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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起瘫坐在地上哭到变得软趴趴的母亲,收敛了所有的泪水,告诉母亲有一个叫做纪燃的记者可以为自己的父亲找到清白!
他相信了,母亲也相信了。他们找到了那些还不愿在这一场变故中遗弃他们的亲戚,哀求他们可以帮忙让父亲体面地离开。
只是,母亲是一个软弱又倔强的女人,在还未帮父亲找回清白之前她绝不愿同意让父亲从此归入黄土。
父亲的尸首就躺在家里和母亲房间的床上,他亲眼看着自己父亲的皮肤一点点皱缩,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之后拿起来的手一样。
他看着躺着的父亲,看他再不能够起身骂自己一句,看他健硕的身体像被掏干了一样,看着父亲脸色青白,全无血色。他企图去握住父亲的手,他很犹豫,他从未与父亲那样靠近,那样趁着父亲不能够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做过这样“逾越”的行为就像是在冒犯一样。终于,他还是伸出了手,可是,彼时的父亲,已经坚硬得像磐石一样,就连手的温度,也跟石头没有什么两样,手上的那些老茧就如同石头的纹路一般。父亲,从来,在他心里就跟石头一样,到真的变成石头了,他就像是丢了一件什么东西一样,他,彻底失去了父亲,眼泪一直从眼睛里滚出来……
父亲的身体放在家里的时间久了,就算是在秋天也开始出现了变化。
他亲眼看见从父亲口里流出许多粘稠的完全不像口水的脓液,父亲头部那个裂痕里流出来的血水也慢慢变得像水一样,而后,又变成很浓稠的样子,就像是伤口感染后流脓的一样,粘腻的浆液里夹着几条很细很细的血丝,也是从那个地方开始,他开始闻到了一点点腥臭的味道,过不了几天,那个味道充斥整个房间,空气中全是腐烂的味道。
父亲变得越来越皱,皱到像是被揉捻了千百遍的纸一样,看着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把父亲整幅皮囊弄破一样,可是,母亲依旧睡在父亲的身旁,丝毫不去顾忌那些早已将枕巾弄污已变干到发成紫红色的黏液,甚至,在夜深的时候,他总还能够听到母亲对着父亲说话,不是哭着骂这个男人有多老实,就是在哀怨这个世界究竟剩下多少公平正义。
也许是母亲的哭怨,还有来自父亲尸骸的变化,他终于忍受不了了,他终于意识到那个叫纪燃的人,那个说会帮他会帮父亲清白的人叫自己等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那时候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母亲“收藏”了父亲的尸首,家门外围了不少的记者,就为了采访他们这样病态的行为。可是,他始终不能够从扎堆在家门外的人中看到那个叫做纪燃的人。
他都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拿语言当剑使去伤害他们残留的希望的,他唯一还能够记起来的都是一些后来刊登在报纸上、电视上的话
“同学,里边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小棠:“是的。”
“你们现在这样做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反抗心理吗?”
小棠:“我爸爸是被冤枉的。”
“你爸爸在坠楼前一天晚上有什么征兆吗?他有告诉过你们他会有什么决定吗?”
小棠:“没有。”
“之前跟地产商闹得厉害,听说你们之前还在工地上挂过横批闹过是吗?有人说是你的父亲拿走了建筑款项,是真的吗?你们之前知情吗?”
“死者是不是真的没有拿走工人的工资?死者生前是拿过建筑费用才签下协议的,那个你们一直说的拿走建筑费用的朋友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们这样把死者的尸体放在家里是为了示威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影响到了附近居民的生活,这样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
“你们就没有想过让你的父亲可以安息吗?”
……
小棠:“如果你的父亲也死了,我也来问你这样的话,你会有什么感想?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是否有征兆,我爸有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决定,没有!如果有,我绝对不会这样只能在这里看着你们数落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人!你们真的觉得自己这样问是对的吗?去数落一个没有过错的人?你们都说是他贪了钱,谁又能够拿出证据来!我们家被翻成什么样你们有看过吗?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满足,还是说,一条人命不够?你们说,还想要看几个人死!”
……
小棠:“不管你们问多少遍,不管你们怎么问,我的回答就只有一个,我的爸爸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拿走那些钱!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答案,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爸爸是清白的!是那个谎称是朋友的人拿走了钱,趁着我爸喝醉的时候签下的协议,不管你们问我多少遍我都是这么回答!至于你们说的安息,一个被冤枉带了污名的人还要遭受这么多的质疑,怎么会安息!如果你们不能够帮我们,就请离开!”
……
那个时候,媒体写的都是“死者家属情绪激动”、“死者家属不愿承认事实”诸如此类的话,他成了那个不愿接受事实用暴躁消极的态度面对社会也不愿接受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混蛋的死者家属,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枉然。
多年后重新回顾,他不敢想象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会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那样说,如果再来一次,他宁可,一切不曾发生!
但那个时候,他似乎已经变成了所有蹲在家门口的记者讨厌却要追着跑的人,他那时候,还相信一个人,就是纪燃,尽管纪燃失约了,没有践行自己的承诺。
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纪燃工作的报社,告诉母亲纪燃可以帮他们。
他原想在第二天就跑到报社去找那个叫做纪燃的人,可是,母亲在他告知的那天晚上就跑去报社蹲守,一直等那个叫做纪燃的人。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赶过去报社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就瘫在报社前一个消防栓旁,就像是一具干枯的躲在衣裳下的稻草人一样全无血色更没有灵魂,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吃东西了,他不能够明白母亲究竟是拿什么将自己撑起来撑到还能够直面所有人的冷漠的。母亲一直紧紧抱着一个纸板,在纸板上写了不少关于父亲那件事情的字,只要有一个人经过甚至那人在距离她有两三米的时候她就追上去问那个人是不是叫纪燃。这般情景,他仅是窥到一眼就已泪目,他趟过马路,想要去扶起母亲。却看到那个叫住纪燃的人经过母亲,纪燃扶起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走进报社里。
他赶到母亲身旁,母亲已是丢了魂一样,嘴里嘟囔着“他也不能帮我们,他也不能够帮你爸”。
他们离开回家了,当天晚上,母亲就躺在父亲身旁,再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