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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孙执中站在李丛信坟前,看着墓碑上这首《洞仙歌》。
他想起三年前初见时,李丛信侃侃而谈,那份少年人的狂放不羁,那份举世无双的风华,甚或那精彩绝伦的谋划,如今都化成了眼前这一堆黄土,不由心中一阵感叹。这样的一个少年,死了却连墓碑上都不敢落下姓名,对周琦的怨念该有多深。
“请问您是?”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孙执中缓缓转过身来。
那个画中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早已少了那份娇羞和清纯。少女算不得人间绝色,一双寒星般沉静如水的黑亮眼睛,一身简简单单的白布衫,但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慧,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
“你是祁渺公主?”孙执中问道,他听了林俊臣叮嘱,只带了管家李宝生,两人青衣小帽就来了。
祁渺点点头,暗自猜测出现在丛信师兄坟前这位老者的身份。昨日,她已和道门师兄李志清接上了头,住进了道门安排好的宅子里,李志清还告诉她,今日会有一个人前往坟地见她,有要事相商。
今天一大早,她把祁池等人劝留在了城里,自己买了祭品回来,原想好好祭祀一番丛信师兄,也会见一下来人。不料她早,来的人比她还早。眼前这老者虽然一身青衣小帽作乡绅装扮,整个人的气度却颇为雍容华贵,看着更象是久居高位者。
孙执中见她点头认可,也不再遮掩,把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老夫孙执中,是李丛信父亲的朋友。”
祁渺是知道这个孙执中的。孙执中是南靖太尉,作为两朝元老,几起几落,谁都说孙执中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只是祁渺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一直传闻孙执中和周琦走得很近,几次官复原职都是周琦运作的。想不到,今日来见自己的居然是他!
“孙太尉有心了。”祁渺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年孙执中与李丛信父亲贺汝年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孙执中对祁渺的冷淡并不在意,他一把年纪了,对这些少年人的心思看的分明。当年自己对贺汝年也是不得已为之,是保全自己的无奈之举。倒是李丛信的死,让他饱受折磨,颇有些愧疚。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今日来,有事要和公主说。”说完示意李宝生奉上了楠木盒子。
祁渺一眼看到木盒,不知怎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悸动,她隐隐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可能和丛信师兄有关。她接过木盒,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
盒中静静躺着一个细长卷轴,看样子应该是一副书画。她有些迟疑地拿起了卷轴,慢慢展开。当画中李丛信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出现时,两行清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急速地滑落了下来。
时隔四年,再见到这幅丛信师兄亲手为两人所绘的画,祁渺再也忍耐不住,抱着画作失声痛哭起来。积压了多年的哀恸,喷薄而出,那一刻,浓浓的哀思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祁渺绵绵不绝的呜咽声,伴随着阵阵压抑着的抽泣声,让孙执中这个在腥风血雨中翻滚了几十年的老人,心里也无端地抽搐起来。
“丫头,你怎么啦?”祁池第一个冲到了祁渺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他们几人其实并没有留在城里,而是悄悄跟着祁渺又转了回来,因为怕打扰了她,就藏身在林子里,这会听见了她的哭声,就疾跑了过来。
祁渺手中的画像滑落在了地上。当年从丛信师兄手里接过这副画后,她视若珍宝,一直收藏着,每次忍不住拿出来欣赏时,都是小心翼翼。谁知有一次,还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上面,污了画面,她很懊恼很不开心。
丛信师兄得知后,要重新画一幅送她,她心里念着旧情只想要原来的画。丛信师兄便从她手中拿走了画,说是按照原样重画一幅给她。后来,他出事了,她就再也没见过这幅画了。看这画的样子,应该是重画的那幅了。
王楫从地上拾起画像,默默地看着画上的李丛信。那时候,他们三人常常腻在一起。丛信师兄自从得了那古琴,一直爱不释手,时常抚琴高歌。祁渺一听到琴韵,就会起身舞剑,他坐在一边看着,很有些羡慕。
后来有一天,他在祁渺的屋子里发现了这幅画,才得知二人已经定情,这画就是丛信师兄送给祁渺的定情之物。现在师兄不在了,师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娇俏少女,就是他自己也是不同了。
“孙大人,这画怎么会在你这儿?”祁渺抬头泪眼涟涟地问道。
孙执中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画是四年前丛信侄儿托付给老夫的,说他若出了意外,让老夫把画代为转交画中人,还说画中人是他的师妹。时至今日,老夫才知道,原来这画中人便是公主殿下。所幸老夫没有辜负丛信侄儿的托付。”
“四年前?那不是师兄去找那周琦老贼报仇的时候吗?”祁渺望着孙执中,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说来惭愧,老夫当年与丛信一起密谋刺杀周琦,谁知中途起了变化。老夫在城外约定的地方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到丛信。后来才得知,因为成宗皇帝突然出现,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拼死杀死了十几个护卫,重伤了周琦,终是没有逃脱出来。”
孙执中说到后来,已是黯然泪下,“这几年来,老夫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真是惨绝人寰,那么一个雄才大略的少年人,就这么去了。”
在场的众人听他这话,也是静默不语,两行清泪顺着祁渺的脸颊不断滑落到地上。
“周琦这个老匹夫,定要让他碎尸万段,方解本王子的心头之恨。”祁池暴喝一声。
孙执中听了他这话,又是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下祁池,见他三十不到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浑身上下透着煞气,和传闻中的北洹国大王子很有些象,忙问道:“尊驾莫非是祁池大王子?”
“在下正是祁池,孙太尉好眼力。”祁池对眼前这个自称为孙执中的老头并不是很喜欢,这人一看就不是个爽快人,当年李丛信身死,他却活得好好的,不是贪生怕死,就是出卖李丛信的叛徒。这么想着,就没有了好脸色。
祁渺此时已经平复下来,见祁池变了脸色,担心他过于冲动,便急忙说道:“大哥,能让我和孙太尉单独交谈几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