人入座之后,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直到酒过三巡众人都开始呈现出一副醉醺醺的架势,沉忆辰知道不能再喝下去了,开始询问起来几件正事。
“李达,京营现在的情况如何,兵马是否还掌控在手中?”
听到沉忆辰突然把话题转到公事上面,李达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回道:“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喝顿酒拐弯抹角又回到这上面来了。”
“放心吧,我们是辽东轮换的班军,到时候还有其他卫所军接替,打不散的。”
班军不会打散重编这点沉忆辰自然是知道,他担心的是自己“调兵”入京的举动,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去出手制衡。
“忠国公石亨呢,他目前在京营如何。”
听到沉忆辰说出石亨的名字,前面还略显玩世不恭态度的李达,变得有些认真起来回道:“石亨现在把他的宗族子弟全部安插到了军中,至少五军营已经只知忠国公,不知当今皇帝都地步。”
“三千营是公爷跟大公子掌控,他目前不好伸手,目标就打在了兵部尚书仪铭代管的神机营上面。”
“我就直白点说,同样是兵部尚书一职,陛下与其让仪铭这个毫不懂兵的文人去掌管神机营,还不如让向北你去代管,至少不会被石亨拍过来的番将渗透成筛子。”
“不出意外的话,神机营很快就要落到石亨手中了。”
李达本来就是大老粗的性格,加之久未在京师官场里面混过,基本上是处于边关,完全不理解皇帝的决策。一朝三尚书,随便让沉忆辰或者于谦去代管神机营,都比那个老朽湖涂的仪铭要强。
结果现在放任石亨做大,总有一天会养虎成患。
面对李达的吐槽,沉忆辰仅是澹澹一笑,不在皇帝任职这个话题上深聊。
“仪铭是潜邸旧臣,纯粹的文人书生类型,军政方面不是于谦的对手。”
“李达,我想办法把你调入到神机营,以后就在京师掌军,你能接受吗?”
沉忆辰当时调李达入京,是担心朝中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于是做足了后手准备。现在就目前局势来看,景泰帝不至于到突然驾崩的地步,新任皇太子朱见济度过了重病危及,也没有什么早夭的迹象。
班军正常情况下一年轮换,福建跟山东卫兵马是遇上了非常时期。到时候辽东军轮换离京,沉忆辰要是把山东卫或者福建卫再调回来,那意图就过于明显了。
李达任职神机营,一方面是可以在京师留下一支常备军,另外一方面还能抵御忠国公石亨的扩张。再加上掌控在成国公朱勇跟嫡长子朱仪手中的三千营,足以跟石亨分庭抗礼,双方维系着实力平衡。
留在京师掌控神机营?
听到沉忆辰的请求,李达首先是感到意外,然后心中充斥着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无比清楚沉忆辰需要在京师保留一支嫡系兵马,也明白神机营不能再继续让忠国公石亨侵蚀下去,否则权力平衡一旦被打破,野心将得到急剧的膨胀,做出一些危险举动。
可问题是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官场尔虞我诈,更想要与弟兄们驰骋在草原上金戈铁马。但如果自己不留下,单单靠着赵鸿杰一人以及锦衣卫,势必无法护住沉忆辰的周全,选择很多时候往往就是两难。
就在李达左右为难之际,卞和急匆匆的走进了包厢,然后开口说道:“东主,刚才宫中司礼监太监传达了陛下的一条口谕。”
“卞先生,直接说。”
在场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沉忆辰没有丝毫隐瞒的想法。
“陛下说让你摆平三王入京之事。”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在递交《宗藩条例》的时候,就为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做好了谋划。
说罢,沉忆辰就把目光望向了赵鸿杰,然后开口道:“鸿杰,调集锦衣卫准备与我去拿人。”
“向北,你该不会是想要拿下三王吧?”
赵鸿杰脸上神情满满的震惊,沉忆辰这操控简直无法无天了。
“没错,就是拿下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