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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有些平常,有些特别,有些很快消失,有些会停留许久,普通人很难闻到,更别说有意识地分辨了。不过大羿不同,他长着比猎狗还嗅觉灵敏的鼻子,不仅能闻到,还能从众多复杂的味道中,清晰地分辨出记忆深刻的味道来。
大羿苦出生,从小就没享受过城里孩子的快乐,那不属于他,有的只是风雨中时时闪现的血光。他在饥饿中长大,求生欲望特别强烈,深知一粒米、一叶菜都来之不易。
才四五岁,他就跟着父亲闻露珠、闻流水、闻野草、闻枯枝、闻泥土、闻兽脚印,直至仅闻空气,就知道哪方有野兽。十二岁时,父亲过早地走了,只留给他一把老猎枪。这样的枪,打打小兔子还可以,遇上豺狼虎豹没什么用,所以他闻得更厉害,终于练就一项特别的本事,什么都能闻出来。而坚韧不拔的性格,也在这样的闻中铸就。
他第一次闻到美丝依的味道是在两天后,差三天见到她。这天夜里,索南群岛上一个部落村庄突然停电,岛上唯一的一座发电厂意外烧毁。第二次是在五天后,他差一天见到她。
这天,位于苏蜜儿高原边缘的半岛小国毗湿奴发生一起能源爆炸事故。
事发当晚,雷雨交加,一座海水净化处理厂和两座发电厂爆炸,上千人死亡。目击者称无数电流从电厂飞出,经过海水净化处理厂后与骤响的雷电交汇于海边公路的一家充电站,形成一个极壮观的蓝光电球,照亮小半个天,随后一闪而灭,留下一片焦土。
第三次是在十一天后,他闻着气味紧追不舍,距见她只差几小时。
南大亓洋西面的一片大海中,体积相当于六艘十万吨级航母的圣安尼大帝号海上浮动城市航行至此,核反应堆突然爆炸,数万居民活下来不到一半。幸存者众口一词地描述当天深夜一道道电流噼噼啪啪地从浮动城市窜入夜空,飞向一个又软又薄的巨大透明物体。
那物体变幻出种种奇异光芒和美轮美奂的形态,起初不停地吸食电流,随后不住膨胀、收缩、扩散、放大,渐渐遮住整个浮动城市。四座铀裂变链式反应堆能源耗尽后爆炸,另两座严重受损,堆芯的铀-235衰竭殆尽,然而整个过程却异常奇妙地未引起核污染,似乎所有堆芯中的放射性同位素都被那神秘物体吸光,丝毫不剩。
绝望中,人们清楚地听到一个魅惑而缥缈的声音一遍遍地召唤,身不由己地跪下,顶礼膜拜,于是得以活命。事后,所有幸存者皆信誓旦旦地声称那物体是来自高维度的智慧生命。
一天后,他终于在快乐岛见到他迫切想见的美丝依,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她娇弱的身体。
他本以为这干净利落的一刀必定了结脆弱的生命,却在这一刀中迷茫,不解这无情的一刀,何以流出那么多血?而她又怎能在血的浸泡中,无需外力相助,凭空活转来?
他想起教堂禁地里的那一幕,一边是数十人念念有词癫狂起舞,一边是一刀又一刀不断割开的血肉肌肤,和一口又一口接连喷进伤口的血……似乎只有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她的复活才算正常。但为何没有呢?似乎生与死的交替,本该这么自然,顺理成章。
仅仅七八十天,造化的奇迹就这样非凡地展现出来,生命竟如此奇妙地自强不息。他不由更深地想,魅曜黯灵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宇宙怪物,能这么化腐朽为神奇,令生命重生?
他在疑惑中震惊,又在震惊中执意探寻真相,毫不迟疑地放掉满满一缸温润的血,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冲洗她身体,直到娇嫩的肌肤上再无点点血迹,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口,连浅浅的疤痕也没有,天衣无缝似从未有过刺入的一刀,乃至几十上百刀。
他记得氏金莫曾用那薄如柳叶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飞洒出无数如花的血,自己也刚刺出锋锐的一刀,这些压根儿不用怀疑。然而,这一刀连同许多刀留下的刀痕,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没了。如此一尘不染吹弹得破的肌肤,皆因令人无法想象的奇迹而呈现。
他彻底茫然了,心潮起伏,于莫名的骇然中,有了莫名的冲动。
“抱我!”
这声音很轻,从婴儿口中发出,他心里是这么以为的,本能地伸手抱,抱起来后才想到抱住的是个十分可怕的女人,便要放下,她却搂住他颈项,说:“你我注定是宿命。”
他不管,给她穿上衣服。
地上躺着两具面无血色的黑袍教士的尸体,角落里的一个仍还在发出断气前微弱的呻吟。他追到快乐岛上时干掉三个,冲进快乐酒吧又干掉两个,随着一阵激烈的枪响,便见到了一丝不挂地站在浴缸里等他的美丝依。她似乎知道他能找来,刻意地等待,盈盈地浅笑,用性感的胴体可怜地诱惑。然而他却闭上眼冷冷地刺入夺命一刀。
他是在大山中长大的刚毅而淳朴的汉子,能徒手斩劈猛虎,敢和数十头豺狼对杀,一向只知道太阳的热烈,从不解星星的温柔。在很长时间里,女人对他来说,真是个陌生的字眼。印象中,他记得父亲偶尔会提起“女人”这个词,便知道女人也是人,却不知自己和女人有多大关系。因为父亲每次提到女人时,总是恨恨地,并且从不解释。
他那时不晓得因为太穷,父亲被心爱的女人抛弃,艰难地当爹又当娘,也不晓得这抛弃,之于父亲是多大的痛苦。苦难的命运隔绝了他和女人,让他只对大山充满感情,直到参军进城,看到花花的世界,才明白女人的含义。
他在部队中成长,在战斗中成熟,军人的作风、严格的训练和正规的教育,让他对女人的认识,始终限于美好而浪漫的想象,远观如镜花,近看只芙蕖,确未接触过如美丝依这般妖娆的女人,虽晓得这妖娆会怎样地迷乱心智,却仍在这样的迷乱中,决绝地刺出一刀。刺出后才发觉不对,想收手已来不及,于是陷入彻底的迷茫。
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中流出的泪,和残留在嘴角的一丝淡淡的血,还有那晶莹如玉,纤弱如柳,却又十分性感地充满诱惑的身体,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自以为正确地刺出的一刀,很可能错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刀会怎样地改变他和人类的命运。
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美丝依是凶手,十足的凶手,成千上万人死在她手上,触目惊心的惨景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他激发所有的潜能追踪,不仅仅是因军令如山,更为了正义,从龙城一路追到鲁比比岛,再到毗湿奴、南大亓洋,直至黄金洲,最后握着染血的刀,从海水中冒出来,坚定地踏上快乐岛。这一追,何止千里。
可是,这沉重的一刀刺出后,他竟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有更多也更难解的迷茫,又因这迷茫,担心愈发重。他再次果决地从刀鞘里拔出匕首,想杀她后分尸,将头、手、腿、脚和五脏六腑大卸八块后抛进大海、山中,让她再不能复活,却又不动。
这些天里由东向西一路追下来,他一次次地震慑于她神乎其神的骇人怪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能对付得了。如果分尸后不仅未阻止她复活,反而让魅曜黯灵更强大,又该如何?想起她刚说的注定是宿命的话,隐隐生出对天意的敬畏。目光和她的目光交织,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她家中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一丝柔情终于涌上心间。
愤怒在眼中消散,只剩下无奈的惆怅和迷乱的彷徨。终于,他重重地叹息一声,缓缓收回匕首,再缓缓插入刀鞘。他杀了一次,却让她活了,实在没勇气再杀第二次。
“如果那晚你吻我,吻千情茧,便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切都太晚了……”
千情茧?
是她复活需要千情茧,还是千情茧根本就不是千情茧?他想不明白,对此一窍不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千情茧可能是某种重要的介质,而这个判断也还是经她说出后才意识到。
“那你为什么不先说声?为什么要吞下去?多少人因你而死……”
“我多想温柔地伺候你,多想顺从地满足你,可你为什么不敢?你这该死的、胆小的华胥猪,明明喜欢我,偷看我身体,却为什么不敢抱我、吻我?那晚,多么美好的那晚,我在绝望中有了你的安慰,以为上天真的垂怜我,给我活下去的希望,从此不再独守空房。可你为什么总不肯抱我,甚至逼你吻我都不肯?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他心里猛地一震,想起培尔金特说过的话:“女人爱谁和什么时候爱从来无需理由,不可捉摸。”总算有些明白,忍不住低头看她,却见她也正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四目相交之下,她忽然猛烈地捶打他胸膛,大哭起来。他无话可说,抱起她大步出去。
邑伯考、郝连托托正驾机赶来,两小时内到,他需要尽快脱离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