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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梦觉和雪岭宫主人缠打不休,急坏了岸上的公子小须,忙摆手道:“二位且住手,咳咳,我、我有话说,咳咳咳……”他一急,咳得更加厉害了。
赵梦觉见急切间赢不了对手,先住了手,撤步抽身,跃下船头,背着手,独自站在江边,白衣的下摆被江风吹起,猎猎飞舞。白倩躲在漱玉坊时,见他只会倚红偎翠,丑态百出,心里着实有些看不起他,今夜方知他武功高强,非常人所及,这才将轻视他的心,稍稍收了一些起来。
雪岭宫主人冷笑道:“小须,你手下居然有如此人物,我钟欲雪这次可是大大地看走了眼啊!嘿嘿!”
公子小须拱手道:“钟夫人说笑了,铸剑山庄哪有此等英雄人物?这位是兵部的赵梦觉赵大人,来巴州查案的,武功高于我十倍,属下钦佩不已。”
钟欲雪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华山派陈掌门的高徒,去京里做官,那自然是极风光的,难怪连师父都不要了!”
赵梦觉早年与师父不合,反下华山,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提起这段往事,一摆长剑,怒道:“钟夫人,我俩似乎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吧?”
钟欲雪的白绸乃是雪岭宫一大绝技,发动之时绵绵不绝,有如云卷雾涌,敌手越强,绸子上的威力也越强,刚才并没有落了下风,因此亦不示弱,说道:“正要请兵部来的大人赐教!”
两人眼看又要有一番争斗,公子小须挡在中间,摆手道:“二位慢来,我有话说,待我说完了再斗不迟!”
钟欲雪见他一再阻止,不耐地道:“有话快说,有……”忽地想到此话甚是不雅,硬生生收回没有说了出来。
虽是没说,实与已说出口没有什么差别,三人间一阵沉默,谁都不愿意接下这个茬。过了好一阵子,公子小须才干咳了两声,说道:“赵大人、钟夫人,实不相瞒,属下曾仔细揣摩过夜后刀,却始终无法将它拔出,只要一天不拔出,刀中的大秘密就仍是秘密,二位争斗半天,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把无用之刀而已!”
躲在一边的白倩听到“夜后刀”三字,心中蓦地动念,想道:“他们要的,果然就是这把刀,那天我从铸剑山庄取回它之时,原以为只是一把较锋利的寻常兵器而已,全没想到竟有这许多曲折,倒害了爹爹受苦!”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楚江秋一眼,只见他仍是面色如常,只侧耳倾听三人交谈,生怕漏掉了其中一个字。
就听钟欲雪又道:“你的庄名铸剑,怎地连一把刀都拔不出来?”
公子小须叹道:“铸这把刀的那位前辈,技艺精湛,当今世上,除非他复生,又或是夜后刀的主人,想来恐再无一人能打开这把刀。我也是因为苦苦思索而不可得,才让那个人有了可乘之机。”说着,遥想前人风采,不禁悠然神往。
此言一出,三人便即沉默,各人都在心中转着自己的心事。良久,钟欲雪方才开口说道:“既如此,那便把原主人找来就是……不管他要什么,我、我只管许他……”她是堂堂一宫之主,方才与赵梦觉过招之时,轻重进退,绵密严谨,丝毫不落下风,但这短短的一句话,神态忸怩,欲说还休,不见刚才的神采,全然是一位娇羞的小姐,观者无不大感意料之外。
赵梦觉哈哈一笑,大声道:“逆贼江邪城附逆李闯,对抗朝廷,已于三年前伏牛山一役中伏诛,其子江小邪下落不明,多半也是死多活少。你要找他,不妨自己去黄泉路上寻他就是,哈哈哈!”
“什么?他死了?”钟欲雪尖叫一声,虽是白纱遮面,仍依稀可见脸色煞白,身子宛如风中的稻草一样,被吹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要坐倒在地上,全然不是一位绝顶高手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不在了,那你俩就把他的儿子带来雪岭宫,天下虽大,除了他们父子,怕是谁都拔不出此刀了。”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匆匆回转内舱。
赵梦觉大笑道:“我堂堂朝廷命官,岂能受你一个江湖女子驱策,你莫不是在说笑么?”
不知是谁下了一个指令,巨大的座船又开始缓缓地移动,江欲雪也恢复了惯常的语调,从帘幕低垂的内舱飘出,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赵大人,好好的京城你不呆,跑到我们这偏狭小地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给皇帝老儿挑几匹马那么简单吧!嘿,我要的,只是想要看看这把天下闻名的夜后刀,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至于它里面藏的什么秘密,是金山银山也好,是武功密籍也罢,我雪岭派倒还不放在眼里,将来你自行取去就是。赵大人,一件六品官服,天下无双的大秘密,就不值得朝廷命官稍效微劳么?你若是要硬抢的话,玉城山雪岭宫就在左近,随时恭候二位大驾!”说话间,那艘船已驶出数丈,很快笼于淡烟薄雾中,此地只余湛湛寒波,清风习习。
赵梦觉看着座船走远,暗忖凭自己的武功,单对付一个钟欲雪也难说稳操胜算,就算加上公子小须,两个人对一船人,说不定还要吃点亏。因此只得眼睁睁地看钟欲雪潇洒离开,低声和公子小须商量了几句,两人一前一后,自回巴州不题。
等到人声渐悄,白倩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草地上,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好。楚江秋在一旁说道:“我知道了,这些人你争我夺的东西,原来好端端的就在你家里放着。”
白倩又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无限的心事,说道:“我只道它是较锋利的一把刀而已,原不知有这些曲折。”
“我在江湖中时,也曾听人谈及此刀,都说它是大侠江邪城的遗物,还关系到大明和李闯王双方的前途命运,又如何流落到你家的?”
“这事都怪我爹太贪心,见人家卖得便宜,就急匆匆花二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后来才发现根本不能用,再去找那个骗子,就怎么也找不着了。喂,我的事讲完了,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追了上去,将你爹救出来。对了,还有夜后刀,要是落在公子小须的手里,退不成婚事,那你岂不是糟糕之极?”
白倩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心中暗想:“我退不成婚事,你才是糟糕之极呢!”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愁,月华如水,透过那萧疏叶影儿,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草地上,似乎要融化在这皎洁的月色中。
赛马会后,夺魁之人下落不明,没有了踪影,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盛会一下子变得无声无息。但若说再没人记起怕也不是实情,巴州城中,至少还有一个人,心心念念地记得,久久难忘。
牛二躺在自家床上,想着下午的事,越想越是窝火。身上的伤上了药,包了扎,似乎好了些,就是床上老像有个东西一样,一个晚上硌得他怎么躺也不是。到天明,干脆下了地,自己的红缨马自被黑衣人骑去之后,就不见了影子,反正左右睡不着,不如出门转转,说不定就碰上它了也难说。大门外,从清晨起,从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还有一些大摊子小挑子,煎油豆腐的,卖卤肉的,早已开始了一天的营生,人来人往,要热闹到饭前,市罢才收。
左邻右舍看到牛二,表情奇怪地与他打着招呼,牛二觉得无趣,悻悻地向着人较少的城门口漫步行去,一想起那个将他打下马来的司空徒,心中便是说不出的厌闷烦恶。
巴州城并不算大,不多时,一道带雉垛的城墙已近在眼前。突然间,身后一阵马嘶人喧,牛二听到马鸣声,精神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匹大黑马、一匹雪花鬃,宛如一朵黑云、一朵白云,席地卷过,闪电穿针的工夫,已径直飞奔出城门而去。马上之人骑术均精,马又是良马,在狭窄的坊巷间窜跳迸纵,灵便之极,因此快则快矣,却并未碰着行人,只多了一些受惊吓的百姓,抚着胸口,半晌缓不过劲来。
牛二眼前一亮,他认得那匹雪花鬃,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就是赛马会上,那个龟儿子司空徒骑着的马。奇怪的是马上的人并不是他,依稀仿佛是个女子的模样。
牛二吸了一口气,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自恃还能支撑得住,于是加快步子跟在了他们后面。那两匹马奔驰如电,他只有两只脚,心知多半跟不上,但好不容易看到仇人的仇马,又岂能轻易放过?跟了三、四里地,牛二渐渐地有些不支,但凭着一路上观察到的马蹄印、便溺,他心知跟得不错,只不知还有多远。
这时离城已远,牛二只觉得伤处越来越痛,咬牙又走了一段,想道:“今日便放过这厮!”正想间,转过前方一片花木丛萃的树林,眼前突现一座小小的酒馆,路边挑出一个白布招子,后面一连三四间门面,正中店门大开,门前搭着一路罩棚,棚口边安着饮水马槽。那两匹马,正好端端地拴在桩子上,安安静静地在槽里饮着水,时不时地相互摩挲着头颈,貌似很亲昵的样子。
牛二大喜,心道:“不枉了我一番辛苦!”立即轻手轻脚地掩了过去,小心地解开雪花鬃的缰绳,想了一想,把大黑马的绳子也松开了,正想翻身上马,店里有一男一女的问话声传了出来,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