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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那是京郊四十里外的一座普通山峰。
二十多年前这里建过道观,但因为没有名声,也没有香客,没几年那些道士就走了。
附近村民很多上山打柴,后来山上来了头猛虎,村民再也不敢上山。
山上原本就树木繁茂,密林深深,现在又是四月大地回春的好时节,更是浓荫蔽日、停僮葱密。
谁也看不到隐匿期间的军队。
山顶——
二十多年前的道观虽然风雨吹打,但还坚挺地伫立在山顶,也不过是多处破落,连窗户都烂了。
在山顶中间,新搭着一个三丈高的三丈宽的祭坛。
清晨,山顶的春风却把人吹得发冷。
上官韵从睡梦中醒过来。
这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连窗户都没有,晚上都是蚊子的叮咬,上官韵在这里的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昨晚下半夜才入梦,不想,此时外头一阵哭声响起。
上官韵把手中的枕头一扔,往窗外望去。
只见对面一片葱郁的竹子下,梁王正抱着褚曜坐在那里。
梁王拿着粥喂他,但褚曜却不断地挣扎着哭。
“吵死了!”上官韵捂着耳朵。
自上次他们从法华寺出来之后,便来到太行山住下。
那一群孩子早就关在道观的大殿里头。天天堵着嘴,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放开嘴里的布。
她装作不知情,跑来问他:“皇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孩子在此处?”
梁王冷淡道:“这些孩子用来做法事。”
“什么,法事?”上官韵惊呼一声。
“嗯。”梁王点头,“朕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孩子,做了这场法事,将来我们便可喜结莲理,子孙满堂。”
“啊,原来、原来……如此。”上官韵一脸为难地点头,“怪不得皇上一直没有子嗣。而且,一直不跟我……那,鲁王侧妃怎会在此处?”
梁王道:“她帮着做法事。”
上官韵点头。
接下来,几人便在此处住下来了,吃食倒是好,就是住的地方太破烂了,又没个近身丫鬟侍候,过得十分清苦。
对于褚曜,梁王倒是照顾得很,天天抱在手里哄,还亲自喂养,但那孩子却哭得天崩地裂,怎么哄都不听。
今天早上哭声依旧,上官韵简单梳洗过来,就走到梁王身上。
梁王抱着褚曜晃了晃。
“唔唔……咳咳……”褚曜哭得声音都哑了,实在太累了,只不住地抽泣着。
梁王拿起个木碗来,拿勺子挖粥喂他:“来来,吃点。”
“呜呜……”实在太饿了,小嘴一张,只得把粥吃下去。
“呵呵,真乖。”梁王摸了摸他的头,吃完一碗粥,梁王便给他擦嘴。
小孩子累了便要睡,打了几个哈欠,便闭着双眼,歪在梁王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儿。
梁王摸他的小脸,笑道:“这孩子,果然长得像朕。”
上官韵小脸黑了黑,细看褚曜熟睡的小脸,便惊了,还真有点儿像。若非这孩子是褚云攀够强势,她都要怀疑这是梁王的种了。
而且,这孩子还长得好,是她所见过的孩子里面最漂亮的一个。
不过,长得再好又如何,今晚就得死了。
上官韵眸子讥讽地闪了闪,淡淡道:“皇上,咱们也用饭吧。”
梁王瞥了她一眼:“你跟古沅先吃。”
“好。”上官韵点头,转身进屋里。
一张八仙方桌上摆上了饭菜,上官韵坐下,古沅笑吟吟地走进来,坐到她身边,为她勺了一碗汤。
上官韵端起汤来。
古沅说:“这碗汤有谜药。”
上官韵一惊。
古沅轻轻一笑,“吃了它,你就会昏睡过去,到了晚上子时,就会所谓的作法,以褚曜和这些孩子为祭,等你再次醒过来,你就是‘赵樱祈’了!为此,你练习了无数次,这次一定不要出差错。”
上官韵浑身一凛,咬牙点头:“放心,一定不会出错。”
这半年来,她不断地练习、学习,模仿,每天醒来、甚至是吃下过数次谜药,为的就是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眼神。
端着那碗汤,她的手有些颤抖,古沅道:“不必太紧张。做完法事,他就一心认定你就是。先吃些东西吧!”
上官韵生硬地吃了几口饭菜,这才端起汤来,一口灌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意识模糊,趴到了桌子上。
古沅戳了戳她,果真是昏迷了,这才走出屋子,来到梁王身上:“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昏睡过去了。”
梁王心下紧了紧,想到晚上的法事,期待而又紧张,点头:“能睡到晚上吗?”
“可以的。”古沅道,“这个剂量,能睡到明天早了。等明天一早,她就回来了。”
梁王轻吸一口气。想到赵樱祈,他便有些手足无措。她马上就要回来了,醒来后,见到他会如何?
他几乎能想像得到。
小时候她伤心难受的时候,就会钻到被窝里,缩成一团。大一点,他出宫开府之后,她就躲到他书房那片花园的小溪旁。以前是看话本子,后来就洗乌龟,乌龟死了,就洗龟壳。
一只乌龟,一个龟壳,有什么好玩的?
他以前总是嘲讽,其实心里明白,她只剩下这玩意了。但心里一直有他的吧!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古沅轻唤一声,“时候不早了,皇上好好休息,聚精汇神,晚上才有精力。”
“嗯。”梁王冷冷地点头,抱着褚曜站起来,往屋里走去。
京中——
此时京中一片混乱,到处都疯传着孩子都是被皇帝抓去做法事,或是放血练邪功的。
廖首辅等人快把寺给翻过来了,结果还是找不到皇帝的影子。
再次询问寺里的主持,了明大师说,皇帝来了之后,一直住在感恩殿,谁也不能进去,也不见他们,只让寺里准备好诵经的大殿。
而且,饭菜是他这个主持亲自送过去的,结果,次次都是纪海出来端饭,再端出去,跟本就没见过皇上的影。
廖首辅等人回到京城,暗地里商量着此事怎么办。
廖首辅和吕智自来一伙的,一起在廖家书房商量着怎么办。
吕智道:“此事……不用说了,一定就是皇上弄出来的。”
廖首辅铁青着脸点头:“十有八九。”
吕智气得身子颤抖,他已从重孙失踪之事缓过来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没有了。吕智有些伤心和气愤,但他子孙满堂,少了一个,也没什么。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现在气愤的是皇帝!吕智冷哼一声:“今上任性妄为、自私自利,完全没有大爱之心。我早就说了,他不适合当皇帝!还记不记得先帝说过的话?”
廖首辅微微一叹,点头:“‘梁王刻薄刁钻,我行我素,而且过于风流不羁,总有一天会毁于女色之上。也只太子贤能重才,是为帝才。’”
吕智冷笑:“呵呵,先帝虽然也不是什么明君,但至少这话是说对了一半!今上性情乖唳,无法无天,一瞧便知不是个好君主,虽然废太子同样做出很多龌龊事儿,但好歹废太子是个愿装的,证明废太子是要脸面的,登基后为了脸面也不敢当暴君。今上不同,他全然不在乎外在名声,会因自己的喜好而成为暴君!瞧吧!现在终于一点点暴露了!”
廖首辅皱着眉头:“现在不只是一点点暴露了,而是全露了,而且还抓了镇西王的孩子,也触怒了全京城的百姓。咱们也是……哼!”
竟然连贵族家的孩子也拐,现在是拐孩子,将来是不是要把他们这些臣子全放到案板上一刀刀地切?
吕智阴沉着脸:“现在,事情怕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个皇位坐不住了!镇西王就算跟他关系再好,也不受不了亲生儿子被打杀。到时他若下台,谁上位?鲁王,容王?”
“鲁王殿下吧。”廖首辅道,“一来,鲁王殿下是长子。二来,鲁王殿下一直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但也恶习。若登基,走中庸之道,内有咱们扶持,外有镇西王守国门,可安泰百年。”
吕智点头:“不错。恰巧现今鲁王殿下正查此案,到时皇上被揭发,百姓憎厌,镇西王反目,咱们再力举鲁王。”
……
陈家——
陈缪与陈之恒正在书房,也商量着事儿。
“老爷,公子,张大人来了。”外面响起小厮的声音。
陈缪道:“请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张赞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与陈缪互相见礼,张赞这才道:“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一场,这才过来找陈兄好好商量。现在……瞧着快要变天的样子。”
陈缪叹道:“是啊!”
陈之恒说:“这也不一定。”
张赞说:“现在的事情已经明明白白了,就是皇上做的。京城百姓都容不下。”
陈之恒脸绷得紧紧的,“且看云攀怎么解决吧!说不定那些孩子还没死呢!云攀很重视皇上的。他们不只是君臣,亦是兄弟之情。云攀以前跟我说过,在他心里,皇上是师傅、是朋友、甚至是父亲。是他的亲人!若那些孩子还活着,小铁蛋也好好的,他们一定会和平解决。至于京城百姓们对皇上的恼怒……只要孩子还回来的,再掩盖一下,不是皇上做的,皇上只是失踪……如此,便可粉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云攀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云攀早就直接把事情公开了!但他没有!”
张赞和陈缪沉默,过了好一会,陈缪就说:“我是这样想的,反正,咱们看镇西王行事吧!他该如何便如何!”
……
褚家——
褚曜失踪,褚云攀还带着人出去了,这是去找皇上吗?皇上到底是真的只是失踪了,还是真的如外面传方的一样,拐了褚曜和孩子们?若是这样?……
褚伯爷急得在家里走来走去。
现在,褚云攀这是要跟皇上对恃了吗?
这该如何是好?会不会死了?到时,他们褚家怎么办?跟着一起陪葬?
褚伯爷越想越焦灼。
秦氏却暗自冷笑,说不定那个这回真要死了!
秦氏兴奋又担忧。但皇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拐了孩子的,到时褚云攀真的因为孩子的问题而被皇上杀了,但皇上回来后一定不会这样公布的。
会说,孩子是别人拐的,皇上自己失踪,褚云攀救驾牺牲了!
到时,为了面子,说不定会被偿给他们褚家。
与此同时的叶家,叶鹤文也跟褚伯爷一样担心,恨不得现在就卷包袱逃出京城了,心中骂了叶棠采一百遍!真是不省心啊!
梁王府——
梁王登基之后,这里便一片寥落,此时整个府邸一线灯光没有,周先生正跪坐在萍汀小筑里想事情,想的,全是梁王自小到大的过往,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痛哭出声来。
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太行山上一片寒凉。
此时此刻,整个祭坛四周篝火高燃,照亮山顶的一寓。
百名孩童全都被捆绑着,堵上嘴巴,围坐祭坛下。而整个山顶,三仗之外的密林里,围着数百支弩弓,只要拉动机关,这些孩童立刻会被乱箭射成蜂窝。
这些孩子好像感受到危机,正呜呜地哭着,但他们却堵上了嘴,怎么叫都出不了声。
而祭坛之上,躺着一名昏睡的粉衣女子,正是上官韵。
以前她的的扮相大气雍容,现在却穿着白色的暗纹上襦,粉色印樱花的齐胸裙,长发铺散在身下的石床上。在月光的投照之下,她清丽出尘,美若仙子,容貌安静恬淡,带着纯真之感。
梁王正站在上官韵身边,细细地瞧她。
古沅轻笑一声:“皇上,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子时一到,便杀褚曜为祭,让还魂蛊喝了他的血!再进上官韵的体内。最后便射杀童男童女。用他们的灵魂巩固王妃的魂魄。等到第二天,再次醒来的,便会是梁王妃。”
梁王心一阵阵轻颤,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不由地低头看了看褚曜,这孩子正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经过这几天的照顾,褚曜都有些习惯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亥时过半,突然,山下一阵阵的冷喝声,和吆喝声。
彦东铁青着脸跑过来:“皇上,镇西王带着兵马来了!”
梁王俊脸一沉:“他带了多少人来?他的亲卫吗?我们不是有一万人?”他的禁军和京卫,带了足足四万人出来。
这些人都分散开去,守到他伪造出来的地点,以迷惑褚云攀等人。
彦东说:“他原是调了四万京卫,派了两万人去咱们伪造出来的地点。远处的人没有放信号,怕已经被镇西王引走了。”
梁王现在身边的人共有一万,七千躲藏在山下四面八方,三千守在山里。褚云攀所带的人,自己的亲卫一千,其余的都是京卫。
这些京卫虽说是褚云攀领出来的,也信服褚云攀。但事情还未搞清楚之前,见到皇帝后,很可能不愿意动手,说不定会反过来对付褚云攀。
所以,褚云攀定是利用这些京卫引开他布在下面的人,再带自己一千亲卫,这种情况,应该也说动了一些京卫,反正人数不会比自己的少。正冲了上来。
“呵呵,好一个褚三!”梁王眉目森冷。
“皇上,现在还是尽快撤退吧!”彦东神色苍白。
古沅却铁青着脸上前:“可是,皇上,梁王妃的魂已经在还魂蛊里头了!如果七日之内不做法事,还魂蛊会自爆而亡,王妃也会魂飞魄散。”
“你住嘴!”彦东大恼,手中的剑猛地挥身古沅。
“啊——”古沅尖叫一声,往后跄踉两步。
梁王一把握住他的剑:“彦东!你若再违抗命令,那就滚吧!朕没有你这个护卫。”
彦东脸色发白,双眼瞪红,泪水都快出来了:“皇上……属下……”他不想看到梁王与褚云攀对恃,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滚下去!若还当我是主子,那就守在这里,势死不让镇西王的人过来。”梁王冷喝一声。
彦东狠狠地握着剑柄,转身冲了出去。
但士卒的呐喊声却已经欺近,彦东却走到密林边沿,突然阵银光闪过,却是褚云攀手持利剑,朝着他的门面祭过来。
彦东身子一歪,避了开来,但褚云攀已经掠过他身边,往梁王的方向冲过去。
“镇西王——”彦东冷喝一声,不想,又是一柄利剑刺将过来,却是予翰。
身边一阵宣闹和打杀之声响起,只见他们禁军和褚云攀的人打将在一起。
禁军在这一年之中,被彦东兄弟练训得个个勇悍,但即使如此,哪里比得过跟着褚云攀从应城浴血奋战出来的狼虎之士,个个以一敌三,动起手来是不要命的!以一敌三都算是轻的,而且,双方本就人数相当。
彦东眼瞧着己方不敌,再这样下去,这些人就要冲过去了,到时,皇上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褚云攀。
彦东冷喝一声:“全都不准动!你们再踏前一步,里面不论是皇上还是镇西王……对了,还有王妃!那是王妃是吧!”
刚刚与褚云攀一起跑进去的,还有叶棠采。彦东一个面照就认出来了。
“你们再往前一步,踩到机关,埋在周围的弩弓就会启动,里面的人将来万箭穿心而亡。”
“你蒙谁!”予阳厉声道。“好好的装什么对着里面的机关。”
“你瞧见没有,那些孩子!这些弩弓就是为他们而设的。要的,就是让他们同一时间死亡。”
予翰、予阳和章老六等人闻言,全都瞪大双眼,那全都是些不懂事的五岁的小娃娃呀!足足有一百人!竟然全都要杀了!何其残忍!
“混帐!”予阳脾气暴躁,冲上前一把揪着彦东的衣领。
“滚开!”彦东却一把他甩了出去,咬牙道:“谁都不许动!否则他们一起死。”
予翰兄弟和章老六等人恨得牙痒痒的,禁军不敌,凭着他们的气势冲进去,早就把人拿下了,结果突然冒出暗藏的弩弓。还说机关不会藏哪,这不过是威胁而己!
但他们不敢冒险,若逼急了梁王这方,真启动机关怎么办!
禁军和褚云攀的人全都不敢再动,只拿着刀剑对恃着。
登坛不远,一片空地上,褚云攀和叶棠采站在那里,梁王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趴在梁王身上,正在熟睡了过去。
“宝宝……”叶棠采一看到孩子,泪水就不自觉地往下掉。
褚云攀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手里握着的剑,都似在颤抖:“皇上……把曜儿还给我。还有,这些孩子全都放了吧!此事当未曾发生。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梁王冷冷地看着他,眉目一如既往的魅艳好看,但此刻却黝黑得似无尽的黑洞:“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你是为了梁王妃吧?”褚云攀说,“但她走了!早就走了,不会回来的!”
梁王声音却淡淡的:“没有!她还在的……”
“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褚云攀说。
梁王眸子一厉,冷森森地盯着他:“因为死的不是叶棠采,所以你才不在乎。”
“就算真的能让她复活又如何?”叶棠采的神光从褚曜身上移开,落到梁王那有些扭曲的脸上,“那不是她想要的!樱祈她想出去玩,她想自由自在的。而不是整天被关在王府!她更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应对一群后宫之人,不喜欢被规矩捆绑着,更不喜欢被你捆绑着。她想要自由,想去她想去的地方。现在她走了,但灵魂是自由的,该让她到处看看。你若爱她,就放了她。甚至让高僧给她超度,想法让她尽快往生,再转生到好人家。而不是用邪法、牺牲这么多人命强行把她带回来。如此,她会疯的!”
不想,梁王转到她身上的目光却更加阴冷,“呵呵,不要!她就是我的!生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哪里也别想去!我活着,她便要日日陪着我。若我死了,她亦要陪我长眠。因为没有她在桌边,我吃不下。没有她在枕边,我睡不着!”
“你——”叶棠采从没试过这般恼怒。梁王,他就是个疯子!变态!整个人都是扭曲的!
“你是哪里听来的邪法?”褚云攀道。“你被人骗了吧!”
梁王眸子瞪得血红:“邪法不邪法,不用你管!骗不骗,也不让你管!只要有一丝希望,只要有一个可能,我都会偿试!不论用什么方法!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成,再来第三次,第四次……只要我活着,就会用尽一切方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说着,不知为何,眼睛湿润滑下。梁王觉得自己的心似被撕成一瓣一瓣的,支离破碎的模样。
总有一天干什么?人人都知道是什么,但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来……好像那自此至终都是一个谎言一般,无法实现的东西。
但即使如此,还是不愿意放弃啊……
“呵呵。”梁王突然一把将褚曜从怀里拎出来,左手提着他的后领。
周围的争吵,再加上梁王这翻动作,睡得再熟,褚曜也醒了。一双惺忪的大眼睁了,小手揉着。
当看到叶棠采和褚云攀时,小嘴一扁,立刻激动地尖叫和哭起来,挥动着小手,不断地要朝着二人身上扑:“啊啊——呜哇——”
“宝宝!宝宝!”他一哭,叶棠采便快崩了!孩子的哭声,快要把叶棠采的心给撕碎了。
“褚三!这个祭品,朕要定了!”梁王说着,手中的剑往孩子的腿上猛地划了刀。
鲜血立刻喷涌而出,褚曜痛得尖声嘶叫,哭声震天:“啊哇哇哇——”
“啊啊——”叶棠采呼吸都要停止了。
“慕鸣筝!”褚云攀心在滴血,心被捏得不能呼吸了,从未如此愤怒过,亦是第一次唤梁王的名字。但他却狠狠地压下心神,对叶棠采道:“你去放了那些孩子!”
“不不不,宝宝他——宝宝他……”叶棠采一刻也不要离开褚曜,只想盯着他,“他在流血……再不止血,他会死的!呜呜……”
“你听话!快去!”褚云攀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叶棠采被他推得踉跄一步,摔到了地上,抬头看他。
褚云攀急道:“你快去!曜儿现在不会有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他的!你看着曜儿,就会着急。你一急,我也会出差错。”
叶棠采木木地点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到祭坛那边,拿起腰间的小刀来,把那些孩子一个个地放走。
“呵呵,朕的确不想杀他,但……你现在是在逼我一拍两散!”梁王冷森森地看着褚云攀。“现在瞧来,眼前这个方法行不通了,被你们打断了。那就再想办法吧!”
褚云攀咬牙道:“放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梁王眉眼挑出满满都是嘲讽和暴戾,“你当本王是什么?你的武功,你的骑射,你的身手,全都是本王教出来的!”
“呜哇哇……”褚曜还在哭得嘶心裂肺,腿上的血不断地往下流。
褚云攀看着儿子如此,似被人紧攥心脏一般无法呼吸,揪着的痛。孩子本来就虚弱,再不止血,再这样下去……很快会血流而亡!
“曜儿!”褚云攀身子如离箭一般飞射而出,手中的青风剑折射出银光,猛地攻向梁王。
梁王一手提着褚曜,一手祭剑,不住格档,还击。
不知多少年了,他们好久好久没有喂招了。
不,其实也不算久,去年临着褚云攀出征,他们就在梁王府的演武台上喂了一天一夜的招。
当时他也像现在一样招招凌厉,欲至褚云攀于死地,但他的心却相反,还教导着:“战场之上无父子,对敌不至对方死地,那就是至自己于死地。”
当时,至褚云攀于死地,是为了保护褚云攀,生怕他回不来。
那时,怎么想,也想不到,当年他教导的话,却全都用在自己身上。
“铮”地一声,一个回身直刺,利剑直攻梁王门面。
但却被梁王的剑格挡住。
越过交叉着的两柄利剑,梁王眸子冷煞,恨声道:“褚云攀,你是本王一手栽培起来的,现在竟对我挥刀,你就是白眼狼!”
褚云攀清华若水的脸沉着,冷若冰霜:“皇上的教导与栽培,褚三铭记在心。但我对得起你的栽培,对得起你的恩情。因为,你让我做的,我全都做到了!仇人,阻你铲除了!江山,为你打下来了!这个天下,全都归你了——”
最后一句,怒吼出声来。
二人相望着,却不由自主地滑下泪来。
“呵呵……”梁王却呵呵冷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可现在……这天下,有什么意思!没有她……所有,都没有意义!”
低吼着,一剑褚云攀去格档开来。
褚云攀瞅准时机,身子一侧,朝着梁王的左手狠狠一击。
只听到“哇呀——”一阵阵惊天的哭叫声,褚曜被打飞。
叶棠采早就盯着这边了,猛地扑过去,接住了孩子,由于动作太过猛烈,整个身子摔到地上,滚了几滚。
“呜哇哇——”孩子哭得天崩地烈的。
孩子终于回到自己怀里,叶棠采激动地抱着他。
“褚三!!!!”梁王见褚曜回到叶棠采手里,怒吼出声,利剑往叶棠采的方向刺去。
“当”地一声,褚云攀拦住梁王,对叶棠采厉喝:“快跑!到予翰那边。”
叶棠采拔脚便要跑。
但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祭坛之上,正是古沅。她的手,摸到一根突出的木杆之上,轻声呢喃:“一个也别想跑!”
说着,猛地拉动木杆!
那正是围在周边,藏在密林草丛里的所有弩弓的机关!
这全都是她一手布下来,当时说为了杀孩子用的。
这的确能杀那些孩子,但现在,也能杀了下面这三人!
古沅拉动木杆之后,无比畅快。
梁王不知,这是她跟上官韵套路了他。而上官韵却不知,自己也被古沅套路了!
什么想除掉鲁王妃,自己坐正王妃之位,什么让儿子当上鲁王世子!
她才看不上这些,她古沅要当皇后!
皇帝的暴行已晒到天底下,褚云攀也死了,那褚云攀的亲卫就会发疯,彦东等禁军全都别活。皇帝一死,朝臣和百姓就会推举鲁王登基。
这从来,都是把梁王至之死地,让鲁王登基的一个局!
机关不拉下。
万箭齐发!
一阵嗡鸣之声自四面八方袭来!
褚云攀瞬间懵了,这种声音,他太过熟悉了,战场之上的弩箭发动的声音,便是在睡梦中,他都能做出反应!
但此刻被四面八方地包围着,已无活路!
但身子还是做出反应——猛地朝叶棠采母子扑过去,瞬间把她们扑倒在地上。
嗡鸣之声已经袭来,在耳边擦过,直到最后消失。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褚云攀已经不抱生的希望和幻想,但等一切结束,他只是手臂擦伤。
褚云攀猛地翻身而起,只见梁王站在他面前。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晨光照耀,落在梁王脸上,憔悴不堪,那双好看得过份的眸子一如刚才一般暗淡无光,颓败而了无生机。唇角止不住的鲜血。胸前五六根箭从后背穿过,鲜血从身上滴滴嗒嗒地往下流,已经成了一个血洼。
褚云攀双眼瞪得大大的。
“褚三……”梁王轻唤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往下倒。
褚云攀猛地扑过去,把他接住:“皇上……你在干什么?”
他们刚才还你死我活的,欲至对方于死地,突然万箭齐袭,褚云攀护了叶棠采,以身挡箭。结果……梁王竟然也挡到了他身后……
褚云攀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呵呵……咳咳……”梁王只笑,鲜血大口大口地从他嘴里涌出来,“果然……也许……我只想跟她走最后一遭……她不会回来了,但……只有继续努力地让她回来……咳咳……似乎,能感觉到她还在一样。我很讨厌父皇,最恨他了……但我偏偏、我最像他。活成了他的样子,我最讨厌的样子。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即使知道,还是这样做。”
褚云攀什么都听不下去,只握着他的手。
“刚刚你说,这个天下……归我了。不,这个天下,是归你了!我送你!”
褚云攀只觉得天旋地转,咬牙:“我不要什么天下,不要什么江山!我只想棠儿和曜儿平安幸福,也想要你平安幸福!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呵呵,我知道。但……我不甘心啊!不论是鲁王……还是容王,落到他们手里,我都不甘心,只有你……”说着,狠狠咳出一口血来。“登基那天……封后大典,请办一个婚礼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因为我也……”
“皇上!”褚云攀惊叫,“请医正!医正!”
“不……不要叫我皇上。”
“王爷……”
“也不是。呵呵……是舅舅啊……”
褚云攀心神大震,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对不起……子萧……果然最像我呢……”梁王身子一歪,已经闭上了双眼,满是鲜血的手,从他掌中滑下来。
“舅舅……”褚云攀呢喃着,接着,心和泪水瞬间崩了,嘶吼和痛哭出声:“啊啊啊——”
叶棠采怀里的褚曜也哭得嘶心裂肺,叶棠采也哭。
祭堪外面的,彦东整个人都傻了,接着,滑跪到地上:“皇上……皇上!皇上!呜呜……”八尺男儿也痛哭出声。
身后所有禁军全跪下去。
予翰兄弟,章老六等所有褚云攀的亲卫,全都惊得脸色发白,武器全都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缓缓跪下。
不远处,天上不知为何升起狼烟来。
一路升到京城。
旭日东升,此时的京城大门缓缓打开。
此时,却有几支禁军队伍,拿着锣镲,骑着快马从大明街一路跑过,又串街走巷,所有百姓全都被锣镲声吵醒。纷纷朝着城楼那边去。
廖首辅等人朝臣为了拥护鲁王之事商议了一晚,正准备歇一阵子,不想,却被小厮叫醒,说城楼那边有事儿。
于是,众朝臣纷纷整装,跑到城门处。
只见那里早就围得人山人海,全是百姓,城门下站满禁军和京卫,正有有两个伟岸的人影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城楼之上。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金鳞卫统领方彦西、京卫营副统领贺裴,和太傅周先生。三人神情冰冷而憔悴。
只见彦西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纹金龙的圣旨,打开,便冷冰冰地念起来:
奉天承运,黄帝召曰:
“若朕驾崩,即宣读此旨。
去年四月十一,梁王妃赵樱祈殒落城楼,朕深感悔之。日夜思之,不能入寐。请方士,金鳞卫出京寻良方,均不得所愿。六月下旬卧病在榻,鲁王侧妃古沅献良策,镇西王世子以命为引,一百童男童女血祭还魂蛊,得以起死回生。朕信以为真。及至昨日四月十一,血祭当天,方是醒悟。此乃鲁王与其侧妃合谋篡位!但朕已经身陷其局,镇西王前来救助,不知成果。现今宣读此旨,证明朕已经驾崩。
朕在其位不某其职,枉为君王。
朕现将此罪诏告天下!
另,先帝为一己私欲,借奸臣之手消灭萧家满门忠烈。废太子慕定乾色谷欠薰心,男女不忌。后为巩固势力意欲让冯家儿郎于应城谋害镇西王冯家忠良不从,废太子恐恶心泄漏,杀害冯家忠良。后又欲杀父弑君夺位。
及至朕,更是为一己私欲谋害百姓!
鲁王慕定业谋朝篡位,不惜残害百姓。
容王慕定咏暗中襄助鲁王,罪不可恕。
慕家子弟,竟无一好儿郎。
幸得我大齐有福。
云霞大长公主与褚征之子——褚云攀,状元及第、天降将神、平定四海、剿灭流匪、除蝗去灾、文武双全,无所不能。
今朕皇位禅让镇西郡王褚云攀!
愿天下盛世太平,百姓安康!
钦此!”
这个圣旨一出,城楼下所有百姓,官员,全都目瞪口呆。
拐走孩子之事竟然真的是皇帝做的!但却是为了梁王妃!
而策划这一出,引皇上入局的,竟然是这几天一直为百姓尽心心百,对百姓嘘寒问暖的鲁王!
皇帝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因此死了。
最重要的是,皇位竟然禅让给了镇西王褚云攀。
百姓们不由的议论纷纷:“镇西王登基?怎么能……”
“怎么不能!镇西王就该当皇帝!”
“而且,这姓慕的,都干些什么了。听听,皇上圣旨里自己都说了,先帝和废太子都干了些什么坏事,包括皇上自己,他都承认自己尽干坏事儿。鲁王也是,容王也是,没一个好的!”
“对对,这姓慕的都烂根了,哪配当皇族。”圣旨皇上都认罪了,都说自己家族不行了,百姓们说起来也无所顾忌了。
城楼下的廖首辅、吕智、乌峰等人全都头晕目眩的,简直无法接受啊。
这……竟然变成这个模样。
他们都是老古董,死板地认为,梁王下来了,该让鲁王上,但鲁王犯了罪,不可以,那就容王。结果还不行!
就算如此,也可以到慕氏皇族里,找一个血统最近的一个继位,结果,梁王竟然这么绝,在圣旨里把先帝和废太子等事毫不遮掩地披露出来。
他们想要继续拥护慕氏皇族也不行了!
他们已经不站理儿。而且,再瞧这驾势——彦西带领的金鳞卫和禁军亲自宣读圣旨。贺裴带着京卫宫往那里一站,只这势力,他们这些文臣敢多说一句,只能被咔嚓了。
“另!”上头的彦西再次拿出一份圣旨:“鲁王慕定业谋朝篡位,判满门抄斩!容王襄助鲁王,赐毒酒一杯。大内总管纪海,同协助鲁王,于今日午时于菜市场五马分尸。皇后上官韵虽不知内情,但暗中勾结鲁王侧妃,蒙骗皇上,削发为尼,于绿翠庵出家。终生不得下山!承恩公上官氏削爵还官,永世不得回京。”
第一道圣旨是罪己诏和禅位,第二道即是降罪!
……
对比起,京城里的热闹和喧嚣,太行却一片哀戚。
廖首辅和彦西等人来到太行山,一路上山,只见禁军和京卫跪了一地。一群小孩子正缩在一旁哭着。
来到山顶,只见那里搭着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不远,有两个人影在那里。
褚云攀坐在地上,满身都是血污,被太阳一晒,都已干涸了。这些血全都不是他的。
梁王正躺在褚云攀腿上,紧闭双上披散在地上的华发被血沾成一撮一撮的。脸色灰白,却难掩容色殊艳。
这是作为曾经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最后一抹风华。
廖首辅等人来到这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从没想过,梁王竟死得这般惨烈。
叶棠采站在远处,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
樱祈啊,他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只是这份爱太过激烈……你看到了么?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色从朝阳到到正午,再慢慢往下滑,直到天黑,褚云攀都没有动过。
第二天早上,彦西、彦东和周先生走到褚云攀面前。
彦东一双眼红肿,声音沙哑:“天气炎热,你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吧!”说到最后,还是哽咽出声。
再不安葬,尸体就会产生异味,接着腐烂。
褚云攀木木地点头。
彦东和彦西对褚云攀的感情很复杂,此事不能怪褚云攀,但到底因褚云攀,梁王才死的,心里难免会有恨意。
但所有的一切,都用理智压制住,而且他们也知道此刻需要做什么。
“我们知道,你不想继承这个皇位。但这是他交给你的东西,你好好受着。你是他的外甥,等同于他的儿子,除了你,到了谁手里,他都不会甘心!你知道他是这种人!”彦西道。
褚云攀点头:“是。”
不远处一沉重的腿步声,只见一群禁军抬着棺椁过来。
褚云攀亲自把他放进去,轻抹了抹他的脸:“好好休息吧!你一定会见到她的。”
大齐第二十二天子,也是最后一位帝皇,年号景烨,后称景烨帝。
于景烨元年,四月十一崩驾。
大齐长公主与褚征之子褚云攀接印开国,国号梁,统称大梁,年号昭武。
四月十八,景烨帝出殡,昭武帝代子职,摔碗抗旗,送入大齐皇陵。
梁王妃赵樱祈追封纯明皇后,与景烨帝合葬。
景烨帝下葬后,褚云攀正式继位。
登基大典定在五月二十。
同在这一天,新帝册封嫡妻叶棠采为后,嫡长子褚曜为太子。
这一天整个京城铺满红绸,华光耀彩的金銮大殿里,宾客挤满堂,丝竹欢庆。
叶棠采一身金红凤冠霞帔,与褚云攀缓缓携手而入。
——登基那天,封后大典,请办一个婚礼吧,我知道你一直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在满堂耀彩,普天道贺之中真真正正地娶她入门,当她的新郎。
因为我也想——
……
一场婚礼开幕,最后以一场婚礼谢幕,我以天下为聘,江山作媒,迎你入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