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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黛被江晏栖带入了州牧府中。
小姑娘坐在青玉桌案旁,手中拿着两个馒头,将嘴塞得满满的。江晏栖看着估计小姑娘腮帮子都嚼不动了,眼泪快要被噎出来了。
江晏栖坐在权黛对面,连倒了一杯水递给权黛,“慢些吃,别噎着了。”
“姐姐。”顾行止在外轻敲了敲门。
江晏栖见权黛一身褴褛,轻声道:“阿行先在庭中等等。”
顾行止闻言,也没问为什么,乖乖答是。
此时,权黛方吃完馒头。不知为何,她此刻看着江晏栖倒有了种温软的感觉,先前桀骜全然消散得一干二净,只是语气依旧坚定,“姐姐给了权黛新生,权黛往后唯姐姐是从。”
“那小权黛先将自己收拾得乖一点哦。”江晏栖起身从一旁榻上拿起一套蓝粉裙装递给权黛,指着内室,“里面有热水——我在这守着小权黛。”
权黛接过衣裳,走入室内,她光着脚丫,踩在如玉石般的地面上,极大桶的热水氤氲着白烟,似乎一下子便模糊了她的眼。她步入桶中,上面漂浮着瑰丽红艳的玫瑰花瓣,温热的水打湿了她的眼眶——原来,“权”之一字当真能将一个世界的人分成三六九等。
但她多幸运,有了这枯木逢春的机会。或许往后她能改变这一切。
江晏栖看着小姑娘长发披肩自室内走了出来。权黛的眉眼是极具侵略性的,细长浓黑的眉,深黑色瞳孔的狐狸眼似乎装满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无畏,那身粉蓝的长裙极好的掩饰了那股桀骜与侵略性。
权黛见江晏栖紧凝着她,不由道:“姐姐,是权黛不适这身长裙吗?”
江晏栖走近,拿起帕子擦拭着她打湿的青丝,“小权黛是佳人,姐姐觉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
江晏栖的动作很温柔,权黛冰冷的心变得暖暖的。听着她的回答,不经意间弯了眉眼,“权黛往后可以跟着姐姐吗?”
“……姐姐要去上京了,不能留在瑜州。”江晏栖轻梳开小姑娘打结的青丝,嗓音温和,“但权黛若当真让瑜州枯木逢春了,便足以说明权黛很厉害,便是去上京也可有一席之地,造福百姓。”
“……女子也可以吗?”权黛凝墨般的眸中多了一丝亮光。
“为何不可?——前例便是用来打破的。”江晏栖放下梳子,终于打开了房门,天光像一层金粉,飒飒地洒下。
顾行止听到动静,视线才从手中拿着的青卷到了江晏栖身上,清澈的嗓音似乎带了些控诉,“姐姐在忙什么?”
“忙着打扮小姑娘。”江晏栖淡淡一笑。
“小姑娘?”顾行止这才看见江晏栖身后的权黛,倒真是个小姑娘,才堪堪到了江晏栖肩处。只是小姑娘的那双狐狸眼便像暗夜中潜伏的狼,看向他的那刻又重新带满了侵略性,连衣裙的明艳温软也挡不住。
江晏栖还不曾说话,权黛便低声开口,“我叫权黛,是州牧府外的乞丐,是姐姐救下了我。”
难怪……会有那样的眼神,顾行止颔首,“我叫顾行止。”
权黛看着对面仪度清贵的小少年,连风吹起的青丝都是那样矜贵,一定也是上京的哪家贵公子吧。
“我们要在瑜州停留两日,只是我同将军要去看看那些百姓。权黛便交给阿行了。”江晏栖见两个小家伙都沉默着,开口道。
顾行止闻言,清稚的嗓音中带了些稳沉,“姐姐要她跟着林容哥哥吗?”
江晏栖平静道:“将军既将决策权交给了阿行,一切阿行做主即可。”
话落,庭外一婢女走入,见礼道:“姑娘,将军有请。”
江晏栖摸了摸权黛的头,向阿行道:“小权黛便先交给阿行了。”
两小家伙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晏栖离开的背影,直至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眼前,两人才转过视线。
“请坐吧。”顾行止坐在庭椅上,见权黛站在原地不动,清稚的嗓音带着淡淡温沉,“你想为瑜州百姓做事吗?”
顾行止无疑是了解江晏栖的,若权黛身上无任何出众之处,姐姐定然是救了人便救了,不会将人留在州牧府。
顾行止虽只十岁却比权黛高一些,话语亦老陈,权黛倒真以为眼前小少年比她大一些了。
权黛有些诧异,她看着小少年白玉般清隽的面庞,是那样从容温和,遂应道:“是。”
“你可识字?”
“阿娘教过我,我认得半数文字。”权黛回道。
“那便跟着林容哥哥吧,他见识极广,于你多有俾益。”
权黛闻言,只能颔首。只是权黛有种极奇怪的感觉,这……就是来自权贵的压迫感吗?怎么这素未谋面的小少年几句话便将自己教导得跟他的学生一般?
顾行止见权黛这样乖巧寡言,竟是半点不符合方才那双充满侵略性的眉眼,“那我带你去见林容哥哥?”
权黛点头。
顾行止走在前,权黛便静静的走在后,穿过了好几个门庭,权黛终于想起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顾行止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怎么称呼?
顾行止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扔下,“皆随你。”
“殿下,你怎来了?”林容见顾行止步入庭中,连见礼道。
权黛听到那声殿下,心下一怔,“……殿下?”
“这是姐姐救下的小姑娘,叫做权黛。往后便交由林容哥哥带着了。”
林容听言,只恭敬道:“是。”
……
堆案文书虽鞅掌,簪瓶金玉且奢华。
江晏栖要离开州牧府的前一天,为权黛上了药,她看着小姑娘嶙峋的身体,上面是错落的疤痕。抚过女孩的头,她轻声道:“希望下次,我能在盛景下再见一个风华绝代的小权黛。”
权黛的双目已没了半分戒备,紧凝着江晏栖平静清澈的柳叶眸,她本充满攻击性的长相如今变得柔软,“谢谢你,姐姐。”
“自阿娘故去后,我遇到过很多生逢不幸之人,姐姐是第一个愿意为权黛撑伞之人。”
“往后,权黛也愿意用一生去为瑜州百姓撑伞。”
“好。”江晏栖眉眼染上一层风华笑意,平静是她的保护色,笑意是她最真挚的底色,“不过这会很累,世道也并不会给女子留有太多余地,但我相信权黛足以披荆斩棘。”
“权黛出生被弃,是阿娘独自一人将我抚养长成,是她给了我一往无前的勇气,而姐姐如今给了我枯木逢春的奇迹。”
“权黛将会用一生去延续这个奇迹。”
后来江晏栖在想,原来一个信仰的铸成仅需一次绝望的救赎,而一个一生的遗憾,也只需一次无意的错过。
天意太弄人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