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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第二百四十一章拨开云雾见青天夜晚,现在的时间大概在凌晨四点左右。
这座雄伟的城池已然很久没有享受过这般宁静的时刻了,往日彻夜的喧哗在今夜短暂的离开了。
此时城内的动.乱渐渐平复下来,从李羡激斗骄虫再到恢复宁静也就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江府。
里里外外还挂着写上奠字的白色灯笼,凛冽的寒风吹动着灯笼摇摆不定,只是今夜与往日有些许的不同。
有了些许的烟火气。
一个小人儿从后院的灶间里走出,手里还拎着一个木盒,踩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前院正堂,随后便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难得的欢声笑语。
“这些都是容嚒嚒做的。”
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江沁微微踮起脚尖,一使劲把手里的木盒轻轻放到桌子上,一道道小菜被白嫩的小手端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李羡,倏地跪了下来,小脑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话音里带着些许的哭腔:“谢谢将军当日的救命之恩,谢谢将军救了我和爹爹,沁儿给您磕头了。”
咚,
咚,
咚,
李羡眼神里有着复杂的神色,嘴角抿了抿,勾勒出温和的笑容,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一旁看着的江儒眼眶有些微红,他吸了口凛冽的寒流,嘴角挂起宠溺的笑意,朝着沁儿柔声道:“好了,爹爹跟将军还有要事要谈,沁儿该回屋睡觉了。”
“沁儿先下去了……”
小江沁紧抿着唇角,点了点头,便在管家杨伯的带领下离去。
‘改变的不仅仅是江儒,还有她的女儿。’
李羡看着江沁的背影,想起她眼睛里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不由心生感慨。
“将军请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一同落座。
相对而坐,几碟小菜,一壶温酒。
两人都很精神。
李羡夹了一口小菜,抿了一口温酒,不由微微颔首。
还别说,这位容嚒嚒做的饭菜真不赖,他有段日子没吃过这种家常小菜了。
江儒注意到李羡颔首的细节,主动给将李羡夹了块肉,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将军要是喜欢,空闲的时候可以多来儒这……”
这番动作和话语要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李羡心里估计还会挺别扭的,但由江儒这种翩翩君子来做,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很有如沐春风之感。
果然还是个看颜值气质的世界呐!
李羡将那块肉吞了下去,笑问道:“为什么到后面又选择了我?”
君择臣,臣择君。
江儒没有着急着回答,而是先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温酒,遥遥敬了李羡一杯,一饮而尽:“其实也是将军选择了我。
“江儒知道将军心中有大志向、大抱负,更知道将军在为原野县尊的位置努力,到时候将军成为一县之尊,无论是儒的头脑还是经验,都能为将军提供极大的助力。”
酒水从壶口落下,先是一敬,而又饮尽。
“若不是将军三次搭救,江儒兴许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早就下了黄泉与妻儿重聚,岂能像现在这般追查出幕后的真凶。”
江儒掷地有声的说道:“将军的恩德,儒铭记在心,衔环结草。竭尽所能辅佐将军成就大业。”
“我相信你。”
无需过多的言语,这一句话足以。
江儒看着李羡认真的眼神,轻轻颔首。
李羡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右手支着下巴,语气里有着好奇:“我还是更好奇你是怎么布局的,怎么做到的。”
“其实并不复杂。”说到这里,江儒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苦笑:“倒是人情用了很多,首先叶同知是真的千里迢迢赶来上党为我妻儿祭拜。
“当我得知他要去红苑楼时,计划便多出了他这一环,我安排人偷了他的钱袋子,同知在上党除了我以外不认识任何人,他最后只能让红苑楼的小厮来府里叫我。”
李羡颔首,这一招确实高明。
他还以为叶同知是江儒的同伙,想不到此人毫不知情。
“那个小厮呢?”
“小厮……”江儒笑了笑:“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哦?”李羡轻咦了一声,心里的好奇越发浓厚:“继续。”
江儒的眸底有着些许追忆,缓缓开口道:
“我在武骏任职期间,结交了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其中就有两个男生女相的易容高手,他们算是儒的得力助手了,在来上党任职前,儒就安排他们来上党等候。”
“彼时小厮看见的琼丹姑娘和我,其实都是那俩人易容假扮的。”江儒继续道:“当小厮离开时,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我,则是提前在琼丹姑娘的闺房里等着,唯一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位琼丹姑娘竟是个换骨阶段的武者,还是幽冥教众。”
李羡道:“就这么简单?”
江儒摇了摇头:“其实还有一手,沈浪。”
‘沈浪?!’
李羡微眯眸子,他想起了沈浪临走前的那一番话,想不到话里带话,暗藏玄机。
“我跟他的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若是到时候真的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时,沈浪作为主审的官员,会直接根据证词按律法把我放了。”
“那这人情可用的大了去。”
江儒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这时,李羡已然明白江儒的全部谋划。若是他没有把前两步做得完美,沈浪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一把,看似简单,实则每一步皆是处心积虑,途中稍有意外,满盘皆输。
江儒轻声道:“凡事,先思败,再虑胜。”
李羡颇有感慨道:“我想……有你的帮助,以后的路我会轻松许多。”
“将军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
这般说着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大笑起来。
外面凛冽的风雪呼啸着,却吹不灭两人心中的野火。
……
酒过三巡。
桌子上的几碟小菜空空如也,温酒也在浅饮下一滴不剩。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话说回来,李羡很难形容自己对江儒的感觉。
别看两人方才话语间一副君臣和谐的样子,可实际上双方只是默契地达成了合作的共识,这种合作是建立在他救了江儒三次命,江儒可以用一身所学帮助他的基础上。
但……
说实话这种完全由利益构成的羁绊,李羡心里不舒服。
或者用更准确的话来形容,就是对于立志打造以他为核心的利益集团。
他更希望对待核心人物可以用感情和利益的捆绑方式来保证这艘大船稳当行驶。
因此李羡决定认真的听一听江儒的故事。
虽然在府邸时他知道了江儒的具体谋划布局,也能够理解他面对自己妻儿死亡而导致的复仇心切,可理解归理解,但是当时的江儒就像个定时炸弹,并不符合他的利益诉求,自然也就对江儒的故事并不在意。
现在他更想听一听当时未曾用心了解的细节。
“江儒……说说当时还没说完的话吧。”李羡眼神认真,“不是关于你的谋划。”
闻言,江儒一愣。
他的脑子转的很快,几乎一眨眼他就明白李羡的意思,握着酒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用力,眼神复杂,他沉默着。
李羡也不着急,只是望向他身后空洞的黑暗。
零零散散的寒风吹了进来,烛火摇曳的厉害,只一瞬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稳住。
也就在这个时候。
江儒故作释然的笑了一声,眼眸盯着残留着些许酒液的杯底,语气低沉:“其实也就差一个开头的缘由……”
摇曳的烛火倒映出两人身旁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李羡想要抿一口温酒,却喝了个寂寞。
荒诞!愤怒!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了解、走近江儒的内心。如此也不奇怪江儒会有如此强烈的复仇心,若是换做是他只怕会更激进一百倍。
“想不到竟是一场如此荒唐的闹剧……”
谁又能想到当初整件事情是因万魔鼎而起;谁有能想到幕后黑手竟是幽冥教一手策划安排的;这期间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江儒的妻儿更是因此而死。
“是呀……令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荒唐闹剧。”
‘能把一辆红色的马车看做成绿色,好像只有一种情况。’
李羡不由用拇指摩擦着下巴的胡茬,朝着江儒说道:“那个叫做兔子的山匪应该是个色盲。”
江儒抬头看向李羡一眼,疑惑道:“色盲?”
“对……就是眼睛方面的问题,容易把红色看成绿色,绿色看成红色。”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新词,以江儒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词的意思。
江儒沉默着轻轻颔首,眸底闪过思虑。
虽然弄清楚这个荒诞的缘由对他来说亦是无喜也无悲,他已然习惯将自己的愤怒和悲伤统统深埋在心底深处。
其实整件事情已经渐渐浮出水面,真相已然揭露出十之八九。
李羡注意到江儒陷入沉思的模样,手指轻敲着桌面,后者听到声音抬头望向他。
李羡笑道:“有什么事就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所闻,很难想象将军竟尚未弱冠。”江儒笑了笑:“其实还是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李羡奇道:“为何不甘?”
“还差一个人。”
“谁?”
“梁先生!”
“你说说……”
“单从尊称以及其余几人的口供上来看,这位梁先生应该是专门负责出谋划策的人,这也就代表着他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可以肯定他不是幽冥教的人。”
这点的原因很简单,幽冥教有自己大量的教众,没必要费力不讨好去养一群山匪来给自己做事。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能够在官道上调查公孙家的行踪,哪怕是一个旁系,也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关于公孙严在江儒后面经过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只是当时没人会想到公孙严手里会有万魔鼎。
另一方面,不管江儒、李羡还是公孙严走的都是官道,通往上党郡的官道只有一条,而且中途都有驿站,想要休息补给只能通过驿站来完成。
最重要一点,进出驿站都需要登记身份,哪里来,去往何处,随行几人,车上装的是什么?事无巨细统统需要记录在案。
而记录的书册只会存放于官府安排的人员手里,这本书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查阅的。
所以江儒心里才一直放不下。
他相信幽冥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是之一!
害死他妻儿的还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有背后的势力做依靠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被撼动的!
事实上目前的事件进展已是江儒能做到的能力极限了,再到后面不管他有多少的人脉、朋友也无济于事了。
听完江儒的分析,李羡陷入沉思。若是按照江儒的说法,确实,这事情远远还没到了结的时候。
可就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倏忽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是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这个尾巴,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嗒……嗒……嗒……”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儒见此也不打扰李羡,只是默默等着,眼睛看向那摇曳的烛火。
‘对了,对了,是老卢的话。’
李羡心中恍然大悟之感骤然升起。
先前他就想过老卢今夜之所以会干净利索的动手,在政治方面一定有人在一旁出力了,要不然卢广信不会敲响【战钟】,用如此过激的手段。
那么……
有没有这个可能,这个帮助老卢出手的人,会不会就是另一个幕后黑手?
可是,不对劲呀。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不符合老卢的性子呀!
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还是一个在政治层面上很有影响力的人物,还与幽冥教同流合污,共谋万魔鼎!
不管此人背后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只要在上党,卢广信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啧——”
李羡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
现在看来只有找出这个梁先生,才能真正搞清楚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可关键是……他们现在很难继续插手了。
这件案子,从今夜开始明镜司肯定彻底介入了,两人的身份很尴尬,一个是军方,另一个是被罢免的官员。
完全没有办法推进了!
“头疼……头疼……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呀。’李羡心里无奈的想道。
这会儿,他方一抬头就看见江儒用暗藏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如今是自己人,李羡也没有瞒着江儒,便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却不料江儒只是略带沉默的颔首。
这一点他早有预料,很早之前他心里就有过这种猜测,只是缺少一个事实确认罢了。
若是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那么到了最后……也就是真正找到这个梁先生,通过这个鱼饵钓起幕后的大鱼,若真是一个无法匹敌的对手时,他就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只要能看到仇人的血流出来,无论多少年他都会等下去。
其实这个想法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若是李羡当时没跟他说那一番话被复仇冲昏头脑不管不顾的江儒就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方式。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其实还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那就是找老卢问清楚!
他一定是最了解真相的人。
但两人都很默契的排除掉了这个选项,因为老卢若是想告诉他,今天晚上在明镜司就说了,何必等他这会自己想出来。
李羡看着江儒冰冷的侧脸,不由暗自伤神。
就算两人达成了合作的关系,但也不是能够瞬间就真正亲近起来的,同时他也非常希望可以帮江儒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样子两人同舟共济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子上的灯油渐渐燃尽。
……
……
时间再次推移到【战钟】敲响的那一刻。
红苑楼。
就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这座上党郡最顶尖的青楼就被明镜司连同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围了个水泄不通。
哭天喊地的痛嚎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大至老鸨,小至洗衣服的奴仆都被衙役铐上了刑具,粗暴地推了出去。
“冤枉呀……冤枉呀……大人们一定有什么误会。”
“言哥,言哥……我是翠儿呀,我是翠儿呀,我是冤枉的……你了解我的呀!”
回应他们的只是冰冷的沉默。
到底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那就不是他们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这时,红苑楼深处。
一个壮硕的身影想通过密道潜逃出去,却不料早有几个捕头早在那处等候多时,方一交手几个回合,此人就被打得全身骨骼尽碎,躺在地上苟延残喘,随后但凡能够自杀的位置再次皆被分筋错骨,又被衙役们上了好几个刑具与秘药,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发生在红苑楼唯一一场战斗,短时间内就被迅速平息。
此人就是红苑楼的幕后掌柜。嗯……之一!
他算是幽冥教安排专门负责管理红苑楼大小事务的人,武道修为不是很高,唯一的优点就是会做生意,精打细算。
只不过很不幸,哪怕他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不对劲,立即想要通过密道潜逃离开就被人给守株待兔了,连自杀都做不到,等待他的是……地狱!
就在他被衙役们粗暴地拖出去时,这座红苑楼里每一个姑娘、老鸨、龟公,甚至包括下人都用极其仇视的目光看向这位他们从未见过的幕后老板。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呀。
他们下半辈子要么就是被发配到某个地方修建官道,要么就是在官府专办的矿场等地方当一辈子的苦力。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宛若永远散发着暧昧光晕的大红灯笼被粗暴地扯了下来,踩至脚底。大门被两名衙役贴上了封条,喧闹的红苑楼陷入死寂。
此情此景,若是让上党的百姓们看到心里一定感慨万分。平日光是远远一望,眼前就会自发地浮现出夜夜笙歌的场面,耳边好似闻起姑娘们娇柔媚气的呼喊,种种曼妙旖旎的浮想皆在封条下化为乌有。
没过一会,有几道影子掠进了红苑楼。
这时候才到舆鬼部上场的时间。
而这一切皆被远处高楼上的两双眼睛看的是一清二楚。
“现在好了!在上党十多年的谋划全部化为乌有。”
“骄虫死了……苦苦谋划已久的万魔鼎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入了纯阳宫吕阳的手里。”
一个全身裹在黑衣下的男子怒不可遏地低声喝道,紧接着他扯下脸上的黑色面罩。露出一张模样普通的面孔,唯有一双闪烁着狠戾的眸子,让人心惊胆颤。
“你说该怎么办,到底怎么跟教主交代,一夜间什么谋划都没了。”
另一人,宽袍黑衣,脸戴乌木恶鬼面具。他的瞳孔里同样有浓厚的猩红闪烁着,只是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流,强制压下心里的狂躁,沉声道:
“现在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不能久呆上党,要不然那群鸟儿迟早把我们找出来。”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现在他们已然不报希望能够把万魔鼎拿回来了。事实上当万魔鼎重新苏醒,他们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可他们什么都不敢做,窗外一道道飞掠过去的身影,城内各处陡然升起极其骇人的强横气机,让他们如何敢妄动。
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
此两人正是一前一后跟袁千军碰面的黑衣人。
那脸戴乌木恶鬼面具的人陡然开口说道:“既然要走就要把圣子一起带走。”
“袁千军?不可能,不可能……”另一人猛地抬头望向他,不可置信道:“这家伙早有反骨,巴不得跟我们撇清关系,更何况我们落到如此惨地。”
脸上的恶鬼面具被拿了下来,露出满是疤痕的丑陋面孔,脸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刀疤,瞳孔里有一抹猩红的血点在沉浮,他的神态隐有癫狂:
“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地跟我们走,而且我们也需要袁家的门路顺利离开上党郡。”
“你有把握?“
“有!”
“行,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言罢,两人的身影骤然模糊,不过转眼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