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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之间的传说向来都是那么的引人入胜,口耳相传中有在东海之滨兴云作雨的巨蛟,极北之境吞吐日月的青龙,南山背后藏着不世出的宝藏,西方有一片净土可以让人忘却痛苦,这一切令人听来都是那么的荒诞不羁,但是不时半空中划过的流光,以及那片绚烂中隐约可现的身影,时刻都在提醒大地之上的人们,这世间有着种种的奇妙,处处都有着不可知的存在。
狗子的目光已经快要被半空中的流光吸过去了,稚嫩的脸上有着遮不住的痴迷和希冀,口中喃喃自语,但是没人听见他说着些什么。
终于,空中那道锋利的光芒拖着尾羽消失在了天际,狗子这才象是悠悠醒转一般,长出了一口气,眼中羡慕的神色慢慢褪去了,转过身来掂了掂自己背后挂着的竹筐,自语道:“还是差一点,昨天柳大伯每次从城里回来都给爷爷带药材,还帮着熬好了端过来,没钱给柳大伯,就只能帮着人家喂猪,说起来现在半个村子的猪都是我在喂了,这条坡上的猪草根本就不够吃的啊!”
小小的少年佝偻的身子又打了半晌的猪草,狗子直起腰来,擦了擦汗,看着眼前这道近乎光秃秃的土坡,无奈的苦笑:“今天是够了,可明儿个呢?这是要我再走远一点啊?再远可就进山了,万一喂了熊怎么办?”
想到这里,狗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办法,明天咬着牙上吧。爷爷病了一年多了,身子还是不见好,这些日子都是靠着乡亲们帮扶着走过来的,欠了这么大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爷爷身体快快的好起来,保佑小狗子长得高高大大的吧……”狗子背起那个硕大无朋的竹筐转身向青草深处走去。
秋日里枯草丛生,只穿着单衣的狗子,一双小腿早已经被锋利的叶子划得道道伤口。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这才走回了山脚下的小村庄,炊烟袅袅,斜阳笼罩下的青山让人觉得静谧而安详。
狗子深呼一口气,仿佛是挥去了所有的疲惫,带着笑容向家中走去。
村子里青石路走着就是舒坦,听爷爷说,这都是乡邻们自己一点一点修出来的,就是不知道那一段路是爹娘修的呢?狗子如是想。
离家大约百步远的时候,就见到自己家破败的小院里人头攒动,似乎还有喝骂声在耳边萦绕。狗子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扔下背后装满猪草的竹筐向家门前跑去。
“你这牛鼻子,算什么修行之人?连年迈孤寡之人的银钱都要骗!不怕遭天谴么?!”
“晌午进村的时候就见你贼眉鼠眼的不像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做下这等腌臜事,老人家眼看着没了进气儿,这一家都是可怜人,你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等大家伙动手,老子先要你偿命!”
“就是可怜了小狗子,才十五岁呦!一家人就剩下自己孤苦伶仃的......”
“众位乡亲听老道一言!这家老丈原本就已经久病缠身,贫道来时便遇到老人家急症发作,挺不到今夜月上中天之时,又听闻这老人家丧妻丧子,身边就剩下个小孙子,心生怜悯,这才施金针,辅以药石,为他续命三日,我所求不过一口饭食而已,何来图财害命一说?!”
“这泼皮到现在还在狡辩,再绑的紧一点,等狗儿回来取他性命不迟”
挤在门外的狗子听见乡亲们七嘴八舌的争论,事情的经过顿时明白了大半,不由得眼前一黑,却还是咬了咬舌头清醒了过来,努力的扒开人群向院中走去。
“爷爷!”一声凄厉的嘶吼在人群中陡然炸响,原先纷乱的院子顿时安静了下来,见到自己的爷爷躺在木板上,被人摆在院子的正中,苍老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血色,狗子两步就扑了上去,跪在一旁声声的呼喊着。
“作孽呦!”
见此情形,人群之中已经有丝丝啜泣声传来,对于那无名老道的怒火也渐渐的在众人心中酝酿着。
“娘的!让俺一刀宰了这妖道,左老爷子的性命岂能没了交代?!”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张屠户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呼喊,手中的一把剔骨尖刀眼瞅着就要向被绑在磨盘上的青衣道人刺去。
“老张!”一只大手从一旁伸出,微微用力便卸下了屠户手中的尖刀,一位瘦高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说道:“狗子既然回来了,就让狗子说怎么办!为左老爷子报仇轮不到咱们!乡亲们都看着呢,怎么着也不会吃亏!”
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张屠户的眼中露出一丝信服之色,原本暴怒的情绪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对着场中的狗子大声说道:“狗子你说!你想要这老王八怎么死?不要怕!叔伯们都在这呢!”
狗子跪在自己爷爷的身边,一身粗布麻衣秋日里略显单薄,一双草鞋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脚上沾满了泥土。一双小手颤抖着抚摸着爷爷苍老的面庞,往日里爷爷见到自己永远都是带着慈祥的微笑,可此时这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无比。
狗子的肩膀微微的抖动,抽噎的声音很低微,却渐渐的覆盖了小院的个个角落。一众乡邻鸦雀无声,但是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不忍之色浮现,几个妇道人家见此场面更是躲到外面哭泣起来,氛围变得凝重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柱香,也许是半个时辰,狗子背对着众人,无比平静的说:“张叔,你刚才说,是这个道士害死了我爷爷?”
张屠户一愣,呆呆的看着狗子的背影,这沙哑中透着三分狠厉的声音,不是他印象里的狗子,那么眼前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少年是谁?
“愣什么神?狗子问你话呢!”站在一旁的张婶见到自己丈夫一脸的惊愕,连忙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肥肉,耳语道。
感觉到腰间一疼,张屠户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哦…对对,就是这个妖道,晌午的时候来村里要饭吃,几家看着是个修行人,就留着吃了一顿。接着就东家走,西家串的,谁都没在意,太阳落了山,我家婆娘见你还没回来,就说看看左老爷子要不要在我家凑活一顿,进了你家厢房才发现这牛鼻子给你家老爷子看相呢!还说要给老爷子调理调理,我家婆娘问了几句没放心上,就回家做饭了。谁知道做顿饭的功夫,才把饭给老爷子端过去,这人眼看着就不行了,背上还插着这妖道的针呢!”
“哦…知道了…”还是那沙哑无比的声音,这一下,院子里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紧紧的盯着跪在老人身旁,背对着大家的狗子。
狗子双手撑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向着前方的柴火堆走去,俯下身子在堆在墙边的柴火里面不停得翻找着,等到狗子转过身来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身单衣的少年双目通红,右手拎着一柄小斧头,一张满是灰尘的脸上有两条明显的水迹,任谁都能看出刚刚哭泣过,可现在脸上却是无悲无喜,看不出半点表情,赤着双脚,一步一个踉跄向着那被绑着的青衣道士走了过去。
狗子看着眼前的这个被五花大绑在磨盘边上,一缕长髯却依旧显得仙风道骨的老道,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高高的举起,作势落下,便要狠狠地劈在老道的头上!
可是就在这个关口,狗子的双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脑海中有画面不停得闪过。
“我们家小狗儿还小,你要吃的多多的,才能长得高高的,狗儿快吃,爷爷不饿!”
“狗儿乖,这是你张叔家送来的肉,快吃啊,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狗儿不哭,那帮野小子是逗你呢,你爹爹和娘亲去做生意啦,你好好跟着爷爷学认字,等到你学会了一千个字,爹爹和娘亲就回来看你啦!”
“呵呵,我家狗儿就是聪明,才半天就学会写自己名字啦!来,跟着爷爷念啊!左君…左君…哎,对,狗儿真是聪明!”
“小畜生!咳咳…谁教你偷你张叔家猪肉的?!”……“我就是病死了咳咳咳…也不吃咳咳…偷来的东西!!!小畜生!滚去你张叔家磕头认错!回来在你爹娘灵前跪上两个时辰!要是还不认错,咳咳咳…就接着给我跪!”
“狗儿啊,爷爷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现在八岁了,学着做点事,爷爷以后怕是不能给你挣吃食了,你要学着做个小小的大丈夫啊…”
……
“狗儿,你路上小心点,千万不能进山!打完猪草就赶紧给你柳大伯家送过去,上次欠的药钱还没给人家结呢!…不用担心爷爷,你回来的晚,你张婶就给我送饭啦!快去吧,早去早回!”
自小和爷爷在一起的画面,爷爷的慈祥,爷爷的训斥,爷爷的疼爱,此类种种不停的在狗子的脑海里翻腾,直到定格在今日清晨自己出门的时候,爷爷依靠在门框上和自己道别的那一幕,不住的叮咛尤在耳畔回响,谁能知道,这一别,竟是天人永诀!
狗子的身体僵在原地,拿着斧头的双手高高举起,不停得颤抖,却始终不能落下,紧闭的双眼无声的滑下两行泪水。
奇怪的是,那青衣道人脸上并没有一丝畏惧,反而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见到这一幕,场中的乡亲都在心中无声的叹息,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锦衣的中年人,正是刚才拦下张屠户的那一位。
这中年汉子看着狗子这幅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之中满是悲痛,走上前去,轻轻的握住狗子颤抖的双手,将斧头拿在手里,摸着狗子的头说:“孩子,你还小,才十五岁,你的决定大家伙都知道了,有乡亲们在,决然不能让你爷爷没了下场!”
狗子慢慢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脸上挂着泪水惨然一笑:“柳伯伯,狗子没有用,狗子是个孬种!”
柳伯看着狗子通红的双目,心中又是一紧,眼中噙着泪水说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你还小,这种事情你这年纪还做不来,有叔伯们在呢!今日过后,你便是我义子!有我柳长山在,决计不让你左家断了香火!去吧,现在去陪陪你爷爷!”
“多谢柳伯伯…”狗子看着柳长山半晌说不出话来,嚅动着嘴唇终于说出了这一句。
柳长山拍了拍狗子的肩膀,示意他站的远些,见到狗子又重新跪在左家老爷子的身边,这才微微侧了侧身,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拭去了眼中的泪水。柳长山扔掉了手中的小斧子,从张屠户手中接过那把剔骨尖刀,转身快步向那老道走去,走到近前,抬手便要刺向老道的心窝。
“且慢!可愿听贫道一言?!”青衣老道见柳长山来势凶猛,连忙高声叫道。
柳长山听到这一声喊,身子一顿,手中的刀也停了下来,却见到这长须飘飘的道士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平静无比,不由得心中生奇。
“害人性命,现在死到临头,你要放什么驴屁?!”站在一旁的张屠户见此情景,和一众乡亲高声叫嚷着!
柳长山回头看了一眼愤怒的人群,又看见这老道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冷声说道:“也罢,听听你这将死之人想要说些什么!”
这青衣老道闻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总是不叫贫道把话说完,这老丈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