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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办在柏府江南。独栋别墅依山傍水,日头未落,远远望去,大厅已经灯火通明。湖面上倒印着灯影,如同珠光宝气的梦境。岑稚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格林童话里,乘坐着南瓜车去参加晚宴的辛德瑞拉。“岑岑小姐。”林肯在停车坪上泊好,贾函从主驾下来,帮她打开车门,“到了。”岑稚道谢,小礼服的裙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散落开来,碎钻缀在层层叠叠的薄纱间,像泅雾的墨蓝色星空。高跟鞋细细的绑带顺着伶瘦脚踝交缠而上,裙摆下小腿纤白细长。无一处不完美。侍者带着岑稚进入大厅,入眼处尽是灯壁辉煌,酒杯堆叠。香槟玫瑰在铺着雪白丝绸的餐桌上簇拥成团,花苞绽放的弧度都是刚刚好的新鲜。乐队管弦乐里流淌着昂贵香气,到处彰显着女主人一贯奢张的风格。宴会还没有开始,没几个人坐在位子上,都在来回走动寒暄。岑稚先找到裴芹,和她请了礼。裴芹有段时间没见她,简单地问两句近状,便有人过来打招呼。“这是岑岑吧?刚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小姑娘长开了,真漂亮。”贵妇人热情夸赞两句,借岑稚与裴芹攀谈起来,“还是程太太会教。”“哪儿有。”裴芹保养得很好,见不到一丝岁月痕迹,妆容也精致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脸上笑容却敷衍客气,“她原本性子就乖巧,不用我费心。”这样的客套话岑稚听过不下百遍,借不打扰的理由转身后,如她所料地又听见贵妇人换了话题,转而夸赞起裴芹有善心,愿意收养警察遗孤。岑稚如若罔闻,脚步不停顿一下地径直离开。自助餐饮区人很少,岑稚往盘中夹了一块低糖布丁。程凇让人送来的礼服裙还是按她上次发去的尺码定制,腰间绑带正好,她午饭没敢多吃。现在饿的胃里有点泛酸。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岑稚抬头,撞入一双琥珀色眼睛里。半倚着角落区窗台的人,姿态闲散,修瘦的手指间夹着根烟。西装外套敞开着,没打领带,衬衣领口也散了两粒纽扣,身上有种游离于世规俗矩之外的放荡散漫。旁边有谁跟他讲话,白雾模糊不清,岑稚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视线。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岑稚顿了顿,低头尝一口布丁,再抬眼时,程凇旁边那人已经走了。他随手将烟锨灭,靠着窗台站直一些,另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抽出来,远远地对她招了一下。像在唤一只家养的小宠物。岑稚看了看手里的甜点,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下盘子。她穿不惯带细跟的鞋子,很容易崴脚,所以步速慢吞吞的。行至半路,会厅掀起阵小小的波澜。刚来的叶辛楚一袭抹胸长裙,细颈修长,身段窈窕,像只矜雅的白天鹅。亲昵地挽上裴芹手臂。和方才面对岑稚的疏离不同,裴芹这次有了真正的笑容。岑稚回头看向程凇。程凇漫不经心地朝那边瞥了眼,又将目光放到她身上,重复一遍。“过来。”岑稚听话地走过去。程凇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下往上把她扫了圈,最后定格在她耳朵上,伸手帮她把被镂空星星勾住的一缕碎发拨开,温热的指节蹭过她耳背。一触即离,很有分寸感。“很漂亮。”他开口说。声音懒洋洋的,辨不出几分真心。“……”岑稚眨了下眼,耳根还是没出息地有点发烫。“来之前没吃东西?”知道他刚看见自己拿甜点,岑稚正要开口,余光里裴芹带着人过来。“见到辛楚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裴芹嗔怪。程凇抬一下眉,表情寡淡。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叶辛楚打个圆场,先和岑稚颔首示意。岑稚拎着裙摆回礼,垂下眼时,忽然意识到叶辛楚身上这件礼服的款式设计,好像和她有几分相似。“你这是什么态度?”裴芹不满,“当初要去瑞士留学的不是你吗?现在人回来了,你又不搭理。”程凇手臂搭上窗台,没什么兴致地敷衍:“您在这儿,还怕她冷场?”裴芹脸色不好看下来,想说什么,又忍住,看一眼岑稚。岑稚反应过来,自觉地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我去那边转转。”动了一口的布丁还摆在原位,岑稚回到餐桌前,端起来又舀一勺。有点食不知味。她重新挑了几个低甜度的小蛋糕,转身时,若无其事地看去一眼。裴芹身边围上新的人,程凇和叶辛楚都不在宴会厅里。岑稚明白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旁边有女生凑上来,小声问她洗手间在哪儿。岑稚放下勺子,带人过去,拐回走廊时听见叶辛楚的声音。“裙子是你挑的吧?”岑稚脚步一顿。没听见程凇的回答。叶辛楚的语气忽地柔和下来:“你还记得我的喜好。”“……”岑稚僵在原地。想起刚刚在窗台那边,程凇说她今天很漂亮,突然就有些难堪。安静的走廊里,男人很轻地嗤笑一声,意味不明,似乎要说什么。岑稚不敢再听,匆匆离开。过了会儿,程凇抄着兜,神色散漫地往外走。叶辛楚跟在他身后。裴芹搁下和她寒暄的人,迎上来。叶辛楚说了句什么,裴芹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就要走了?”叶辛楚笑着嗯一声:“画室里还有事要处理。”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程凇,可以麻烦你送我吗?”她当着裴芹的面问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程凇没接话。叶辛楚知道他不拒绝就是同意,心情好起来,伸手地要去挽他胳膊。程凇像是恍若未觉,很自然地侧身避开,叫了个名字:“岑稚。”他问,“吃完没?送你回家。”岑稚注意到裴芹皱起眉,觉得还是不要当这个电灯泡为好。她咽下蛋糕:“不用……”话没说完,程凇已经从佣人手里接过车钥匙,朝她抬了抬下巴。“走吧。”他向来没耐心听别人虚与委蛇。岑稚只能放下小银叉,硬着头皮和裴芹说再见,抬脚跟上他。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玉兰仿古路灯错落有致地亮起,雕花木枝交错盘绕,笼着一团团光。程凇的车停在路边。他今天没开超跑,难得开了比较低调的座驾,沉稳的绀蓝色融入树影。叶辛楚理所当然地坐上副驾,岑稚礼貌地给人让了位置,才拢着小礼服的裙摆,弯腰上车,坐到后面。程凇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挂了下档,启动车子。叶辛楚起初还会找几个话题,但程凇聊天兴致不高,答的有一句没一句,到后来直接懒得接茬。叶辛楚从来被人捧着惯着,也就愿意在程凇跟前放下架子。现在主动半天没得到回应,岑稚还在后排坐着,让她感觉像被看了笑话,自负心起,傲气也上来,不再说话。车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岑稚莫名尴尬,转头欣赏了会儿窗外倒退的夜景,最后默默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准备开一局游戏。耳边倏然响起阵铃声。岑稚条件反射地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又抬头往前望。刚好眺见程凇按灭屏幕,备注是赵茯苓。他挂上蓝牙耳机,几秒后,从喉咙里嗯了声:“……在开车。”对方又说一句什么,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问:“是吗?”语调听着熟稔。叶辛楚撇头看他。车子驶入市区,商厦林立,霓虹透过窗玻璃从他俊秀的眉骨上鳞次滑过。宽瘦掌心抹着方向盘拐个弯儿,他又笑了笑,这次带着分轻荡的狎昵:“真的?那我要好好看看。”“不说了,挂了。”储物格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通话结束。叶辛楚终于还是没忍住,盘问:“在跟谁打电话?”程凇摘掉耳机,长指拨了下转向灯,懒洋洋地扑哧一笑:“你猜。”他敷衍的态度很明显。叶辛楚吸一口气,压下脾气,向他抛出半张底牌:“程凇,下星期美术展结束,经纪人让我回翡冷翠。”她仔细盯着男人的情绪变动,“如果你开口,我会考虑留在汀宜。”程凇眼皮也不抬一下,答得游刃有余:“那你经纪人要骂我了。”“……”叶辛楚像是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刺到,唇瓣紧抿,脸色不太好看。岑稚藏在后座阴影里,低头玩消消乐,将自己的存在感无限缩小化。她感知力很敏锐,所以能察觉到气氛比起刚才的沉默尴尬,此时要多出一些针尖对麦芒的紧绷。但不论哪种,她都是个局外人。好在很快到了花半里。岑稚关上手机,下车。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两人说再见,主驾的窗玻璃降下来,程凇从储物格里拎出什么东西,越过车窗递出来。一个纸袋挂在他屈起的指骨上。岑稚接过来,打开看一眼。愣住。袋里装着她没吃完的小蛋糕。程凇手肘搭上窗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问:“辞职了?”岑稚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沉默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破旧路灯洒下廉价的米白灯光,将她纤瘦单薄的身板整个笼罩进去。昂贵的礼服裙和绑带高跟鞋让她与周围落破又嘈杂的景象格格不入。小姑娘拎着纸袋,脑袋耷拉着,垂眼看向地面,没和他对视。从小到大。她每次觉得委屈都会这样。程凇瞧她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不走心的倦懒,像在哄人。“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