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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一愣,“啊?”
宋繁花正要说话,底下响起一道清脆的掌声,伴随着掌声而来的,是男人温凉的笑声,“太子云程被斩首级后,皇上派人来查府,没有查到烈日银枪,皇上一怒之下把太子府都拆了,府里三百六十五人皆埋尸于那里,若不是段萧赶到,以诡异的枪法将那银枪收归手中,大概此刻,这把银枪已在太和殿了,”说着,那人顿了一顿,又道,“烈日银枪虽被收了回来,却煞气太重,那日太子府里的血气应该是感染了它,让它失去控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以温氏锁经卷锁住了它,把它安置于此,寻常人是极难窥出异常的,但段萧说只要你来,你就一定能发现,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那人说完,背手一站。
宋繁花却是连连惊讶,她惊讶的不是烈日银枪出现在这里,她惊讶的是,温氏?她忽地扭头,看向闭钟楼的下方。
那里,锦冠华袍立了一人。
无方笑着喊一声,“温少爷。”
温千叶冲他掸掸眉,“都说了叫我千叶就好了,我又不是你家的那位主子,还少爷来少爷去。”
无方道,“哦。”
宋繁花收回裙摆,往楼下走,边走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与段萧英俊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貌不同,与云苏雍容矜贵端坐于云端的仙人之姿不同,这个人,面相儒雅,虽着华袍,却如清风明月一般,若不是姓温,她大概会把他当成一个手握乾坤墨的书生,但他姓温,那就绝然不同了。
宋繁花下到一半,手撑在木质楼梯的阑干上,冲他问,“你是温千叶?”
温千叶冲她笑道,“正是。”
宋繁花道,“真是久仰大名了呢。”前世听过这个人,没见过,今生也听过,却在今日才得以见到。
温千叶一愣,片刻后又笑,“我也有同感。”
宋繁花蹙眉,“嗯?”
温千叶道,“能找到高御铁,能让高御铁拿出天外飞银,还能让高御铁用天外飞银打造出这么一把绝世神兵,又给了诡异枪谱,还让一向不近女色的段萧动心,能杀掉柳绍齐,布局琼州之变,你也让我很是久仰。”
宋繁花听后哈哈一笑,她扭头问无方,“你家少爷跟他是穿一条裤腿的?”
无方脸一黑。
宋繁花道,“怎么什么事都对他说?”
温千叶笑道,“在背地里你这么说没关系,但是当着段萧的面千万别这么说。”
宋繁花问,“为何?”
温千叶轻咳一声,撇开头去,不回答她的话,指了指闭钟楼,说,“烈日银枪放在这里很安全,虽然你的九环镖能感应到它,但云苏却感应不到,只要烈日银枪不动,云苏就找不见,所以,你尽管放心。”
宋繁花笑着点点头,继续往下走,走下来后,她道,“你是温氏族人,自然有办法让它藏匿的不被人发现,在太子府的时候,烈日银枪就没被人发现过,这大概也是你的功劳,所以太子才会既倚重你又防备你。”
温千叶轻声道,“是。”
宋繁花将衣裙的袖子敞开,又理顺交叉,双手背在后面,慢慢道,“那我的九环镖怎么办呢,它被吸进去了。”
温千叶道,“暂且你就先不用。”
宋繁花一怔,“为何?”
温千叶看她一眼,想到段萧离京前所说的话,他说,云苏手上有尚方宝剑,宋繁花手上有九环镖,这两物皆是天外飞银打造,会产生相吸相力,烈日银枪暂不能出世,他又不在京都,宋繁花手上的九环镖就决计不能再用。
温千叶当时没听懂。
段萧抚着额头说,“我不能让云苏趁虚而入。”
温千叶挑眉问,“趁什么虚,又入什么?”
段萧看着他,慢慢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那一双冷若寒潭的眼底也漂浮着戾气,他道,“云苏对宋繁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温千叶一怔,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大惊,“不是吧?”他道,“云苏对宋繁花有异心?”
段萧道,“大概。”
温千叶拧眉。
段萧道,“宋繁花在琼州所经之事我不知晓,不知道她与云苏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猜,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在我离京这段时间,你不要让她再使用九环镖,因为九环镖一出,不管在哪儿,云苏就必然能感知到,一来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二来我也不想让她被云苏掌控。”
温千叶听出了段萧离开前的隐忧,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云苏。
是,云苏强大到令人心惊,不说段萧了,就是他,也看不出那个男人的底色,而段萧千强调万交待不能让宋繁花再使用九环镖,想来,九环镖真的会成为伤害她的媒介。
温千叶想到这里,笑了笑,说,“今日府上有很多客人,而你的九环镖似乎一感知到烈日银枪的存在就会离手而飞,刚刚应该是没人在你身边,所以没人追过来,若是在人声鼎沸的宴席上,你那九环镖又脱手而飞了,岂不要引来很多人?到时候,烈日银枪被有心人发现了,我这喜宴大概要变成丧宴了。”
宋繁花沉默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好吧。”她又往闭钟楼看一眼,收回手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腕,说,“就暂时把它们寄放在这里。”
温千叶嗯一声,转身要走。
宋繁花喊住他,“我想住在你状元府,你想个由头,今天席宴结束后把我留下。”
温千叶一愣。
无方解释说,“昨日云苏闯进了敕伯侯府。”无方把昨日他被调虎离山之计调走,宋繁花遭云苏威胁一事对温千叶说了,温千叶听罢,脸色一冷,“他倒是敢。”
宋繁花说,“他没什么不敢的。”
温千叶蹙蹙眉,大概确实觉得在京城,不,在整个云王朝,没有云苏不敢做的事,他沉吟一声,问,“冬青在你身边?”
宋繁花点头,“在的。”
温千叶道,“那我就有法子把你顺顺当当地留下来。”
宋繁花也不问什么法子,就应一声,表示知道了,温千叶又看她一眼,转身去了宴会大堂,此刻大堂里已经是非常热闹了,皇上没来,但来了贵妃,也来了低调不出府的九王爷,还来了吕子纶,薛凌之,四大公子里三个公子都来了,温千叶去到大堂,先是向云苏行礼,云苏看着他,优雅漫淡地道,“今日是状元爷的生辰宴,你是寿星,可不能中途离席的。”
温千叶拱手道,“自然不会。”
云苏浅笑看他一眼,垂头玩酒樽去了。
温千叶又去向柳纤纤行礼,柳纤纤看着他,笑道,“状元爷今日看上去比平常温柔和善多了。”她看看他身后,“今日是你的生辰,你那宠妾没来?”
状元府里有一个被状元爷百般疼爱的宠妾,京城之人都知晓,但知晓归知晓,他们却都不知道这个宠妾长什么样,因为从来都没被状元爷拎到台面上见过,毕竟,谁都不会想到,状元爷真正疼宠的,是他的一个女婢。
柳纤纤问罢,温千叶淡笑着说,“我也想让她来帮我操持喜宴,可她自被解放之后,就跑回她小姐身边了,我想拉也拉不回来,但愿今天能见到她,把她留下。”
柳纤纤一听,奇了,“咦,她是个婢女吗?”
温千叶叹道,“是啊。”
柳纤纤笑一声,“状元爷倒是爱她的紧。”
对于这话,温千叶只笑不答,柳纤纤也没再说什么话,她来也只是问这么一件事,这事是皇上让问的,而这种事,皇上一个帝王,不太好过问,便趁今天这个机会,打发她来了,柳纤纤挥了一下手,让温千叶下去了,温千叶又去向其它大臣见礼,他本就是状元郎,官职不低,又逢今日大喜事,说是他去给别人见礼,实则是很多人向他见礼,这边寒暄一片,那边,宋繁花带着冬青和无方来了。
她一来,就似有无限光环罩在了身上,让很多人的视线都抬了起来。
云苏看她一眼,默默地垂眸喝酒。
柳纤纤看她一眼,捏着帕子冷笑。
月离看她一眼,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找个机会问一问她关于柳绍齐的生死一事。
吕子纶看她一眼,恍有一股凶兆兜头罩来,今日若不是云苏执意要来,他不会来的,没想到,一来就卜到了大凶,吕子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坐在一边,看似在饮茶,实则手拈虚空,灵力灌入,飘道寻迹去了。
薛少阳举着杯盏,迷恋地看着宋繁花。
薛凌之一拳拍向他,“大哥。”
薛少阳收回视线,瞪他,“做什么?”
薛凌之道,“那个女人你千万别动歪心思,小心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少阳撇嘴,“看看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薛凌之冷哼,“就有那么严重。”
薛少阳不以为然,薛凌之看着他那个样子,真心着急,可着急也没用,薛少阳是没见识过宋繁花的手段,可薛凌之是见识过的,他对宋繁花防备极重,尤其在衡州的时候她坑了他那么多银子,对于这事,他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他盯着宋繁花,想着第一次在衡州府衙看到她时的样子,冷冷地想,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的可不就是她。
薛凌之拿起杯上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云苏往他们兄弟二人脸上扫一眼,又不急不缓地去喝酒了。
宋繁花跟吕如宁坐一起,吕如宁旁边已留了位置,她刚坐下吕如宁就问,“去哪儿逛了?这么久?”
宋繁花道,“状元府挺大的,刚迷路了。”
吕如宁轻笑,小声对她道,“状元爷看着虽然很和亲,但其实也是个不好接触的人,你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他院子里逛,被他撞见了可就惨了。”顿顿,又问,“你没撞见他吧?”
宋繁花摇头,“没有。”说罢,又笑道,“我也不知道状元爷是哪个,大概撞见了也不知道的。”
吕如宁微微一怔。
薛贝紫隔着几座假山和绿植盆栽,冲男人席的某个影子指了指,一脸兴奋激动道,“那个就是状元郎,你看到了没有?很高很温雅的那个。”
宋繁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摇头,“没看到。”
薛贝紫急的脸都红了。
吕如宁拍拍她的手,笑劝,“行了,等会来敬酒的时候你再犯花痴。”
薛贝紫嗔怒地瞪她一眼,却不说了。
宋繁花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冬青,冬青面无表情,仿佛是没听到吕如宁与薛贝紫的话一般,宋繁花也就不操心了,谁的爱情谁心中有数,她欢快地与几个姑娘们喝起了花酒,聊起了天。
宴会进行到一半,寿星祝贺完了,那就是你来我往的巴结奉承了,贵妃坐在这里,九王爷坐在这里,能不去敬酒吗?不能,所以,一个一个的官员一个一个的女眷都忙着敬酒去了。
宋繁花坐着没动,一来她不愿意给云苏敬酒,二来她也不愿意给柳纤纤敬酒。
肖锦莺等了半天没等到宋繁花的屁股抬离椅面,她眯了眯眼,左右看了看,从绿盆的植栽里拿起一颗小石头,扬手就往宋繁花坐的地方打去,肖锦莺是掌握了力道的,那小石头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宋繁花的怀里。
宋繁花被小石头打了怀,抬头就去看,看到肖锦莺,她抿抿嘴。
肖锦莺跟她坐的不是一个桌子,此刻这两个桌子上都没有什么人了,肖锦莺仰脸冲宋繁花问,“你不去敬酒吗?”
宋繁花摇头,“不想去。”
肖锦莺笑道,“你不去,贵妃会怪罪的。”
宋繁花眯眯眼。
肖锦莺又道,“浪费了好东西,我会不依的。”
别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宋繁花却是听懂了的,她微微叹一口气,端了眼前的酒杯,站起来,朝柳纤纤走了去,经过吕止言身边的时候她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到了柳纤纤的高座前,宋繁花一句话都不说,只冲她举杯。
柳纤纤倚着华丽的妆容看着她,“敬酒是你这样敬的?”
宋繁花低叹,“你想让我怎么敬?”
柳纤纤下巴微斜,指向月离,“教她怎么给皇妃敬酒。”
月离应是,拿了酒壶过来,递给宋繁花,宋繁花接过,月离就手把手教她,宋繁花心想,我原本不想让你当众出丑,只想让你在云苏那里受尽伤痛,但你非要逼我,好吧,我就给你醉暖香,让你与云苏春霄暖帐去,宋繁花在手臂离壶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将她从那锦囊里窍取出来的一点点醉暖香下在了那个酒樽里。
柳纤纤端着酒杯,冲她冷笑,“你倒是挺能屈能伸。”
宋繁花毫不客气地回击,“要说能屈能伸,柳贵妃当首屈一指。”
柳纤纤哼一声,举起酒杯就要喝,刚仰起头,一道低沉磁性的男人声音骤然响起,“慢。”
宋繁花一愣。
柳纤纤也一愣,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眼眶一热,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她几乎不敢往云苏脸上看一眼,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她怕从云苏脸上看到他对她的丝毫不在乎,其实她心里知道,他对她就是不在乎的,可她总是想自欺欺人,是啊,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她自己也是欢喜的。
柳纤纤心中的冰冷因为这一个慢字缓缓地融化了,她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双眼也闪着出奇的亮光,她轻轻将手臂落下来,带着隐忍又难以控制的情义看向端坐在那里如触不可及的神一般优雅慵懒的男子。
云苏对她道,“这杯酒既是宋姑娘敬的,自当是她先喝,你贵为贵妃,千金贵体,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柳纤纤嘴唇颤抖,抑制不住的欢喜,他是在关心她?
宋繁花心中一凛,顷刻间浑身的热度就凉去了一大半,她手脚拔凉,暗惊,难道云苏察觉出来这酒有问题了?她不敢想,最主要的是,那醉暖香是极强的致幻药,一旦服用,脑中就会产生很多假想的画面,而那画面,于柳纤纤来说,不外乎她对云苏的情意,这情意敞露在皇上面前,敞露在这么多大臣面前,会让她与云苏都有麻烦,而她把锦囊给了吕止言,就是要让皇上彻查这一事的时候把吕家牵扯上来,从此,吕府与云苏之间就会有隔阂,而身上藏有醉暖香的吕止言,必然要被问罪,段萧离了京,皇上能器重的人是谁?薛凌之,温千叶。
薛凌之是断案能手,必然要接管此案。
那么,薛府与吕府就彻底站在了对立面,吕府能坐看吕止言被问罪吗?不能,那么,沉寂的吕府必然要反噬,皇上若忌惮吕府,就会再次冷落柳纤纤,如此一来,她就有可趁之机了,若皇上不忌惮吕府,执意要判吕止言的罪行,那么吕府就会动手,这个时候温千叶出面,对上吕府就顺理成章了,云苏坐视不理,那温千叶就必会让吕府不得安宁,云苏若插手,那这个京城,就真的烽火狼烟起了,京中一变,段萧就有挥师讨伐的理由,尤其,他手上握的,是金虎符三军。
当然,如果柳纤纤不喝这酒,宋繁花就会把柳绍齐寄居于流星镖的事情告诉她,给她个安心而又合理的理由,让她代她,上九王府。
一个皇上宠爱的贵妃,深更半夜登临王爷府门,皇上会怎么想?云苏会怎么对柳纤纤,皇上又会怎么对云苏,这种难以琢磨的局面想想都让人很兴奋啊。
可,宋繁花蹙蹙眉,如果这酒入了她自己的肚子……
宋繁花虽然知道醉暖香如何解,可不敢确保有云苏这个瘟神在,她能一帆风顺地解掉。
宋繁花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住脸部神色,脑中在极快速地想着对策。
云苏冲月离吩咐,“把酒端给宋姑娘喝。”
月离虽不解,却还是听从,从柳纤纤手中接过杯子,递到宋繁花面前。
宋繁花看着那酒,默默地咬了一下唇,接过,却不是仰头喝,而是走到云苏面前,缓缓伸出手,递在他眼前,轻声说,“在我们衡州的习俗里,生日宴上敬出去的酒是不能收回的,一旦收回,就必然会有噩运降临,虽然这里是京城,可我是来自衡州的,我是代表来我未婚夫来为状元爷庆生,若收回了酒,就等于是给状元爷遭噩运,这不是我所愿的,想必王爷今日来给状元爷庆生,也不想给他带来噩运吧?”
云苏嗤地一笑,“收回酒就会遭噩运?”
宋繁花很认真地点头,“是。”
云苏看着她,“所以,你想让本王喝了这杯酒?”
宋繁花也抬眼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清澈洁净,一个幽深淼远,彼此对视间,却有刀光剑影,烁烁激杀,宋繁花蓦地一笑,笑容甜雅,充满了无辜,“王爷怜香惜玉,怕贵妃有闪失,那这杯酒你就替贵妃喝了,想来贵妃也极愿意你替她喝的。”
云苏道,“若本王不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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