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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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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说谢家所有人里, 曲晟最不想和谁打交道,那必然是靳楠。三十岁就能坐到亿嘉旗下亚太区珠宝品牌老总的女人,看着温柔, 骨子里却是个雷厉风行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和谢亭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但谢亭也没容易相处到哪儿去。简言之就是谢逢周家里没有一个好招惹的, 包括谢逢周本人。被靳楠淡淡地扫一眼,曲晟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了,很上道地对谢逢周使个眼色:“还不快松手。”谢逢周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对他妈的气场熟视无睹。曲晟都要给这祖宗跪下了。廊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拖鞋踩着瓷砖地面,很轻。僵持的几人同时回头。岑稚站在不远处, 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松没款的衣服显得她整个人有种单薄到易碎的纤瘦。面色却温和平静。即使看见走廊上花瓶盆栽砸碎一片遍地狼藉, 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自己, 岑稚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岑稚没见过靳楠, 凭借和谢逢周相似的眉眼猜是他妈妈,但又不太确定, 犹豫一下,乖巧道:“阿姨好。”说完她转头望着程凇和谢逢周。周围明显感觉到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紧绷到一点就炸的气势在短短几秒内散的一干二净, 双双错开视线。视线在程凇淤青的颧骨和嘴角停留一会儿, 岑稚看向谢逢周。这人也没好到哪儿去。眼角那块擦伤红了一片, 下巴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岑稚伸手轻轻拉了下谢逢周的衣袖。她什么也没说。谢逢周却慢慢松开攥着程凇的手。方子尧见状惊诧不已。靳楠也极轻地扬一下眉。曲晟在旁边简直感慨至极,岑妹妹还真是把这混世魔王吃得死死的。岑稚踮起脚把谢逢周歪斜的卫衣领口整理好,又拨了拨他凌乱的额发。像在给一只大型犬顺毛。被顺毛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面上情绪依旧冷淡, 但那种冷硬嚣张到恨不得把程凇揍进ICU的架势却松散开来, 岑稚抬手给他拨头发时, 他还听话地把脑袋低下来了。给他收拾好,岑稚主动拽住谢逢周清瘦的手腕,把人拉到靳楠面前,像家长给小朋友打掩护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阿姨,谢逢周他平时很乖的,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太好。”走廊陷入诡异的寂静。方子尧想起自己刚刚去拦谢逢周时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一个激灵。绝不是什么好人。打起架来比程凇还混。乖?方子尧默默望着岑稚。把人小姑娘骗成这样,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没跑了。半晌,靳楠开口:“不是已经领过证了吗?怎么还叫阿姨。”居然还真是谢逢周的妈妈,岑稚顿了顿,改口:“……妈。”靳楠嗯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和程家这小孩说。”岑稚闻言回头看了眼程凇,发现他眼神有点空,定定地落在她身上。让她莫名心里堵了一下。没看多久,被人握着手腕的人反客为主将她牵起,冰凉修长的五指分开她指缝穿进去扣好,骨节硬邦邦地硌着她,略显强势地拉着她往回走。他力气很大,岑稚被硌得手疼,不由得仰头,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等离靳楠远些了,岑稚才问:“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她没问他为什么和程凇打架。……或许根本不关心。谢逢周低头对视上她那双圆润干净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程凇说的那句,他也猜不出自己在她心里到底什么位置。“……不用。”谢逢周别开眼,用另只手推开病房门,带岑稚进去,“你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没有啊。”岑稚脱掉拖鞋,掀开被子坐回病床上,“我太饿了。”被饿醒的。谢逢周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家里还煲着汤,我现在回去。”他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又把头转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嗯?”岑稚没懂。谢逢周下巴朝门外抬了下。岑稚明白过来,点点头:“阿姨看起来挺好相处的。”谢逢周不置可否,离开之前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是咱妈。”靳楠不多久回来,岑稚坐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就把书合起放到一边。靳楠在床边坐下,道:“上午有个会要开,所以没能早点过来看你。”她语气带着三分歉意,岑稚赶紧摆摆手:“我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还是阿姨……”岑稚卡一下壳,很生硬地改过来,“还是妈妈的工作要紧。”张慕青离世后,她有十几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在程家也叫裴阿姨。好在靳楠并不在意,从果篮里挑个橘子,边剥边道:“你和逢周结婚后也没有回过老宅,逢周说你是记者,平时工作忙,我跟他爸就不好意思催你过来。等你养好伤,和逢周一起回家吃顿饭吧,大家都想见见你。”大家。岑稚敏锐地捕捉到这俩字。看来谢逢周家里人还不少。回家这个词和妈妈一样陌生,岑稚听话地点头答应:“好的。”女人有一双很美的手,剥橘子的动作优雅从容,岑稚注意力被吸引,又听靳楠道:“对了岑岑,你和逢周商量下,什么时候搬到枕春禾去。”“他爸在那给你们添了套婚房,环境不错,安保也好,最重要是离老宅近,随时都能回来,人多热闹。”靳楠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岑稚,语带不满,“逢周大学那会儿在御庭看房子我就不太赞同,那小区安保一看就不行,果然,让你被人盯上了。”“……”岑稚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御庭水湾那栋房子竟然是谢逢周自己买的,还是读大学那会儿买的。天知道她当时还在苦逼兼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虽然不知道枕春禾在哪儿,但御庭水湾这种高档小区被靳楠说的像烂尾楼,岑稚觉得有必要替开发商正名一下,接过橘子:“谢谢妈妈,但我还没有和谢逢周住一起,我在四季海。”靳楠正抽湿巾擦手,闻言讶然:“你俩没同居?”听到这个词,岑稚耳根一热,有些尴尬地回答:“……没有。”靳楠皱起眉,小声嘀咕:“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领证不吱声,婚礼也说不办,现在还不跟人住……”琢磨片刻,靳楠得出个结论,温柔拉起岑稚的手,凑近她压低声音:“乖宝,你说实话——你和谢逢周是不是夫妻那方面生活不太协调?”“!!”岑稚一个初吻都还在的人,哪儿听谁和她说过这种话。当即被口水呛到,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没没没、没有。”她说的是没有那方面生活,靳楠以为没有不协调,心下纳闷,抬头扫一眼病房,这才发现缺个人。“那小子去哪儿了?”见话题转移,岑稚猛地松一口气:“哦,他说回去盛汤。”靳楠诧异:“他自己做的饭?”应该是吧。岑稚刚一点头,靳楠满脸欲言又止,问:“你最近惹到他了?”岑稚茫然地眨眼:“没呀。”“那他为什么要害你?”“……”果然是亲妈。这怼人的功夫如出一辙。谢逢周家里的人相处起来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岑稚晚到走廊,所以没有发现靳楠前后气场变化简直是两个人。又聊一会儿,靳楠还有客户要见,临走前叮嘱岑稚好好养伤。拎着包离开。–岑稚不知道靳楠和程凇说了什么,她住院的后两天程凇没再过来。方子奈带着大包小包零食来看她,说程越江知道程凇在医院跟人打架的事情勃然大怒,要关他一个月禁闭。岑稚听完,没有发表意见。方子奈觑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岑哥,你真的喜欢程淞哥吗?”这件事闹成这样,方子奈知道不稀奇。岑稚大大方方承认:“嗯。”“但现在不喜欢了。”方子奈很懊恼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说不定无形中很多关于程凇的话还对她造成伤害。但看见她这样坦然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又舒口气。她表情红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岑稚好笑:“你在想什么?”“想你还好不喜欢了。”方子奈蹭过来抱住她,“事先说好我对程凇哥没意见——我觉得你和他一点都不般配,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像他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根本不可能为谁渣男上岸海王收心。”“他到现在可能都没想明白,对你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说明他心里没有爱这个概念。”“任何一段感情走到最后,都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方子奈松开岑稚,认真道,“所以岑哥,教别人怎么去爱太难了。”“爱应该是相互的。”这些道理很简单,岑稚觉得她看得还没有一个比她小的妹妹清晰。难道这就是年纪越小越清醒?岑稚不禁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是个感情大师。”方子奈翘起尾巴:“当然,我可谈过不下三十个男朋友。”……行吧。原来是谈得多见得多。初恋即结婚的岑稚同学还没有体会过恋爱的快乐,忍不住有点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啊?”经历丰富的方大小姐一秒兴奋:“那我就有话说了。”话题一旦展开。接下来无穷无尽。谢逢周刚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她俩在聊,见岑稚挺开心,就没说什么。结果等晚上九点该睡觉了,她俩还在聊,被冷落一下午的谢少爷忍无可忍地合上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方子奈正和岑稚叭叭如何辨别渣男,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脑袋。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九点了。”谢逢周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低头睨她,“需要找人送你回家吗,妹妹?”方子奈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拽哥还是有点子敬畏的,当即刷地站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回。”走之前还凑岑稚耳边嘀咕一句,“桃花眼——这就是我说的渣男相。”旁边倚着桌子的渣男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小点声,别让我听见。”“……”方子奈立马抄起车钥匙溜出门,“岑哥我走了,拜拜!”“路上小心。”岑稚正对着门外挥手,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她反手摸出来,手机屏幕亮着,进来条短信,号码的主人着实让她意外。是谢怀榆。两个月见不到一面的顶头boss。面试那次被大佬当场加题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岑稚不由得紧张地咽下嗓子,指尖小心点开那条信息。消息只有短短四行。【致岑稚:凡事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你会成为一名像你母亲那样优秀的记者,但我不太希望你像她那样。】“……”岑稚愣住。将消息来回看几遍。好一会儿,她按灭屏幕,紧绷的心弦松下来,取而代之是浓重的压抑。谢逢周回着靳楠微信,眼角余光瞥见岑稚慢吞吞地躺下去,扯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蒙进去,鸵鸟埋沙似的。“干嘛。”谢逢周挑着眉,收起手机,弯腰去扯她被子,“和你朋友能聊三个小时,和我待一起就自闭了?”躲在被子里的人一声不吭,在里头蜷起来,紧捏着被角没让他扯开。谢逢周顿了下,松开手。用脚把椅子勾到床边坐下,手肘支在床铺上撑着下巴,另只手找到她肩膀的位置,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下。“怎么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岑稚本来有点潮湿孤单的难过,被他这样一打岔,又不好再矫情了。她没说话,在被子里翻个身,从背对谢逢周变成转向他。病房开着灯,薄被里投进朦胧昏沉的光,岑稚安静片刻:“谢逢周。”被喊的人嗯一声:“说吧。”“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妈的事。”岑稚吸吸鼻子,小声道,“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出事了。”薄被外又嗯了声。这次温柔下来。“你应该不知道那则新闻,毕竟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岑稚垂下眼,“简单来说就是场大型火灾,他们为了救人,双双牺牲了。其实……”喉咙里酸涩涌出什么东西,岑稚连忙咽下,清清嗓子,“其实我爸给我妈争取了逃生的机会,她没走,她护着一对双胞胎离开,自己被货架砸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恨他俩。”眼泪顺着鼻梁划过侧脸,在流进耳蜗之前,被岑稚平静地抹掉,“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非得去保护别人。尤其恨我妈。她护着双胞胎逃离了火海,对,我承认,她很伟大。”“然后呢?”“然后那两个小孩还有妈妈。”“……我再也没有了。”后面的声音哑得不成调。薄被底下几不可见地轻颤。病房里陷入安静的沉默。过了会儿,薄被一角被掀起,有只手从底下推进来小包拆开的抽纸。“谢、谢谢。”岑稚哽咽着道谢,抽出张纸巾囫囵地擦掉眼泪。她缓了缓,瓮声瓮气地继续,“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能理解他们。”“我大学报了和我妈一样的专业,成为了和她一样的记者,阴差阳错进了她当初工作的地方。”“虽然这样说很土,但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我嘴上说我爸妈很傻,但换成我,像这次人贩子,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选择举报的。”岑稚捏着湿漉漉的纸团,自嘲道,“可能我们一家都是傻子吧。”被子一角又被掀开。这次伸进来的是摊开的掌心。岑稚把团成团的纸巾放到谢逢周手里,他拿出去扔进纸篓。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岑稚透过被子,隐约见到外面那道人影拉开椅子,屈膝蹲下,趴在床边,隔着层薄被说:“挺好的啊。”她听见谢逢周声线松软道,“这世界上总得有傻子去维持聪明人的平衡。”岑稚微微一怔。“而且就算你举报一百遍,我也不觉得你傻,相反,我可能会说。”谢逢周顿了顿,懒懒散散地哇哦了声,“——我岑哥真棒。”“……”他明显在学方子奈的语调。岑稚无声笑起来。“但你没必要和恶势力单打独斗。”谢逢周语气认真下来,“会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你完全可以向人求助。就像你现在躺在病床上,也能使唤我去给你做饭。”回忆起昨天中午那份齁咸糊嗓难以下咽的汤,岑稚一把止住emo,刷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支棱着乱糟糟的长发盯着他,眼眶和鼻尖还泛着红,表情格外严肃诚恳:“谢逢周。”她语重心长,“我不是不爱吃你做的饭,我习惯了和恶势力单打独斗。”谢逢周:“…………”那你挺牛。跟前这人趴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仰头瞅她,岑稚没撑住笑场。笑一秒就收起,转移话题,“又要搬家了,我还没想好要搬去哪儿呢。”谢逢周撑着床沿站起身,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漫不经心似的问。“要帮忙吗?”“不用。”岑稚拒绝,“我没有跟你客气,是真的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长搬家了,我以前……”“不是帮你搬家。”谢逢周截断,他个子很高,站在床边就遮住顶板的灯光,一片影子将岑稚笼罩起,垂下薄薄的眼皮瞧她,“我是说,要我明天去接你吗?”“岑稚,搬来和我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