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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武帝自从见了绿珠以后,念念不忘。他恨那欺骗他的国舅王恺,要不然绿珠早就是他百般宠爱的嫔妃了。可惜如今五十四岁的他,因为纵欲过度,已是元气大伤,病入膏肓,这时他猛然醒悟:莫非当年石崇也欺骗了自己,十斛珍珠换来的就是绿珠一人?
一点也没有错,武帝震怒了!他要下旨杀了石崇,召绿珠进宫,以侍奉于龙榻之侧,他要天天都能欣赏这绝色美女,餐尽天下无双的秀色!兴许……还能在绿珠无与伦比的万般诱人的女性体味中延缓自己行将就木的“龙”命。
想到这里,躺在病榻上早已全身瘫软的他突然奋身坐了起来:“快来人呀!”
宫人飞也似来到龙榻前,轻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拟旨!”
宫人连忙捧来了笔砚:“请圣上降旨。”
“石崇……”武帝突然停住,面色苍白。
“石崇……陛下,您怎么啦?”
武帝动了动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口喷鲜血,那殷红的血直喷到待拟的圣旨黄绢上,而后直挺挺倒在病榻前,从此不醒人事。
太熙元年(290年)四月二十五,晋武帝司马炎驾崩,时年五十四岁。
三十二岁的傻太子司马衷继位,是为晋惠帝,改年号为“永熙”。三十三岁的杨芷成了皇太后。
含章殿,伴随着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嫔妃、公卿大臣、皇亲国戚,排着长长的队列向晋武帝遗体跪别。国舅杨骏耀武扬威地握着剑柄立于一旁。哭嚎声响成一片,中间当然有痛哭流涕,如丧考妣的;当然也有各怀鬼胎,掩面装哭的;更有惧怕被杨骏找借口杀头而躲得远远的。
汝南王司马亮就是其中之一,这位辅佐大臣孤零零地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躲在大司马门外哭泣。
杨芷的父亲杨骏此时听侍从说司马亮躲在司马大门哭灵前,他不无担心,对杨皇太后言道:“大司马司马亮在大司马门前哭灵,这意味着什么?”
“他怕。”
“非也。大司马手中尚有不小的权力,他显然是回避我们杨家,对我们杨氏极为不利,杀了他!”
杨芷心中一惊,忙叫来了在一旁呆站着的“儿皇帝”司马衷:“皇儿,你见否?你皇叔司马亮躲在大司马门外窥视,行踪诡秘,恐有篡位之心。”
“皇叔对我好极了,不会……”
杨芷打断道:“蠢儿!二天脑袋掉了,你还摸得着那碗大的疤?”于是逼着司马衷下了一道诏书,派石鉴和张劭前去讨伐司马亮。
这一切,被石崇看了个清清楚楚,猜了个明明白白。石鉴接到诏书,石崇一把拉住了他:“此事不可!”
石鉴犹豫了,事情拖延下来。
石崇连忙找到司马亮,告知杨骏准备出兵打他的消息。司马亮大骇,问计于石崇。
石崇沉吟片刻,言道:“而今朝野皆归心于亮公,亮公不讨逆贼而反畏逆贼讨乎!”
司马亮是一杆银样蜡枪头,生性胆小怕事,他忙说:“不可不可。石侍中还有何计?”
石崇叹了一口气:“亮公如此胆怯,唯有一走了之。”
司马亮无奈地连夜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到许昌去了。
太尉杨骏没能杀掉司马亮,深感自己威信不高,势力不大,于是他采取了怀柔收买政策,用封官进爵的办法取宠于众。他先将自己加封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然后将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二千石以上皆封关中侯。
对于杨骏的怀柔政策,石崇上书坚决反对。
杨骏本来对这位身为侍中、安阳乡侯的首富石崇还敬畏三分,此时见他如此三番五次为难自己,开始考虑如何除掉石崇。
石崇岂是个好惹的角?他本来就看不起脓包一个的杨国舅,如今见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生。他权衡再三,看中了刚当上皇后的贾南风,于是鼓动她将她的侄儿贾谧任命为侍中,增强了贾氏的势力。
贾皇后凶狠骠悍,她对杨骏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大司马司马亮。很快,两派势力达到了平衡。八月,在杨骏和贾南风这两派势力同时应允的情况下,立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为太子。
有人要问了,为何立司马衷之子司马遹为太子还需杨、贾两大派势力共同认可才行呢?看官有所不知,这司马遹并非贾南风亲生。贾南风无后,但在她成为太子妃前,武帝司马炎担心儿子太傻,连房事也不会,于是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谢玖送到司马衷身边,要谢玖教儿子房事。谁知不到七个月,谢玖竟产下一子,是为司马遹。有人私下怀疑,不知这司马遹究竟是太子司马衷之子,还是老皇帝司马炎之子!
危险的政局在尔虞我诈中平衡不到两年。
元康元年三月,贾皇后再也无法忍受杨贾两强相争的局面,她决心除掉国舅杨骏。于是秘召石崇到后宫,说出了她的打算。
石崇哈哈一笑:“请皇后放心,此事易于反掌也!”他回去叫来外甥欧阳建,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时任冯翊太守的欧阳建夜访殿中中郎孟观,寒暄一番后,欧阳建对孟观言道:“叔时兄,国舅对你可多微词啊。”
“此事我知,深藏于胸也。”
“时叔兄,莫非国舅懦弱,你比他更懦弱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国舅行将就木,何来‘十年’之说?而今贾皇后势渐强大,可依靠也。时叔兄不妨上书,数尽国舅劣迹,贾皇后自有办法除去此霸道而无能之人!”
孟叔时听其言,连夜写好奏折,上奏惠帝司马衷,说是杨骏谋反,皇后亦有同感,必将杨骏除之。毫无主见的惠帝听说是皇后之意,稀里糊涂下召,下令宫内外即时戒严,命东安公司马繇率殿中四百人讨伐杨骏,命楚王司马玮屯兵大司马门,封锁皇宫,命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率御林军护卫殿中。
杨骏听说有变,大惊失色,连忙召集亲信们商议对策。太傅主簿朱振主张立即开启杨骏府南面的武器库,焚烧云龙门,趁乱打开万春门,迎外营兵马拥皇太子入宫,废惠帝,诛贾氏。
岂知杨骏果真怯懦,犹豫不决。
此时司马繇率领的四百殿中兵马逼近杨府。一把大火,将那杨府烧了,又令弓弩手在宫墙之上,居高临下,封锁了杨骏兵马的出路。到孟观带领大军赶到,攻入杨府,可怜霸道而懦弱的杨骏,狼狈不堪地逃到马厩,被当场诛杀。
太后杨芷从后宫被带到了贾南风面前。听说父亲杨骏被杀,她双腿已瘫软了,可嘴还硬:“贾南风,你做事不能太绝!”
贾南风冷冷一笑:“皇太后,恕儿媳妇不能尽孝了。”
面对只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儿媳妇”,皇太后不禁打了个寒颤:“南风,当初我曾经救过你一条命啊!”
可是贾皇后并不领情:“是吗?这么说,儿媳妇的命要比皇太后的贱罗?”
“难道你还要恩将仇报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贾南风还是太子妃时,忌妒心特强,恨不得太子殿中个个女的都比她长得丑!可是她的长相确实令人无法恭维:皮肤黑就黑了吧,偏偏是又矮又胖,那五官还不合比例地挤成一堆。宫中的侍妾、侍女、丫环甚至于包括女佣,都不敢看她,尽量压低了头。司马衷的侍妾如霜,在东宫中算得上一枝花,平日里从未敢正面对着贾南风,她知道,在这里只有“夹着尾巴做人”,方能留得一条小命。如霜怀孕了,她当然高兴,虽不敢指望日后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至少也是当今皇上的骨肉,自己从此也许稍稍有了些地位。就在这不经意的得意间,被贾南风迎面撞上了。如霜笑眯眯地向皇后打招呼,众人都称赞着美丽的如霜要当妈妈了。贾南风一时间竟然妒火中烧,一把抢过护卫的画戟,直直朝如霜的大肚子捅去!只听一声惨叫,如霜连同可怜的还没有出生小生命,倒在血泊之中。武帝司马炎闻讯大怒,要废了太子妃,交刑部查办。多人说情,司马炎不听。最后还是皇后杨芷劝司马炎留下贾妃。
如今杨芷不提还好,一揭了贾南风的伤疤,她岂能不恼羞成怒:“皇太后,你的话也太多了!”
说罢竟命宫女将杨芷拖到后宫,用白绢活活勒死。
这是一场宫廷悲剧。
在距洛阳一百多里的中牟县,也发生了一场悲剧,与潘岳相濡以沫三十年的爱妻小秋不幸病故了。
桃花坞里,小秋静静地躺在桃花丛中,潘岳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刚采摘回来的桃花一朵朵轻轻铺在小秋身边……
小秋从小就不是一般的女孩。
她长得并不美,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格魅力竟令天下第一美男无法抗拒。记得潘岳弱冠之年,早已是女性追逐者无数,素有“掷果盈车”之说。然而当时潘美男心高气傲,只顾享受着被少女们追逐的滋味,竟然看不上任何一位倾心于他的绝色女子。潘岳的父亲潘芘任琅邪内史,当时还是秀才的他随父赴任,意为长长见识,熟悉一下为官之道。一天,潘岳乘车上街,又被一群少女追逐着,有的还疯狂地高叫“潘郎,潘郎!”此时的潘岳得意极了,如皇帝驾临般端坐车上,高仰着头,不时巡视一下四周,如入无人之境。
突然,一声惨叫从左侧传来,潘岳心中一惊,连忙扫了一眼:原来是一位也在追逐潘郎的及笄少女,不知怎的被人拥倒,三四只“三寸金莲”从她身上踩踏过去。这时,从街店中冲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拨开追逐人群,奋力将那及笄少女扶起,回头冲潘岳骂了一句:“何美可显之!尔等见过苍蝇逐滚落地之臭蛋乎?”
潘岳脸一红,连忙跳下车,与那女子一同搀扶摔倒少女,还亲自到药铺为少女抓药。一打听,方知那救人女子姓杨名小秋,虽相貌平平,在琅邪一带却是有名的侠女、才女和淑女。
多次追求,杨小秋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每每回想到此,潘岳都悲痛异常,他再也按耐不住狂奔的思绪,为妻子小秋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悼亡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黾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周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此时石崇刚升任征虏将军,权力大增,正赶往金谷园欲与绿珠分享升官的快活。他一听到小秋不幸病故的消息,顾不得金谷园那如梦如幻的醉人享受,立即策马亲赴中牟县悼唁。
谁知石崇刚跨上豹斑银鬃马,就被绿珠拦了个正着:“季伦,何事如此匆忙?”
“哦,事情太急忘了告诉你,小秋不幸病故了。”
“如此大事,何故不携我同行?”
石崇笑了笑,伸出右手,一把将绿珠拉上马。不消大半天,他们便赶到了中牟县桃花坞。
桃花坞景色依旧。
黄河边上,几座矮土岭中间围着一大片凹地依旧,凹地里种的桃林桃花依旧,凹地之北面的黄河咆哮依旧,这里却多了几分肃杀和悲凉。
他们见到了憔悴的潘岳和静静躺在桃花丛中的小秋。
绿珠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儿。
都说在变故面前,女人首先顾及的是情感,而男人首先掂量的却是前程。祭拜结束,石崇将潘岳单独拉到黄河岸边。他看着咆哮的黄河,长叹了一口气:“安仁兄,嫂嫂不幸,今后你作何打算?”
“糟糠仙去,别无他求,只愿长守在小秋身边。”
“安仁兄此言差矣。伉俪之情故然应当看重,昔日嫂嫂长期病重,兄一刻不停的守在嫂嫂身边,亦为人之常情。但男儿志在四方,嫂嫂既已仙去,还当为我大晋效力才是。”
“为兄已无此念也!”
“安仁兄,此念非你有则有,非你无则无。”
潘安一愣:“此话怎讲?”
“兄难道忘了在金谷园,孙秀小人话中有话吗?”
潘岳想起孙秀那句“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如今孙秀已贵为骠骑将军,他若念及旧恨,欲报旧仇,亦易于反掌也。而今之计,他为官,我也为官,我比他官大,比他显赫,让他望尘于我等足下。而之,我送安仁兄四个字:复出为官。”
“安仁也曾为官,终不得志,已无官瘾矣。”
“非也!常言道,‘倚山之木,风难摧之;傍水之田,旱难龟之’。为官之道,先得寻一靠山。”石崇此时侃侃而谈,“昔日崇也不明此为官之道,拚拚杀杀,也只是个县令黄门郎之类。找靠山不找则已,要找便要找那权倾朝野之人。武帝驾崩后,谁的权力最大最有前途?非贾皇后及其侄儿贾谧莫属,崇劝兄复出为官,我们便一同投靠贾氏集团,寻个稳稳的靠山。”
“这个……”潘岳沉吟许久,“多谢季伦兄的点拨,请让我思考数日再定夺。”
回洛阳的路上,绿珠狐疑地问道:“季伦,你又撺掇那老实本份的安仁兄搞什么名堂?”
石崇笑了笑:“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为了他好,动员他复出为官。”
“唉,你们男人一门心思就想当官。其实安仁兄守在小秋姐身边有何不好?一同赏那月下桃花的清香,一同观那澎湃黄河的狂涛。纵然是阴阳两隔,他们的心是永远相通的。”
“哈!本来是妇人之见,让珠儿说得我心都动了。不知我们阴阳两隔时,也会一同赏芳,一同观涛,心灵也永远相通么?”
绿珠忙捂住石崇的嘴:“季伦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石崇趁机回首在绿珠面颊上亲了一口:“无论如何,崇与珠儿必定会一同赏芳,一同观涛,心也永远相通!”
“得季伦一言,珠儿此心足矣!”
潘岳失去爱妻,又曾受到昔日自己最看不起的小人孙秀的冷眼,听了石崇掏心掏肺的一席话,他不得不对自己的人生做另一番思考。渐渐接受了石崇的“靠山论”,数月后,潘岳安顿好母亲,应石崇之约来到洛阳。经石崇推荐,潘岳任长安县令,不久征为博士,出任太傅主簿,一个闲散的幕僚。
石崇在大司马府附近买了一处宅子,赠送给潘岳及其随人居住。
初秋之夜,潘岳独坐庭院,一阵阵清风袭来,顿感周身寒意。他禁不住想起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小秋,长叹一声,悲切切吟道: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
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
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
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
展转盻枕席,长簟竟床空。
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
独无之子灵,仿佛睹尔容。
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
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
上惭东门吴,下愧蒙庄子。
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
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此时恰好石崇来访,听得他也不禁叹息:“安仁兄,如此整日沉溺于悲切切的怀念之中,终非好的心境。明日刚巧是九月初八,当初我们约好逢八相聚,吟唱金谷。如兄有兴趣,明日到金谷园一聚,吟诗作赋,忘却那搅人肺腑之伤痛,寻求那字里行间之快活,岂不妙哉?”
潘岳勉强地点了点头:“也好。”
次日,潘岳来到金谷园。与开园的喧闹相比,此时显得尤为静谧清新。不管是远观近赏,不管是气派还是设计,不管是用料还是工艺,此处都不愧为大晋第一林园。
经常逢八便到金谷园相聚的文友共二十三人,往常从未到齐,每次只到十多人。今天,连同潘岳共二十四人齐刷刷都来了。他们是:
左思、刘琨、琨兄刘舆、陆机及其弟陆云、挚虞、郭彰、刘隗、牵秀、邹捷、杜育、杜斌、诸葛铨、王粹、崔基、陈眕、周恢、和郁、刘讷、许猛,加上石崇、潘岳、欧阳建和贾谧,正好二十四位文友。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与石崇年岁相仿。左太冲时任秘书郎。他出身贫寒,不好交游,是晋代文学史上成就最高者。他构思十年,写成震撼文坛的《三都赋》,“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挚虞,长安人,字仲洽,与左思同年。少年时师从皇甫谧,才学通博,始泰年间中举,武帝命其为东堂策问。后来擢为太子舍人,历任秘书监,卫尉卿。惠帝官至太常卿。有《三辅决录注》、《文章别流集》等著作;
邹捷,新野人,颇富文才,任散骑侍郎,历任下廷尉、太簿参军;
郭彰,太原人,字叔武,是皇后贾南风的堂舅,贾谧的亲舅。他才思敏捷,属当时文坛中的老前辈。历散骑常侍,尚书,卫将军,封冠军县侯;
陆机,东吴大将陆景之弟,字士衡。从小有奇才,少时就文章冠世。吴国灭亡,著《辨亡论》两篇。太康末年和弟弟陆云一同到洛阳,历任太子洗马、著作郎、平原内史,有《陆平原集》;
陆云,陆机之弟,字士龙,少年时与其兄陆机齐名,号“二陆”,任浚仪县令时,全县上下称其神明,后任清河内史、大将军右司马,有《陆士龙集》;
欧阳建,世为冀州右族,字坚石,石崇外甥。从小就很有远大理想,他的文章“才藻美蟾”,任冯翊太守;
杜育,字方叔,幼年聪颖过人,号神童。长大后,也是一名健硕的美男子,才貌俱佳,时人号称“杜圣”;
刘讷,沛国彭城人,字令言,比石崇年长三五岁。文才颇佳,官至司录校尉;
刘隗,时年二十,年轻气盛,字大连。是刘讷的侄儿,少时就写得一手好文章;
牵秀,观津人,字成叔,才学渊博,性情豪爽,年纪很轻时便得美名,时任尚书;
刘琨,魏昌人,字越石,“少有隽朗之目”,贾氏灭后,任范阳王虓司马,加封广武侯,愍帝时拜都督并领冀幽三州军事。与祖逖有“闻鸡起舞”之美谈。与其兄刘舆结识二十四友后因日渐看不惯金谷园的过份奢华而愤然离去;
杜斌,是大将军杜预的堂兄,很有才学声望,也是二十四友中最年长的一位,官至黄门郎;
诸葛铨,字德林,官至散骑常侍;
王粹,在文学上颇有建树。后来陆机任都督时,成为陆机的部属。陆机河桥兵败与王粹、牵秀等人不肯效命有关,最终导致陆机被杀;
崔基,文才颇佳,早年曾与潘岳同在杨骏府为掾属;
陈眕,惠帝时任左卫将军、右卫将军,明帝时任幽州刺史;
和郁,字仲舆,才望颇佳,以清望著称,官至尚书令;
周恢,字盈涛,汝南人,才思敏捷,恬静持重,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颇有人缘;
许猛,字应元,汝南人,与周恢同乡,放荡不羁,为人豪爽大方,从不羡仕途,一生拒不为官;
贾谧权倾一时,年纪轻轻却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当然首领。起初,贾谧颇为谦逊,勤奋好学,对文人们恭恭敬敬:年稍长的,他开口必尊“老师”;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他开口必称“学兄”。
首先到达金谷园的自然是欧阳建,还有与绿珠混得稔熟的刘琨、刘舆兄弟。其实他们昨天已到了白鹤镇,找了户农家住了下来,放量品尝此处的特产——金涧芳梨。
他们特意用车拉来了一大筐。
绿珠见是芳梨,笑道:“金谷园中多的是芳梨,何故要从白鹤镇带回来?”
刘琨道:“珠儿有所不知,晏子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白鹤镇距金谷园虽然不算太远,毕竟土质有异,所种之芳梨,其味亦有异也。”
绿珠连忙吩咐冰儿和清儿,到金谷园芳梨林中也摘一筐个大水嫩的梨子来,让文友们分别品尝,以分高低。
不多时,贾谧和文友们先后来到园中,他们聚到了红芸馆。
陆云看着换了匾额的馆舍,忽然狂笑起来:“好好个瞻溪馆,怎的改成‘红芸’了?”
话音刚落,陆云只觉着身后括起轻轻一阵风,转头间自己的下巴已被一只纤纤玉手捏住了,生疼!
“专为我红萼改的,红芸之草,清香四溢,怎的啦?我还怕被你等小男人弄臭了!”
学过些许武功的陆机一把抓住红萼的手,想掰下来却纹丝不动:“小姐姐息怒。我兄弟生来爱笑,看见蚂蚁打架也会笑的。”
红萼松了手:“放心,既来到园中,我也知是季伦之友,不会捏碎他下巴的。”
欧阳建和刘琨兄弟赶了过来:“士龙,你该笑不该笑时都乱笑,这下惹着女煞星了吧?人家红萼姑娘可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女,当年与我小舅打了个平手。”
面对眼前这位绝顶美貌却武功高强的姑娘,文友们不禁惊呆了眼儿。
牵秀和王粹已按耐不住:“红萼姑娘,拜你为师如何?”
陆云早忘了疼痛,大笑起来:“红萼姐姐只能教我的,刚才捏我下巴便是收下我了。”
陈眕道:“我、邹廷尉、陆士衡、牵成叔、王粹和刘越石都是习武之人,加上也缠着红萼姑娘想习武的陆士龙,刚好是金谷七侠士,一并拜红萼姑娘为师,岂不更妙?”
陆机笑道:“不好不好。我们金谷文友别分出个什么金谷七侠来,不伦不类,弄不好人们以为竹林七贤的糟老头们起死回生了。”
杜斌老头开口了:“就他们几个小后生调皮,一心二用,文友相聚怎能心野野又想着习武?你们是想拜师学艺,还是想餐人秀色?”
红萼也不多言,她打了个拱手:“学士们,习武不习武的,随缘吧。”说完转身一跃,三步五步便没了踪影。
文人们又是一阵惊叹。
老成持重的杜斌看看大家:“崔基呢?往日他颇为积极,今日何故姗姗来迟?”
说话间远处传来车马声,果然是崔基来了。他还带了两位从不涉足官场的朋友,一位是周恢周盈涛,一位是许猛许应元,两人是同乡,汝南人。二人的文才都名噪一时,却厌恶官场,从不做官。崔基是好说歹说,说是金谷雅集纯粹是以文会友,绝不涉足官场,这才将二人拉了过来。
贾谧笑盈盈执着周恢和许猛之手:“久仰久仰,盈涛兄的文章词藻华美,情义绵长;为人忠厚实诚,体贴细腻。应元兄则用辞辛辣,起伏跌宕;为人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呀!”
周恢和许猛作揖道:“惭愧,惭愧。”
寒暄毕,杜斌点了点人数:二十四人。
贾谧道:“二十四,好数字。干脆我们便称为‘金谷二十四友’,如何?”
石崇恭维道:“‘金谷二十四友’,此名绝好!贾侍中亲命如此佳而雅的名字,‘金谷雅集’的传世之作源源不断矣!”
说话间,绿珠和红萼带着冰儿和清儿,抬来两筐芳梨。
绿珠道:“各位文友,这里有两筐金谷特产——芳梨。其中一筐产于白鹤镇,一筐产于金谷园,众位文友不妨一尝,看哪位能分辨出哪筐是白鹤镇芳梨,哪筐是金谷园芳梨?”
贾谧击掌道:“哈,此事有趣!辨别谬误者罚诗一首,评判不过关者再罚一首;辨别正确者当评判官。注意,每人只许四句。我呢,就是当然评判官了。”
二十几位文友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只有那陆云还在一旁傻傻大笑不止,趁众人不注意,他凑到绿珠耳旁悄声道:“珠儿姐姐,快告诉我哪筐是白鹤镇芳梨?”
这一动作早被刘舆发现,他一把揪过陆云:“士龙休得作弊!”
结果可想而知,除刘琨兄弟和欧阳建心中有数外,其余的都猜错了。为什么呢?原来白鹤镇的芳梨要比金谷园的芳梨更加鲜嫩可口,文人们为巴结石崇,都将好吃的白鹤梨猜作金谷梨。
红芸馆的喧闹,惊动了紫竹苑的紫鸢,她带了竹儿和翠儿凑热闹来了。
石崇一时兴起,命贲礼到兰菱阁将缪兰也请过来。缪兰不喜喧闹,借口身体不适推托。
贲礼对缪兰早生仇恨,他阴阴地说道:“缪兰姑娘不给贲礼的面子,难道连石将军的脸面也要驳了回去?”
缪兰无奈,只好带着菊儿和馨儿来到了红芸馆。
金谷园四大美女齐聚一堂,这还从未有过。乐得文人们屁颠屁颠的,争先恐后地吟诗作赋,以显摆自己的才华。
紫鸢向魁梧英俊的杜育抛了个媚眼:“这位哥哥是第一个猜错,当他先吟。”
刘隗附合道:“对!方叔兄聪颖过人,幼年时便号称神童,如今还有‘杜圣’的美誉呢。”
杜育也不推辞,得意地吟道:
瑶台无蟠果,仙女下凡来,
荆扉独一处,金谷梨早摘。
诸葛诠道:“方叔果不愧为‘杜圣’,巧借瑶台,美化了金谷。不过……”他有意盯了左思一眼,“我就奇了怪了,有的人既能写出搅得‘洛阳纸贵’的《三都赋》,如今为何悄悄蛰伏于阴暗旮旯偷窥秀色呢?”
“谁、谁个偷窥秀色了?”左思本来就有点结巴,被诸葛诠如此嘲弄,更是口吃得满脸通红。
杜育推了左思一把:“太冲兄,别理会那乱嚼舌头的诸葛德林。不过你也该显显山,露露水了。”
身材矮小,长相平平的左思本来就自惭形秽,如今要他在四位天仙般的美女面前吟唱,岂不是要收了他的老命?只见他红着脸儿,狂跳着心儿,深埋着头儿,结结巴巴地吟诵道:
凡梨皆佳味,品者另所悟:
卓犖凭枝干,形骇彰风骨。
“太冲兄,你是吟芳梨乎?吟枝干乎?”
“太冲兄是另有所指:绝世之美必有绝世之丑支撑着。诚如兄那不敢恭维之貌,支撑着绝世之作《三都赋》也!”
接着,牵秀、周恢、许猛、崔基等人都吟了芳梨诗。有的辞藻华丽,有的中规中矩,有的俏皮风趣,有的遣辞生僻。只听得那紫鸢在一旁“吃吃”发笑。
诸葛诠道:“紫鸢姑娘一直发笑,定是心中有了好诗,不吐不快。紫鸢姑娘,快快吟来。”
那紫鸢的确是个出得趟的角色,只见她止住笑声,清清喉嗓,果真吟诵起来:
芳梨嫩如蜜,馋者都想吃。
哪管产何地,噎死还痴迷。
这下是众文人掩嘴“吃吃”发笑了。
潘岳道:“你们别笑,紫鸢姑娘用的都是乡间俚语,通俗易懂,虽有几分俗气,但也透出了几分道理。”
刘琨道:“要说乡间俚语,还是珠儿姐姐的歌仔调有趣。”
贾谧来了兴趣:“珠儿姐姐果真有此本事?快快来一首,也是五言四句的。”
绿珠笑骂道:“越石多事!那歌仔调如何上得大雅之堂?”
“未必。大鱼大肉吃腻了,还兴腌瓜酸菜解腻呢,况且歌仔调如此动听。”
绿珠推托再三:“缪兰姐姐文才高妙,请她吟来。”
缪兰头一侧,笑出了甜甜的小酒窝儿:“珠儿怎的就点我的将了?我看这样吧,刘越石惹出的事,着他先吟一首,我再胡诌一首。再请珠儿来一首五言四句的减字歌仔调,如何?”
众人皆击掌叫好。
刘琨无奈,开口吟道:
穷林传梨香,尝辄惊意趣,
同种不同塬,品质竟相异。
贾谧伸出拇指:“越石之诗不同凡响,深刻,深刻。”
缪兰略略思考,接着吟道:
凄寂悬一生,蒂落付销魂。
空怀嫦娥愿,痴情系冰轮。
大家听了,明知是缪兰的幽怨发泄,又不好多说什么。还是欧阳建机灵,马上开言:“好诗,好诗。轮到我小小舅娘了。”
绿珠扯扯红萼衣角:“红萼姐,还是你来吧。”
“别!我五音不全,也不会编词儿。”
绿珠想了想,唱道:
饮酒莫忘酒粬,吃饭莫忘晒坪,
爬山莫忘拄棍,尝梨莫忘种梨人。
石崇赶忙给翻译,大家听了眉头全蹙成一堆。如此连用三次排比的明喻来推出最后的主题,是他们所读所写过的诗歌中从未见过的。既朴实无华又准确生动,是乡调俚曲却又蕴含深刻道理。
大家是被震住了,却又不知如何赞赏,也不知该不该赞赏。
绿珠看看大家:“我说我唱不好嘛。见笑了。”
红萼推了绿珠一把:“别人都是五字一句,就数你乱七八糟。”
“谁要死抠一句五个字啦?我觉着能说清我的意思,管他五字六字还是七字呢。”
“好词,小小舅娘唱的就是好词。”
大家附和着欧阳建,恭维了一番。
绿珠喜欢与二十四友在一起,他们无拘无束,他们随意嬉闹。那些讨厌的皇亲国戚、达官要员,绿珠却十分厌恶。
所以,但凡官员来,绿珠避之;二十四友来,绿珠迎之。
其实这也是石崇所愿,他更不想绿珠在达官贵人面前露脸,谁教绿珠是自己金屋所藏之“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