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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步履轻盈地回了原位,悠哉自在喝着茶。
奚画悄悄凑到关何耳边,轻声问道:
“她是谁?你认识么?”
“……不、不认识。”关何尽量背过身不去看花深里几人,低着头专心吃饭。
然这一顿他味同嚼蜡,总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舒服。
好容易挨到傍晚,出了酒楼,关何寻了个借口让奚画自行家去。继而又躲在树后,谨慎地看着她在视线里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绕步到酒楼后墙之处。
月色昏暗,墙外灯火斑斓,照了一片树影在地。只见那墙角暗里,黑压压的站了数人,花深里正说着话,余光瞧他走过来,遂侧头笑道:
“哟,来啦,你家‘四姑娘’呢?”
“别混叫。”关何皱眉不悦,行至树下,淡淡道,“我已让她先回去了。”
他展目看了一眼众人,问道:“你们如何来了平江?还带了这么多……嗯?”仔细打量后,关何微怔:“怎么都是我的人?”
“庄主吩咐我们过来的。”那少年靠墙而立,挑眉对他道,“听闻此地藏宝,庄主那见钱眼开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你是……”举目打量,此人瞧着有些眼生。
“是青衣。”花深里解释道,“这位是新的青衣。”
“新的青衣?”关何声音一沉,已然是预料到了什么,“那从前的青衣……”
“前几日死了。”花深里耸肩笑笑,瞧他表情骤然变化,轻叹道,“没办法,一个青衣死了,总会有第二个青衣。你也该明白,以后你夜北死了,世上也会有第二个夜北,咱们庄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杀手。”
关何默然半晌,才把视线移到那少年身上,后者看着比他还小几岁,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朝他拱手抱拳:
“夜北堂主,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他没答话,不咸不淡地颔了颔首。
“庄上正巧又接了桩大生意,西江带着一半人去契丹了,所以只能把你的人带过来。”花深里拍着他肩膀,笑问道,“不介意罢?”
“无妨。”关何点点头,“看着点使就是了。”
“呃,我的意思是……”她甚是委婉地轻咳了一声,“让你的人,看到方才那情景……”
关何:“……”
她话音落后,那人群里便有几个憋笑憋得艰难,“噗”了两下。
关何闻言就喝道:
“笑什么?!”
底下仍听得几人压着声音,交头接耳,学得那是惟妙惟肖。
“……堂主方才连千机弩都放出来了。”
另一人偷笑:“人还说‘你们,要一起上吗?’。”
又有人接话:“‘死活不顾’。”
“噗……”
花深里掩嘴靠着青衣,双肩剧烈抽搐,笑得前俯后仰。
关何自觉尴尬异常,抬眼看了那几人,眉峰一拧,厉声斥道:
“有什么可笑的,闭嘴!”
一干人等忙敛容收笑,正襟肃然,鸦雀无声。
虽是如此,关何只感到头疼心累,扶额暗叹不已,继而便转身问花深里:
“庄主叫你们来寻宝?可告诉你们那是什么宝物了么?”
“那倒不曾。”她依言回答,“不过据悉,这附近有一窝山贼也在探宝,庄主说等他们找到了,我们坐收渔利就行,也懒得费那功夫。”
的确是庄主一向的作风,关何轻叹道:“你们记得小心行事。”
“那是自然了。”青衣少年和四下之人眼神交流了一番,笑得不怀好意,“我们不会暴露你身份的,不过也劳烦夜北堂主以后出门,别拿淬了毒的弩/箭出来和人干架好不好?我瞧着都吓人……”
闻言,周遭又是一阵闷笑。
关何:“……”
*
次日,天气不好不坏,早上尚且凉快,日头不大。
又逢雷涛的骑射课,上回奚画以身子不舒服为由侥幸躲过马上射箭的练习,这次看着那前面悠闲吃草的马儿,顿然感觉自己是在劫难逃。
小校场一旁,几匹白驹正低头扑哧扑哧磨着蹄子,阳光浅淡,雷涛叉腰在手,一脸享受地瞧着面前的几排学生。
“诸位,多天不见,还是这么没精打采的啊!”
底下学子甚是配合得发出一阵唏嘘。
“大家别这么失落嘛。”雷涛朗声笑了几下,“今儿我特意从几位唐门弟子手上借了一把连弩,让你等也开开眼界!”
一听有新奇东西看,众学子瞬间提起精神来,挨挨挤挤凑上去瞧。
雷涛自背后出手,闻得一声轻响,只见一个暗紫色的弩机现于眼前,此物两端装有银色机括,中成绛紫,长约五尺,枪身刻有极其精细的纹饰,外形类似十字弓,但与寻常十字弓似乎又有些不同。
一人发问:“雷先生,此为弩/箭?”
“诶——”雷涛一摆手,“这可并非一般的连弩,江湖人称其为‘千机弩’,因此中暗藏千机,暗器机关甚多,又能做百般变化随身可带,很是便捷。连战场上都有不少使这个的。”
“千机弩?”
奚画在人群缝隙间看得些许形貌,越瞧越觉得眼熟,回头便对关何道:“这个怎么和你昨日拿的那么像呢?”
“……巧合而已。”他不自然地后退一步,“我那个只是普通的窝弓……怎能和此等精妙暗器相提并论。”
似乎也觉得不可能,奚画怀疑了一阵,倒没再细想,反而环顾了一圈儿,小声道:
“水三今天没来。”
“嗯。”关何有所觉,“我也没瞧见他。”
“会不会是被那群匪贼给抓走了?”
越想越担心,奚画愧疚道:“要是我能早点探出那图纸的秘密就好了……”
“又不关你的事。”
“话是这么说,不过……”
一言还未道完,那边就听雷涛朗声道:“今天大家就来练练这连弩吧,往日总叫用弓,怕你们也是乏得很了。来来,我这儿有十字弓,一人拿一个。”
奚画一听就感到麻烦:“怎么要又用这个……可我连弓都射不好啊……”
还没来得及感慨完,雷涛接着补充下文:“每人得中靶五箭,但凡午时未完成任务者,绕场跑十圈。”
这一瞬,奚画骤然感到呼吸困难……
校场上靶子齐齐而摆,只听得四下里“嗖嗖”声响不断。
从前只在书上听说过弩机,现下真真切切捧在怀里,即便有看雷涛演示,奚画还是觉得无从下手,一连射了好几发却连靶子都没碰着。
她在这方面的确是半点天赋也没有,可说到底自己本就是个姑娘家,刀刀枪枪玩不利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金枝还陪着,一排靶看过来,就她俩这儿一箭也没中,这场面难言凄惨。
“雷先生一时兴起,倒要我们陪他受累。”金枝拿着那十字弓,没趣的摆弄了一阵,噘嘴道,“这怎么玩嘛……”
又一箭射偏,擦着那靶子一边儿而过,奚画抚了抚额,偷偷瞄了那边的雷涛一眼,朝金枝道:
“这么着,等会儿趁雷先生不注意,咱们把箭戳到靶子上不就成了?”
“好好好!”金枝抚掌赞道,“这个好这个好,小四真有你的!”
一听有人夸,不自觉就显摆起来:“那当然,有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这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还没得意够,对面就听雷涛那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奚画,你过来,到我这儿练!”
“……”
一过半个时辰,头顶上太阳渐渐大起来,奚画内心悲愤地上好弩/箭,狠狠抽了一发,她这才中一箭,也不知道要练到几时,偏生雷涛还跟看犯人似得在一旁专注死死地盯着,想偷奸耍个滑都不能够。
今日果然是多舛。
“哎……”
一口气叹了一半,身边忽听得一人道:
“小四,你这么射箭射一天都中不了五发的。”
“诶?”她一转头,便见关何站在左侧,抱着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上的连弩。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奚画自地上拾了一根羽箭装上去,努努嘴,“靶子射好了么,就这么闲地四处溜达?”
“不过五箭而已,有何难。”他淡淡道,“我在这儿站着都看了你半个时辰了。”
她微愣一瞬,随即不相信道:“这么大口气……你靶子呢?”
关何颔首看向旁处:“在你右边。”
“我右边?我右边那不是……”
奚画视线一转,骤然噎住。
这家伙,居然是五发全中……
起初还以为是雷先生练习的靶子,没想到竟是他的……
奚画甚是不甘地扭过头来,认认真真把那连弩举起,正待要扳动上头的悬刀,关何却伸手一拦,正色道:
“你姿势没对,这箭射出去,也中不了靶。”
她狐疑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射?”
“把腰挺直。”关何几步走到她背后,抬手将她胳膊托起,另一手轻摁着上背脊,生生把她腰身板直。
“臂膀别动。”
没料到他会手把手过来教,奚画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正觉他胸膛贴上来,浑身便不由发烫,耳根更是烧得灼热。原想抽手避开,关何却似并未留意一般,掌心仍覆上她手背。
“别走神。”他皱眉叮嘱,“平视前方。”
“等……”
“看好靶心。”
他嘴唇离她耳畔只短短几寸距离,温热的吐息一阵阵扑在脸颊上。
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连前面的靶子也未看清,更不知手指何时扣下去的,听那短促的“嗖”响,回神过来时,羽箭竟正中靶心。
“好了。”关何松开手,朝她淡淡一笑,“现在可明白了?”
奚画只抱着那十字弓,半晌说不出话来。
站在附近的雷涛倒是惊愣在场,当即便抚掌喝彩,大步一跨,手便往关何肩上狠狠一拍,笑赞道:
“好小子!箭法不错啊!”
后者被他拍了个趔趄,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
“雷先生……”
“我来书院这许多年了,都未见过箭法如你这般准的!”雷涛将手一抬,扬眉得意道,“来来来,先生和你比试几把。”
“先生……”
“好多年没逢上对手,我这手都有点儿生了,啊哈哈哈——”
……
靶前,奚画蓦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弓,额上冒了几颗汗珠。
糟了。
方才……压根就没仔细看是怎么射的。
*
晌午时候,书院小校场上,奚画绕着那外圈跑得气喘吁吁。
她边跑边往头上瞧,蓝天白云,飞鸟一掠而过,细数着好像还有五圈,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悲痛,恨不得倒下去死了算了……
“小四。”
关何在她旁侧跟着跑,好心提醒道:“我方才去和丁颜打了声招呼,她让你不必着急,慢慢跑就是。”
奚画喘着气儿,有气无力:“……我快跑不动了。”
“你还有五圈。”
“我知道……”听他这么一提,愈发觉得前路渺茫,奚画这跑速都快赶上走的了,她疲倦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雷先生呢?”
他要是去吃饭了,自己正好开溜。
“在望台看着你的。”
“……”这老狐狸,宁可不吃饭也要盯着她跑完吗?多大仇啊!
“小四,你……”关何瞧她一张脸白的厉害,眉头微皱,“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好……”
奚画停下步子,捂着胸口就开始咳起来,喉咙又干又疼,这么一停了压根儿就不想继续跑。
关何看着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她抬起头来,眼前一阵眩晕,好像有许多星星金光闪闪的。
“我……”
话才起了一个字,身形却稳不住,一头就栽到他肩上,双目一片漆黑。关何连忙伸手扶住她,心里不禁奇怪。
只是跑了五圈而已,能有这么累吗?
细思片刻似乎明白了几分。
也难怪常听西江说女子行动皆如弱柳扶风,想来是这个理……
“我怎么觉得很想吐……”
“你唤气太过频繁,大约是腹中不舒服。”关何将她掩在身后,微一倾身背她在背,回头道,“歇会儿罢,我带你跑完。”
“嗯。”奚画伏在他背后,不知为何竟觉异常的安心。
她闭上眼睛,轻声应道:“谢谢……”
大观楼望台上,雷涛端着饭碗,低头扒饭,甚是愉悦地看着较场上那背着奚画一圈一圈埋头跑的人,唇边荡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而后仰首瞧着头顶碧空万里,感慨道:
“当真是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