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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龚美前脚上路去汴京,后脚就有两位客人直奔龚美家而来。
华阳镇西门外崎岖小路,‘得得得’走来两人一驴。
牵驴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精瘦老头儿。老者头戴也被叫做“乌纱帽”的幞头,幞头内衬木质巾子、外施漆纱。其外涂黑漆的纱料已然有了几个破洞,以黑布缝补如同强行贴上几块膏药,显得很是滑稽。
老头儿两腮呈现两道弧形深沟,前吻凸出,丝毫不差一副猿猴脸儿。老头儿若是训猴杂耍,最适合不过。猴儿一看是本家哥哥,当然乖乖听话了。
他身穿员外服制的蜀锦灰色鹤敞,可惜早已破旧不堪,是他托人从华阳首富范员外家弄来垫狗窝的旧衣。好似还因此给了人家好处,这个林闲真是活的与众不同!
老头儿一副眼界高高神气走在路上,身后一头绛色毛驴。毛驴上偏腿儿坐着一个肥妇人。妇人帕巾包头、脸大如饼,脸颊有几处黒痦子如同饼上点缀芝麻。简直就是一张芝麻大饼。这位肥妇人做别的生计不好说,若是开一间芝麻大饼铺儿,定会生意兴隆。她自己就是活脱脱最佳代言人!
妇人身子圆润,而胯下毛驴瘦弱,如同磨盘下面顶个竹竿!眼看着驴子早已不堪重负,累的驴子眼珠儿开始浑浊,几步一张口大喘气,嘴角已现白沫。这驴子拼死拼活的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
好容易熬到到了一处院落门前停住。妇人正要下驴背,却见门侧有好大一汪马尿。
妇人骂道:
“是哪个没长皮眼的东西,放马在女儿家门前撒尿!他爹娘造他那一晚,是中了邪风把他甩到墙上,反而把胎盘养大了不成?”
老头儿正要说什么,忽听一声巨响,驴子忽然往前窜去……
原来,驴子好容易停住放松下来,四腿一抖、屁股后撅,忽然放个大大的响屁。
驴子被自己大屁惊吓一跳,登时窜出老远。好在缰绳尚在老头儿手中,只是拖了老头儿几步远。他死死拉住缰绳不肯放开,才拉住驴子。老头儿上前踢了驴儿几脚,又骂上几句。
忽听得身后一声嚎叫。
“娘耶——摔死老娘啦!”
老头儿回头一看,肥婆娘正正好好摔在一大汪马尿中,那肥婆四脚朝天、浑身马尿骚气扑面而来。老头儿赶紧跑过来,搀起肥婆娘。
“哎呦——哎呦——”
肥婆娘号丧着,被扶起身。
老头儿说道:
“动动胳膊腿儿,看摔坏没有?”
肥婆娘走了几步,竟毫发无损。只是摔得肥屁股疼痛,还有一身马尿而已。
“呸!真他娘的晦气!”肥婆娘又骂上一句。
不得不感叹肥有肥的好处,浑身是肥肉垫子,关键时刻能起到保护作用。
瘦老头儿从不嫌自己婆娘肥硕,反倒觉得——肥而不腻,正好下口。
瘦老头儿与肥妇人这一对老板凳,是华阳镇北斜眼村的林闲与邹氏。
林闲在后蜀时是县衙牢头,邹氏爹爹就是恶名昭彰的狗头县令邹时华。待天下易主到了赵匡胤的大宋入主蜀地,邹县令逃跑路上被摔入山崖尸骨无存。
林闲因受贿颇繁多百姓恨之入骨,被几十位百姓一阵乱棍打出县衙,无奈回了斜眼村。这些年一对老板凳早已坐吃山空,儿子也去人家做了上门女婿。若不是女儿时常接济,早已挂了下巴。
今日一对老板凳是来女儿家打秋风的。
林闲扣响门环,邹氏哭唧唧叫到:“风儿——开门,是爹娘来了……快点啊……这马尿太特么骚了……老娘受不了啦……”
此户乃华阳镇祖传银匠龚美之家,龚美刚刚过门半年的新妇林氏,正是林闲女儿林西风。
‘吱呀’一声,林氏打开门恹恹的。
“爹、娘,我家郎君今日一早就去了汴京城,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个人了……唔唔唔……”说着林氏呜咽起来。
林氏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尿骚气味,再一看娘亲后背、屁股满是污泥,只得捏着鼻子。
“娘,您这是摔在茅坑里了么?您可熏死个人了。”
邹氏哭丧着脸。
“可别提了,门外那头驴赶紧卖掉,刚刚把老娘摔在马尿坑里。女儿快快给娘找衣裳换,这一身马尿熏死老娘,活不得啦……”
三人进院子,林氏带娘亲去换衣裳。
等一家人坐在院子葡萄架阴凉下,林闲问:
“女儿,怎么姑爷忽然就去了汴京城?这里有什么变故么?”。
林氏讲了兰儿得到范家赔偿一座宅院,就在汴京城。价值五千两之巨!
其母邹氏听得,登时惊得大嘴张开,犹如一张芝麻烧饼上开了一个鸡蛋大的洞。许久合不上。
林闲眼冒绿光。
“傻女儿,形势已大不相同。你原本戒备兰儿嫁给你郎君做支婆,这放到以前没错。如今却一定想办法,要兰儿嫁给龚美做支婆啊!兰儿身上着落着万贯家财,再等久了岂不是被范度那小子又娶了回去?范家数代经商,一个个比猢狲还精。明着是补偿庞另,实则让范度娶了兰儿,再拿回去。这面子有了、里子有了,还白白娶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这心眼都让他们范家长了!”
“爹爹,女儿是如您所想的啊。可如今有了身孕三个多月,也上不得路啊?哪经得起两三千里奔波辛苦?女儿也是等着孩儿降生呢!”
林闲鱼泡眼一瞪,猿猴嘴巴前凸。
“傻女儿啊!等到十月怀胎孩子降生,黄瓜菜都凉了呀——到时候那范度与兰儿定下秦晋之好,你去汴京还有什么用处?已经人财两空、于事无补啦——”
说着话,急的林闲直搓手。
一旁芝麻大饼的洞洞不断开合,一会鸡蛋大、一会鹅蛋大、一会又吧唧几声。
“那怎么办?肚子不争气啊!女儿还能将孩儿揪出来不成?”
林闲恶狠狠说道:
“揪出来——揪出来我看成!那有什么不成?为了万贯家财,我们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芝麻大饼上的洞洞吧唧一声附和。
“为娘也赞成!揪——揪出来——”
林氏惊愕地看看爹爹林闲,又转过头看看娘亲邹氏,磕磕巴巴说道:
“爹……娘……你们是让女儿打胎?……打胎?”
林闲与邹氏不约而同点头。
“嗯……就是这个意思……”
“哇……”林氏哭开了。
“爹……娘……你们好狠的心啊……呜呜……这是女儿第一个孩儿,也是……也是龚家三代单传第一个孩儿啊……万一是个儿子……我……我如何向郎君交代啊……”
林闲气得一跺脚转过身去忿忿道:
“嗨——傻女儿,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呢!”
邹氏瞪大眼睛急急说道:
“女儿啊,孩儿没了可以再生啊!你还年纪轻轻,以后生几个都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错了万贯家财,再没处寻了呀!”
“嗯……”
林氏一双泪眼婆娑抬头看着娘亲,她稍一停顿说道:“必须……打胎么?”
邹氏异常坚定点头。
“只有打胎,才能立时追去汴京。”
林闲见女儿已经被说动,咧着猿猴大嘴转过身道:
“今日立即找郎中打胎,休息两日,正好这两日将宅院,十几亩水田都卖得。手里银两充足,咱么可以买一辆高马大车。再将车上铺垫的软软乎乎、舒舒服服,到时候女儿上车一坐,爹娘陪你去汴京岂不是好?”
林氏目光有些呆滞,忽而问道:
“到了汴京,若是郎君问女儿腹中孩儿哪里去了。我该如何回答呢?”
邹氏道:“那有何难?就说送郎君回来,不小心跌了一跤,流产了呗——”
林氏摇摇头。
“龚美不是那么好骗的,他见爹娘跟在身边,必不会信!”
邹氏大芝麻嘴一撇。
“他不信又怎地?还能把孩儿塞回肚子里不成?”
“龚家三代一脉单传,若是他知晓我们打胎,杀了孩儿……他……他定然会休了我呀——娘、爹!你们想过么!”
邹氏听言,芝麻大饼拉得老长,回头看看林闲老板凳。
“那怎么办?”
林闲眼珠子转了三百多转,恨声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金莲同去汴京。到时候把龚美灌醉,再将兰儿与金莲一起送上他的床。睡了金莲,龚美就欠我们家的,也就张不开嘴休妻。睡了兰儿正好娶做支婆,万贯家财也留下了。这不是一箭双雕么?”
“好喂!”邹氏拍着手乐,抬头见女儿一脸酸楚。邹氏也觉得不对味道,声音暗淡下来
“……好么……”
一阵沉默之后,林氏忽地站起身,一拍桌。
“好!就按爹的计划行事!”
林闲惊喜道: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当机立断、不留后患!爹爹即刻去找郎中打胎,明日找牙人出卖宅院、水田!”说罢他匆匆而去。
林闲找遍了华阳镇几个郎中,偏偏都不在家。听说是县尉大官人老母亲病重,竟将华阳镇几个郎中都找了去,言说治不好老母亲都不准回家。
林闲没办法只好租一匹快马,跑出及几十里路,到成都府请郎中。进了成都府一打听,最有名的郎中叫杜在望。几经辗转一路询问,终于找到杜郎中家门。
注:北宋的县蔚,相当于县公安局长。自秦、汉起设置,明废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