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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功碑完成后,刘福禄发现勒石后碑有王天印的名字,还数他募捐最高。
这事奇了,他刘福禄可是一直关注着王家人的,他没有一次见这个王天印来工地露露面。
问刘宝库,他说:“那是潞泽辽北镇守使参赞王加举捐赠的,说是在碑文上刻上王天印的名字。”
刘福禄明白了,意识到这王加举不是一般的人,这才是他最难对付的人,他不怕那些不讲理的,而是怕那些太讲理的。
大池告竣后,善后饮水护堤之事还在继续,乡民已经开始在大池里挑水吃。从“济旱池”正门进去,下五步台阶一弯腰就能舀满水桶,甚是方便。
修缮文庙是乡民逢节祭拜之事,济旱池的落成却是乡民每日每时之常用。就连刘福禄也觉得自己这一善举深得民心,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成就感。
显然,刘福禄此举是得到了大家的尊崇,而王大户家族长王世浩却是夜不能寐,只觉得有上千双眼睛在看着他,上千只手在戳他的脊梁骨,特别是看到乡民抬着、跳着水桶高高兴兴从大池里来到大街上。
他听从王天印自始至终没有参加济旱池的工程,其实他跟刘福禄在庄上都是同辈人,并没有什么过节,刘福禄的一些举措他也是支持的,碍于王天印的势力他就听从了他。
结果大池工程告竣后在碑文后面却有了王天印的名字。
这个消息是王家的那些孙辈告诉他的,他从全体乡民开始修挖大池后就没有出门到东小龙山转转,大池修成后他更是没有脸去,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羞愧难当。
王天印给大池募捐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以为这是王天印将他给耍了,一时没想开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上吊了。
王家族长王世浩死后,王天印继任了族长,王世浩埋葬当天王加举回来过,坐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围观的百姓将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虽然是来观看王家的隆重葬礼的,却意外被王加举坐着的小轿车吸引了,一个传一个,就像一阵风,连外庄的百姓也相继从十几里开外赶来看这辆小轿车的稀罕了,还说是外国进来的车子,大清皇帝都没有坐过的车子。
那拉棂的孝子排了至少有半里地长,围观的人都在拉棂的队伍中找寻这个专门坐着外国轿车来送葬的王加举是个什么模样。
王加举跟王天印那样都是瘦长瘦长的身材,头上戴一顶青色礼帽,一身青色制服显得松弛下垂的跟身体不够协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官服。王加举是孙子辈分,就排在拉棂的最前面,分明显眼。
刘福禄也悄悄尾随在拥挤的人群中朝王加举瞄了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跟王天印一个模样,像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一看就比王天印有内涵,有心机。别看人家王加举替父亲王天印捐了那份钱,上了碑文,那才是最厉害的,让他刘福禄张着嘴冒热气。人家分明就是瞧不起他,他还不如一个甲长刘宝库的面子大。
王天印跟王世浩同辈,虽然轮年龄排下来还轮不上王天印继任这个族长,就是王加举那天来那么一遭,这王家族长就定为王天印无疑了。
这就是人家王加举的厉害,是真正的本事,杀人不见血。刘福禄想。儿子刘保金连人家这本事一篓子都没有,白白当那个京官。
刘福禄听说东山游风约又在起事了,说是老百姓承担不起现在的苛捐杂税,自从民国后,县长命令对本县的土地人口做了一个彻底的清算,由乡约所逐村逐户核查造册,然后加盖县府印章,实行一亩一章,一丁一章,地亩、人头都要收缴印章税。
刘福禄也是觉得这个税收是有点苛刻,上面造些名堂想着法子地向百姓摊派,什么亩税、丁税、盐税……又出来个“印章税”。再想个法子按照“丁倒累户,户倒累甲”这个办法向百姓收取。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如从前那样自如了,那些摊派的任务就像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枷锁,喘不过气来。幸好这个“丁倒累户,户倒累甲”的制度,遇事不是他一个人发愁,虽然多了一些领薪资的。
在这三年中,他是一心操在修建大池上,那些地亩地丁税他都是交给各甲长、户长进行的,并且实行“丁倒累户,户倒累甲”的制度,公事公办。他还没有感觉到某年某甲某户欠交或不交捐税。
当然了,他本来就是个富裕户,他一定是体会不到那些没有钱没有地而且拖家带小还常年有病的穷丁户。
刘福禄不放心他这三年来所做的事,特别是不放心这个王加举的一举一动,他可是潞泽辽北镇守使参赞,是参订潞泽辽北政事的要员。虽然儿子是京官,可是县官不如现管。
再说王加举对他是不冷不热的,也没有认过他这个庄上的老里长,也没有认过他这个京官刘保金的父亲,可是做那事却是搁在桌面上的,让你无法挑剔。
他到不在乎王天印那几下子,若不是王加举帮他父亲王天印捐了那笔钱,他王天印再有本事也会在后半辈子在乡民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福禄这几十年来都是搬照着游风约那里的规矩来的,现在民国了,那里的先生师父们都老了,不问政事了,或者有的去世了,现在已经不是他这一辈人的天下了,可如今他还在马上,他总不能主动撂挑子,他从来没有服输过。
他想再去游风约转一转,看看那里的人对这个民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看法,他们那里的官税收缴的怎么样。
刘宝库自到了乡约所,刘福禄又雇了一个长工曹庆贵,再有山来的安排,他是不再为农事上心了。只是临走时告诉山来一声就可以走了。
正晌午山来正给东家在马圈喂马,刘保翠来到马房问山来宝库在不在,山来说:“你爸晚西要到游风约,池上的工程还没完,也许到那里张罗了,要不就在乡约所。”
正好刘福禄从马房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刘保翠问:“我爸走几天山来大爹?”
“没个准,他没有交代,只说是让我准备好晚西上路。”山来道。
“是哩,是哩。”刘保翠听后欢跳着小脚儿朝堂屋跑去。
马也喂饱了,刘福禄反到马房告诉山来:“晚西不去了,乡里有事走不脱,等明儿让宝库去吧。”
到晚上,刘福禄叫刘宝库过来跟他说:“听说游风约一带的乡民又在闹粮了,已经闹到县府了,县长还答应免去一些税捐,不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这民国一时不适应,世道又要变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这么回事。”
说着给他写一封信,让他去新安里找李三太。
刘宝库前日就听刘福禄说要到游风约看看,让他到池上工地照看一下,不要出了差错,刘宝库可是满口应承下来。现在忽然又要让他去游风约,他心里一时没有个准备。
其实这要他准备什么,嘱咐他的事情他到了那里将信交给李三太就是了,原来他是跟刘保翠关于父亲的出走已经悄悄通了气了,说是父亲要到游风约去。现在突然变了,要让他去,刘宝库能不要告诉刘保翠吗。
刘保翠听了山来说父亲要到游风约的事还没有等过晌她就告诉宝库了,自从那日刘福禄在池边发现他们的秘密后他就时常给他们操心,生怕这年轻人做出个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像当年赵英子跟冯光道那样,那还是在同治时期,现在虽然到了民国了,提倡民主革命了,妇女要解放了,但是也不能违背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吧。
自那次刘福禄碰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专门跟她们姊妹两个下了硬话,上学归上学,下学回来不准随便出家门,有事要告诉家里人,要去哪,办啥事。
那个时候,刘宝库跟刘保翠就认为是父亲发现他们悄悄出去的事了,他们可都是读书人,脑子灵活转得快。打这以后他们也对刘福禄操上心了。
刘保翠是写了个小条条塞在马房那个门缝里了。他们一直就是通过这个方式传递各自的消息的,这里最顺便也很安全,他们来这里也不会让人起疑心。刘宝库隔三差五要来马房替父亲喂牲口。到了马房有事没事先到那个门缝看一下。
这次刘福禄是故意给他们设下的套,他从保翠那动作就能看出来,她是愿意或者就是盼着他离开家的。
刘福禄不是不愿意让他们在一起,他还是喜欢这个刘宝库的,跟他一样都是魁梧的身材,说话靠谱,做事也很担责任,还敢于创新,比他还多了一份文化。他让他到乡约所是有他的用意的,他想培养他,让他接下他这个里长的任,他从小就是他看着他长大的,虽然是长工,感情却跟他的儿子一样。
现在他跟保翠往婚事这上面凑合刘福禄觉得还不是时候,起码得等着刘保翠从新学校出来,再说他还得按规矩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离开那个环节也成不了事。
刘福禄那能想到他们靠一个门缝儿就把什么事给办了。他还以为人家啥事也没有。