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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且慢!”站在最前的萧鸾突然发声,“老臣以为,私营案尚无定论,不妨待案子得破,再行封赏也不迟。”
不待萧昭业表态,周奉叔肚里就窝了一股子火:“侯爷此举未免失敬!圣上英明,正要颁布圣旨,侯爷却出言打断,难不成对皇上的决断有所怀疑?”
“你……”
“两位爱卿莫伤了和气。”深知周奉叔心直口快的性子,萧昭业赶忙制止二人,“依朕所见,周爱卿接连查缴三家私营铁器的店面实属难能可贵,此后若能继续深入,有所斩获自然再好不过,若止步于此亦是大功一件。故,朕下令,封周爱卿为威侯,食邑千户。”
“那……上次的杏花汾……”
“宫中还余三十坛,全部赏赐与你!”
“老臣谢皇上隆恩!”
……
早朝刚散,周奉叔大摇大摆地走在出宫的路上。与之擦肩的一众官员无不向他道喜称贺,当真是春风得意。他大大咧咧地一一抱拳还礼,正要步出宫门,却闻得身后的呼唤:
“周将军!周将军且慢!”
他转头一看,是一张熟脸。这人是近来皇上颇为倚重的一个毛头小子,征南还是镇西的咨议参军,叫……对了,叫萧坦之。
萧坦之小跑着追了上来,笑着揖礼:“恭喜周将军得封‘千户侯’!”
“好说好说!”周奉叔咧嘴摆摆手,“你找老夫有何事?”
“是这样的,刚刚散朝时您走得急,杜文谦杜长史四处找您,说是在尚书省等您,想问一问私营案的具体细节。”
“尚书省?”周奉叔皱皱眉,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行了,老夫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一趟,和杜文谦交接。”
“哎,周将军,这恐怕不妥吧?”萧坦之伸手拦住了他,“杜长史是皇上钦定来协助您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您还是亲自走一趟吧……他这刚刚入京的,也显见得我们的待客之道,您说是不是?”
“这……罢了罢了,老夫走一遭罢。”
“周将军,我正要往尚书省那边去,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与您同乘一轿?”
周奉叔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老夫的马就拴在半里外的酒肆,我自己去便是。”
“周将军此言差矣,您如今已经是威侯之尊,卑职能为您效劳,何其荣幸!望您不要客套才是!”
“那……好吧!”
尚书省的大门敞开,侍卫听得周奉叔自报名号,忙不迭地走在前头领路:
“将军这边请,杜大人已在偏阁恭候。”
“你们杜大人现如今在尚书省办事?”
“杜大人年轻有为,一人身兼多职,有的时候会留在尚书省办公。”
“哦……”周奉叔显然对这么个而立之年的小伙子嗤之以鼻。不经意间,他扭过头去,突然发现那个圆滑世故的参军萧坦之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便摆了摆手道,“萧同僚不必跟着了,有人领路,老夫自会去见杜长史。你不是还有事吗?快去罢!”
“那好!卑职告退!”
周奉叔冲他点点头,转身随侍卫步入偏园的洞门。就在后脚迈入门内的一刹那,眼前的假山后突然跳出了二十来个着黑衣的武士,持刀的,握捶的,提斧的,一起涌了上来,将周奉叔团团围住。
“好嘛,原来是场鸿门宴!”周奉叔冷笑着往自己腰间一摸——可叹上朝不能佩剑,他现在是赤手空拳。
黑衣武士一起攻了上来,周奉叔不愧勇冠三军之名,几个闪身之下,接连躲开刀剑,绕着假山高树与这些人周旋。瞅准时机,他侧身避过挟势而来的砍刀,一把擒住来人的手腕一拧。黑衣人吃痛,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周奉叔当即接过砍刀,往那人的脖子上一抹,抓着腰带丢了出去。跌落在地的黑衣人痉挛着,脖颈上不住地喷出血来。其余人见了,并未迟疑,举着武器接连攻了上来。
原来是些不要命的死士!好啊!好些日子不活动筋骨了,来者不拒!周奉叔轻蔑地一瞥,挥舞砍刀,左格右挡,砍瓜切菜,渐渐杀开一条血路。
正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只闻得身后三丈外萧坦之一声惊呼:“周将军!出了何事?我来助你!”
周奉叔尚未来得及转身,身后便有一阵挟沙带石的风浪拂过,脑后“哐”地中了一记闷棍。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手中斑驳的砍刀直直地坠向地面。
……
“萧大人,尸体怎么处理?”
“先抬下去,扒开他的嘴灌几两酒。要用最好的酒。下去罢!”
“是!”
整洁宽敞的庭院被血晕染过,透着一种妖治的绚丽。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偏园的每一个角落,萧坦之揉了揉鼻子,举步往上了偏阁。
二楼,萧鸾正倚靠在窗前的躺椅上,仿佛聆听一场美妙的音乐似的,阖目享受着。
萧坦之立于五步之外,拱手道:“禀侯爷!成了!”
“皇上既然想逼得我动手……”萧鸾慢条斯理地睁开眼,手指轻轻敲着,“那你就尽快进宫,好让皇上知晓这个噩耗罢。”
“我?”萧坦之面露犹豫,“这不太合适罢?毕竟皇上现在还当卑职是……”
“是近臣?”萧鸾嗤笑道,“若是近臣,此番查处兵器铺,你会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武陵王之死,他早就怀疑你了。”
萧坦之大惊失色:“那为何……”
“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的小皇帝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武陵王中的毒并非下在了酒中,而只是在酒坛的边缘抹了一层毒霜罢。”萧鸾原本蔑视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去向他禀报此事,也该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了。该怎么说,你知道罢?”
“侯爷您在朝堂上反对皇上封赏周奉叔,那厮酒后怀恨在心,闯进尚书省,抢了侍卫的佩刀大开杀戒,欲侯爷不利,终被杖毙。”
“很好。去罢。”
*
“咳!我就说嘛……”萧子隆一拍大腿,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哈哈!你们今日这出双簧倒是演得不赖,就是周将军最后有些沉不住气了……”
萧昭业笑着摆摆手:“周兄本就嗜酒如命,趁着这种时机向我讨酒喝,也是常有的事。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怕只怕当朝闹这么一出,被萧鸾抓住了把柄。”
“嗯……”萧子隆愁眉道,“萧鸾今日在朝堂上硬是这么横插一脚,的确奇怪。被你此番压制,他定会有所行动。如今这序文已经谱好,你这后头打算怎么办?”
“我……”
“禀皇上,征南咨议参军萧坦之求见。”
“他?”萧昭业迟疑了片刻,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传!”
萧坦之垂手立于堂下,面带憾色地一点点禀报着。尽管早已打好了腹稿,他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不敢正视萧昭业的眼睛。随着萧坦之嘴巴一张一合,那一句句话语针扎般流入萧昭业的耳廓,他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瞪大的眼睛充了血似的。
“……周老将军力大无穷,尚书省的侍卫伤亡惨重,眼看就要拦不住了。情急之下,也不知是何人敲了周将军一棍子,没想到正中天灵盖……周将军当场毙命……”
萧昭业铁青着脸,死死地瞪着萧坦之,面上的怒火不加掩饰地窜了起来。大声的斥骂尚未出口,便觉得袖口一紧,却是萧子隆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静!”萧子隆压低声音,提醒道。
萧昭业稳住心神,缓缓地倒在了靠背上。眼前这个人曾是他颇为得意的心腹。早年,萧坦之作为东宫的直阁将军,为萧昭业监视东宫中的动向,提供了不少密报。即便当初的信任已经不复,当萧坦之这般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加掩饰地为萧鸾带话时,萧昭业仍然感到这样的背叛带来的森冷寒意与炙烈怒气。
想到是他在背后动手脚,是他毒害了五爷爷,是他诱杀了周奉叔,萧昭业的心中熊熊燃烧者炽热的恨意,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以慰亡灵。可是他不能,若逞一时之快,无故残杀命官的皇帝与暴君无异,定会被萧鸾拿来大做文章——他,必须忍。
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哀痛。萧昭业以手扶额,稳住自己的情绪,惋惜道:“周将军一片赤胆忠心,唯一的缺点便是贪杯好斗。朕曾告诫他多次,不料,唉,他还是为此赔上了性命……酒后大闹尚书省原是周将军之过,但事已至此,朕不忍多加苛责。你派人将周将军的遗体收殓了,以威侯之礼下葬。西昌侯年事已高,此番闹事,他可有受到惊吓?”
萧坦之愣了愣,答道:“听闻彼时西昌侯在阁楼之上,身边有武士护卫,并未与周将军正面冲突,想来当是无碍。”
“西昌侯乃三朝元老,国之栋梁,万不可大意。传朕谕,着太医院派御医为西昌侯诊断。”
“臣遵旨!”萧坦之徐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