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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呢?萧昭业努力地回想着。后来自己将吴氏带回了王府,给了个侧妃之位。阿奴并未多言,当时直把自己气得牙痒痒。
吴氏虽然少不更事,但还算乖觉,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常叫人记不起这号人的存在。听闻府中奴婢看不起她的出身,又见她不受宠,平日里多有怠慢,于是自己便一个月召她服侍一回,让丫鬟们知道些轻重。
虽说是服侍,但她毕竟年幼,自己亦无心床笫之欢,当个婢女使唤罢了。后来荆州事发,为了搪塞皇爷爷,便随口说那帕“绝命书”乃是她拿到的。不料皇爷爷迁怒,只能将她贬到了浣衣房。心下过意不去,倒是嘱咐了浣衣房的掌事多加照料。然后……然后就忘记了她的事,直至探查到马澄当年入狱之事与她有瓜葛。
说到底,也没对她有多好,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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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歆毕竟是习武的身子,恢复得快,没两日便下地蹦跶,行走如风了。萧子隆横看竖看,实在觉着她这浑身使不完的劲儿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和萧昭业商议之下,立时敲定今日申时,趁着城门侍卫换班之时离开建康。
距离申时不过四个时辰,迁居的一应物什已经准备妥帖。趁着守军换班、戒备松懈,乔装出城,正好是最好的时机。萧昭业念及吴嬿儿的病情,便与众人约定,申时一刻在城外石径亭碰面。何婧英忧心地望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多言。
燎尘回报,自六皇子萧子修薨逝后,马澄几近疯狂地四处求医,奈何吴氏的病情恶化得厉害,以至滴水不进的地步,寿数便在这一两日间了。为免人多气杂,主屋中大多只有吴氏的一个贴身丫鬟守在床边。马澄日日待在府中,外人看来,其情深义重,不忍离开垂死的发妻。但马府中的丫鬟奴才则多有闲言——马大人虽闭门不出,却并未陪伴夫人左右,不过自己一人在主屋隔壁的书房中居住,一日一日的,像是怕见到自己的夫人似的。
“怕见到自己的夫人?”萧昭业闻言皱了皱眉,脚下缓缓踱步,陷入了深思——
马澄对吴嬿儿的感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且不论他与吴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说当初他正是平步青云之时,却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平民女子为妻,可见用情至深。可如今吴氏命在旦夕,他何故不守在榻侧,尽最后一些心力?难道是因为吴氏心中念着旁人,导致他夫妇二人心生芥蒂?
萧昭业的嘴角不自然地一抽,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马澄不遗余力地寻医问药,明显将吴氏的病看得极重。生死面前,什么隔阂都只是过眼云烟,他又有什么放不下的?莫非正如马府的下人所言,因着某些不为外人道的缘由,他畏惧与吴氏相见?
罢了……萧昭业将脑中的纷扰挥散开来。马澄不陪在吴氏左右,正是天助我也。如此,便不必费心用计引开马澄,为了与吴氏见上一面而大费周章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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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刮得双眼干涩、额头生疼——果然这季节腾空疾速而行,算不得一件美差,早知就以遮蔽全脸的面具代替这蒙面巾了。好不容易脚踏实地,萧昭业回了回神,站稳了脚跟。此处正是马府的后院,四下无人,燎尘猫着腰,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主子的身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屋墙,一路摸到了正门外。
萧昭业靠墙站定,贴耳细细地探听了一番屋中的动静,点头示意燎尘行动。
早先便已交代过,此行以神鬼不知为最优,除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打草惊蛇。是以,燎尘的动作迅捷而轻巧,屋门堪堪推开一条窄缝,他便一个闪身进了屋内。靠在床边的丫鬟未及反应,蒙面的黑影已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用帕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帕上沁有**,丫鬟的身子很快瘫软了下去,连挣扎都未来得及。萧昭业迈进屋中,转身轻掩上房门,快步走到了床榻边,轻挥左手,命燎尘将丫鬟带出去好生安置。
这一切发生之时,吴嬿儿平躺于榻上,气若游丝,正昏昏地睡着。她双颊削瘦,说不尽的憔悴神色,仿佛下一刻便再醒转不过来似的。萧昭业恻然地轻叹了口气——本是花样的女子,却被一个“情”字折磨到这番地步,却又是何苦?
他抬手拉下蒙面的巾带,隔着厚被轻推吴氏的肩膀,似是不忍端详她的面庞,稍稍移开了眼。
睡梦中的吴嬿儿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半晌,方有些不甘似的,将眼皮抬起了一点,慢慢地看清了眼前人。她仍是眯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微不可闻地吐着字,“原来……还是梦……”
“嬿儿。”萧昭业轻声唤道,“醒醒!”
她的神智清明了些,一滴泪珠沿着眼角坠落。
“王爷……不,皇上?”她喃喃地念着,想明白了些什么,“你来接我了?”
“快醒醒!”萧昭业正视她的双眸,他的眼神坚定得给人一种安全感,“你还活着。我也活着。”
“活……着?”
女子的眼眸霍然瞪大,那双眸还是那般澄明,不染尘埃。眼前的人那么近,那么清晰……他说什么?活着?他——还活着?
“嬿儿,你瞧见了?”他用上了当初在王府时的自称,“本王还活着。”
“可……可是……”辩解似的,她的声音飘忽无力,“他们都说,说你死了……”
“那是谣传!”萧昭业低声说道,“现在你看见了?本王还活着。是我自己醉心山水,所以扯了个谎骗天下人的。你可要替我保密!”
闻言,女子拼了命地点头,却只能做到颔首的幅度。
“我现在没有王位,不过一介布衣,我说的话,你可还听?”
“听……”吴嬿儿忙不迭地应声。
“好!那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南郡王府的往事,该忘的,便忘了罢。”
“忘了吗?”她愣了愣,笑着,“好……”
见她如此情状,便知杨珉之所言不虚。萧昭业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马澄对你情真意切,莫要辜负了这段好姻缘。”
话音未落,女子的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咬着下唇,像是听见了什么刺耳的声响。
她颤抖着嘴唇,说道:“他——背叛了你……”
“我知道。”萧昭业耐心地劝道,“如今已是萧鸾的天下,他那是情势所逼,你不必为此内疚。马兄通权达变、大有可为。你好好地跟着他,莫要执拗于这些细枝末节……”
“她指的并非此事。”
平地惊雷,静谧的屋中陡然响起一男子的哑声。萧昭业转头望去,却见马澄出现在屋中,他身后一幅窄长的青松图斜斜地歪在一边,露出墙体上一个黑漆漆的弧形洞穴——此处竟有密道!
萧昭业暗道不妙,面上还算镇定,淡笑着招呼:“马兄!”
马澄将图框摆回原地,一步步走近:“皇上就不想知道,内子所言,究竟指何事?”
“我早已不是皇上,马兄不必这般称呼。”萧昭业不置可否地避过了话题。
“也是。”马澄勾了勾嘴角,“若非在下,你还在那个皇位上安安稳稳地待着罢……”
“阿澄哥……”榻上的女子面色惨白,急急地张口,言语却还是那般虚弱无力。
萧昭业眉角一抖,肃了面容:“你这是何意?”
马澄望见女子挣着起身的焦急,面上滑过一丝痛色。他叹了口气,言语间失了那分嘲讽——
“新安王府的失火案,有些事,我隐而未报。”
萧昭业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默了默,淡淡道:“‘往者不可谏’,这些旧事不必再提了。”
马澄显然未曾料到他对此事毫不在意,他转眼望向嬿儿,她的脸上亦是愕然。
“你不恨?”马澄注视着萧昭业的眼睛,问道。
他含笑摇摇头,复又道:“马兄,无论你当初因何缘由不愿助我,现下我还有一桩事相求。我未死之事,马兄能否为我保密?我只想做一世外之人。”
“你……”马澄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阿澄哥……”吴嬿儿着急地半支起身子,“你……你要保密……你不能……”
马澄赶忙上前,一把推开萧昭业,俯身将女子按回了床上,掖好被子,沉声道:“别着急……放心……”
说来真是可笑,自半月前一时情急在她面前说穿了新安王府一事,她的病情急转直下,不再同他说半句话。每每见他,她心中的内疚与凄然便多一分,倔强地别过头去,气息微弱得叫人心疼。
是以,他每日守在隔壁,也不敢教她知道。这间屋子修有暗道,他秘密派人连夜赶工,在暗道中加修了一条路引到隔壁的书房。有时,他就站在那幅画的背后静静地望着她,陪着她……
如今,那个人来了,那个人还活着。她的病也能好了。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
——
……
“你就想这样饿死自己,随他去了是不是?那我呢?我于你而言又是甚么?”男子暴怒吼着,“与其在你心中这般无关紧要,我倒宁愿你恨我,到死都恨着!”
“你听清楚了!我就是想让萧昭业死!我早知他弟弟有不臣之心!我真后悔,后悔没有助萧鸾那帮人一臂之力,让萧昭业死得更快些!他既然敢抢我的女人,就要承受后果!”
“不,不会的……你不会的……阿澄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女子讨饶一般连连摇着头。
男子冷笑着,眸中的光狠厉决绝:“新安王府失火后,他派我去查案。我查出那场火乃是当今皇上故意为之,为的是进驻皇宫、伺机下手。但我没有告诉他,他也该尝尝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哼!我的女人不属于我,他的弟弟又何尝忠于他?”
“你……你走……”
女子捂着心口,咬着嘴唇背过脸去——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